萧衍之透过披风捏着桑晚肩头,神色如墨。
眼前娇小的人因害怕而轻颤,眼底却掺着一丝倔强。
不由分说,厚实有力的大掌贴着桑晚脊背,几乎将她按进怀里。
桑晚踉跄,下一瞬侧脸便贴着帝王胸膛。
萧衍之胸口起伏不定,心跳声和她挨的如此近。
帝王叹气,明明害怕,却还要这样说,他的阿晚,骨子里当真是倔极了。
过了片刻,才松开怀里的人,抬手替她拂去泪珠。
“不哭了,早些安寝。”
语罢转身出去,还捎带关上了寝殿和偏殿连通的门扉。
桑晚跌坐在床榻上,领口的盘扣歪歪斜斜,肩头披风滑落,双眼通红。
萧衍之只是抱了她一下,就这样离开了……
桑晚突然有些看不明白,帝王为的是哪般?
她刚整理好衣衫,便有人从外轻扣三下门,随后打开半扇。
安顺:“姑娘,该喝药了。”
“有劳安公公。”
白日里,桑晚暗暗记住了他的名字,温声道谢。
“不敢。”
安顺躬身进来,托盘中放了一碗汤药,两颗蜜饯,还有一盘精致的糕点。
桑晚微顿,想起傍晚说想吃两颗,皇上竟还记得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元德清是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安顺则是他的徒弟,从萧衍之登基后,便一直跟在御前伺候。
目睹过陛下给桑晚喂粥,安顺伺候桑晚,更觉理所应当。
“今晚奴才守夜,姑娘有事唤奴才一声就好。”
待桑晚漱口后,安顺才倒退几步欠身离开。
从始至终,都没听到偏殿有萧衍之的声音传来。
寝殿归于安静,窗外还有金鳞卫执勤的背影。
宫变发生的太过突然,整整一天,现在才有空思索起以后。
陷入柔软的床榻,舒服的伸展了下。
意识到萧衍之晚上不宿在这里,桑晚放松不少,很快睡去。
后半夜时,被窸窸窣窣的一串声响扰醒。
听着外面的动静,桑晚瞬间不安起来。
之前在猗兰殿,她时常睡不好觉,不是冷宫的妃嫔夜半哭闹,就是太监嬷嬷打骂的声音。
因此总是浅眠。
看窗外金鳞卫还在,浅浅松了口气。
她穿着素白里衣,拿起白日的披风搭在肩上,将门扇轻推开一道缝隙。
只见几位小太监从屏风后将浴桶抬出,又有人抬了张矮榻进去,置于她晌午沐浴时的屏风后。
看样子,萧衍之才回来。
桑晚眼睛瞪圆,浴桶里的水,分明已被鲜血染上了淡淡血色。
再抬头时,门扉从外大力拉开,桑晚趔趄了下,被萧衍之扶着堪堪站稳。
“阿晚想看,不用躲在门缝里。”
屏风后摆弄矮榻的宫人皆低着头,不敢乱看。
桑晚瞬间闹了张大红脸,她才没有偷看萧衍之沐浴!
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他的眼睛,比白日骇人。
只是锐利的眼神中,染了些许疲惫。
“是我占了陛下的寝殿吗?”她小声问。
萧衍之已经换上明黄寝衣,逗弄道:“你说呢?”
桑晚抿唇,“我可以回猗兰殿住的。”
“满宫还乱着,只有朕这里最安全。”
萧衍之目光如炬,桑晚已经睡了一觉,长发如瀑散在身后,在昏暗的烛光下有种朦胧的美感。
她被帝王烫人的视线看的心慌,半低下头,看见萧衍之足上那双龙靴还沾着血。
再联想方才浴桶中的染了血色的水,吸气道:“陛下受伤了?”
帝王勾唇,不答反问:“担心朕?”
“没有……”桑晚撇撇嘴,牵强着说:“就是好奇谁这么厉害,居然能伤到您。”
萧衍之勾起的唇角还挂在脸上,忽而冷笑:“让阿晚失望了,这是周家人的血。”
周家,是皇后母族,太子的外祖。
桑晚面色一僵,欲转身回寝殿,被萧衍之倏地拽住。
她硬着头皮,不解地问:“可是,浴、浴桶里的水,为什么也……”
帝王的脸骤然凑到面前,贴着她耳旁,声音很轻,摄人心魄:“不小心,溅到头发上了。”
桑晚被吓得脸色煞白,被帝王拽着腕子无法离开。
或许这才是萧衍之真正的一面。
恰逢门外有将领单膝跪地:“启禀陛下。”
萧衍之:“说。”
“周皇后已斩一指,军医止血后并未昏厥,太子仍未现身。”
“知道了,明日继续。”
侍卫领命离开,萧衍之看着面前的桑晚眼圈渐渐变红。
轻拍她的后背:“胆子这样小,晚上还敢故意气朕?”
桑晚低头,不想让萧衍之看她的眼睛,却再度看见龙靴上的血渍,刺目极了。
气息渐弱,乍一听还带了丝娇软:“……您吓到我了。”
萧衍之再气也不会对桑晚如何,只是可怜刚下了天牢的周氏族人。
他拢紧桑晚肩头上的披风,语气温柔不少:“夜里寒凉,回去睡吧。”
桑晚:“母后她……”
“皇后对你好吗?”萧衍之问。
桑晚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不仅不好,桑慧月这么嫌恶她也是受了皇后的言传身教。
她是婢女所出,不值得被人放在眼里。
萧衍之轻捏了捏她的耳垂:“身为嫡母,苛待公主,朕罚她不冤。”
“罚?”桑晚抬头,很是不解:“不是因为太子潜逃吗?”
偏殿殿门四敞,萧衍之怕桑晚受不住寒凉,圈着她带入寝殿。
“他不会出来的,皇后的确是饵,但不是为了诱桑烨出现。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最后却化作杀她的利刃,这才是她的因果报应。”
萧衍之对宫门外皇后的看守算不上严,甚至是故意放水。
桑烨不忍看皇后受此折磨,但也明白现身必死无疑,大抵会命人动手,就算弑母,也要给皇后一个痛快的死法。
恶人,总得自食恶果。
“安寝吧。”
帝王放下床榻旁的帷幔,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后是门扉关上的声音。
夜晚静谧,她甚至能听见偏殿屏风后,萧衍之翻身的动静。
想到和他仅一墙之隔,心跳止不住加快。
她居然和晋国皇帝,宿在一个殿内,不禁思绪乱糟糟的。
理清他方才那一番话后,桑晚满目讶异,苛待公主,所以该罚?
——可皇后只苛待过她一人。
桑晚很割裂,一面害怕,一面又觉得,萧衍之对她有点好。
且从她的观察来看,晋国皇帝虽有嗜杀之名,却也没有滥杀无辜,下午听他们在偏殿议事,南国百姓都得到了善待,军纪严明。
清晨来含章殿时,一路上也没见到宫女被欺辱。
比起南国的糜烂之风,不知好了多少。
胡乱想着,渐渐睡去。
这一次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天色大亮,已然过了用早膳的时辰,锦书立侍在殿内。
看她已经回来当值,桑晚讶异:“锦书姐姐?”
昨日在殿外挨板子的哭声,桑晚记忆犹新。
没想到锦书忽的跪地:
“谢主子仁慈,救了奴婢,但尊卑有别,奴婢断不敢承主子一声姐姐。”
桑晚错愕,锦书昨日还唤她姑娘,今日就成了主子,不难猜出其中缘由。
“我不喊就是,你先起来吧。”
锦书身后还痛着,起身的动作很是迟缓。
宫里的刑罚都很磨人,桑晚不忍:“你回去休养几天,不急着来我这。”
锦书摇头,“陛下出征只带了奴婢一个宫女,定要尽心侍奉主子,不敢怠慢。”
桑晚只好让安顺找军医,给她拿了些外伤药。
见她又要跪下谢恩,抬手拦住:“等回到晋国,也是你在我身边吗?”
锦书想到珠月,又不好给桑晚直言,是陛下早有准备。
模糊回道:“奴婢应该只跟着主子了。”
“日后既要朝夕相处,也不必如此多礼,免得生分。”
锦书屈膝福礼,应了声:“是。”
母妃还在时,皇后虽也厌恶,但到底不想背上善妒名头,装也装的贤德。
皇帝不管她们母女,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却不能不管。
故而也有乳母和教习嬷嬷,桑晚对宫廷礼仪制度并不陌生,也曾识字习书。
十岁那年,母妃离世。
猗兰殿本就偏僻,见她无人问津,便渐渐荒废起来,林娘娘想过继她,引得皇帝震怒后,就再也没人管她了。
对锦书的侍候难免有些不习惯。
临近午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
桑晚从窗边的软榻上靠起身,想也是萧衍之回来了。
她下地走向门侧,眼下这种情况,也不知该怎么同他相处。
只缓缓跪下,守着规矩见礼。
萧衍之还未进寝殿,便朝软榻望去,那里已经空了。
踏入殿门就见桑晚已经跪在内侧。
不等她开口问安,便低头将人拉起,“不必同朕讲这些虚礼。”
桑晚浅笑了下,萧衍之同她讲的,早上她才刚给锦书讲过。
但君是君,她是她,本就不一样。
更何况,南国已经覆灭。
帝王看了眼桑晚身后跟着起身的锦书,声音清寒:“若再有差池,你也不必回晋国了。”
锦书吓得复又跪下叩首:“奴婢不敢。”
太监们将膳食送入偏殿,元德清躬身道:“陛下,可以用膳了。”
桑晚被帝王拉着在身旁坐下,试菜太监逐一用过后,元德清才传了侍从净手。
锦书用绢布拭干水珠,也有模有样地替桑晚布菜。
每一次入筷,皆在元德清之后。
偏殿悄无声息,桌上的膳食以药膳和蔬菜为主。
这次没见到半点荤腥,皆按太医所说,仔细调理着桑晚的身子。
侍候的宫人都屏息凝神。
御膳,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何况是和陛下同桌而食,这位南国的三公主,当真是头一个了。
桑晚食不知味,没吃几口就停了筷箸。
看着盛在眼前已经入了汤的药膳,胃口全无。
还以为萧衍之规矩极大,食不言寝不语,桑晚也安静的没敢多言。
却见帝王放下筷子,用汤勺搅了搅她面前的碗:“不喝,是想朕喂你?”
桑晚:我都多大了,怎么还管我吃饭!
萧衍之:哦,张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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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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