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宫内,咪咪正和夏竹、多吉在院子里嬉闹着。也亏得咪咪今日睡够了,这才有精力和他们玩起藤球。
而那个不算大的小厨房却俨然成了几个宫人们取暖的好地方,毕竟灶上有东西蒸着,锅里有菜炒着,还有一群人围着。
“秋公公,你又错了,这是包菜,不是卷心菜。”说话的是喜子。为了弟弟将来能娶媳妇,她是被她那重男轻女的庄稼汉父亲卖进这宫里的。今年才十二岁大。
秋霜干咳了几声:“何须说出来,你大可偷偷告诉我的。”
喜子是个直性子:“但是秋公公,错了就错了。”说着她还躲到了身旁庆尔的背后,“庆尔姐姐,你说是不是?”
庆尔性子温吞些,为人和气,看了眼秋霜故作无奈的神情,她拍了拍喜子的手,好声道:“好妹妹就别欺负咱秋公公了。”
这时,一旁的宝善戏谑道:“你看,秋公公的脸都要被你说成包菜了,绿得慌。”
几人都知道喜子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是以从不当面喊她,都是一口一个“妹妹”地唤着。
就连齐盼也不爱这么叫她,前些日子她还说起要给喜子换名的事,但直至今日,她愣是把几册诗书翻遍了都凑不出一个好听的名字。
“昭仪懂画?”冬露方才刚帮齐盼在廊下支好了桌子,眼下正替她磨着墨。
齐盼点头:“想学吗?”她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谦虚的。她原还担心自己生疏了,但眼下运笔流畅,用墨得当,几笔勾勒,便有了大致的形状。只是她现在用的毕竟是古人的东西,因而对之尚有些陌生,也使得她作画时的手法比从前拘束了许多。
“婢子哪学得会,婢子看着就好了。”
齐盼看得出冬露不过是在口是心非,眼下她才勾好形,便示意冬露靠近:“看得出这画的是什么吗?”
“是......”竟有些熟悉。冬露小心地伸出手指,点在了画上的空白处:“这是夏竹,这是多吉,这是猫主子?”
“要试试吗?”齐盼将笔递过去,见冬露犹豫,她又劝,“放心,有我在,这幅画毁不了。”她看得出冬露是有心想学这些的,否则也不会在她替喜子想名字时如此专注地听她念诗。不过教人认字的事,齐盼只怕是应不下来,然而画画她却是可以的。
“那婢子......”冬露嘴上虽还有迟疑,但手上已经学着齐盼的样子握上了笔,“就试试了?”
冬露为人细心,光是刚才观察了齐盼一会儿,眼下就已经学到了七八成像了。齐盼替她细细调起来:“这块抵住,这边捏牢。”她说着,虚握着冬露的手将笔尖伸进墨里,蘸足了,又轻刮了几下。“大胆些。”她抬了抬下巴,指的是画上的两人一猫,“想先画哪个?”
“那就......”冬露思忖之际,抬头望了眼院中景象,低声回道,“猫主子成吗?”
“你倒是会挑。”齐盼禁不住笑起来,示意冬露同自己一道看向咪咪。
有夏竹、多吉在,齐盼便不像早前那般怕了,甚至还可以和咪咪四目相望一番。想是咪咪察觉到了她们这的动静,也不去扑球了,而是在不远处站定,时不时地咧一咧嘴,发出幽幽弱弱的叫声,由着夏竹多吉替它顺着身上的毛发,挠一挠它的下巴。
“你看,咪咪的眼睛约莫长在它脸的二分之一处。所以——”齐盼故意停顿,等着冬露回答。
“所以在画上,猫主子的眼睛应该是在这里?”冬露在纸上点出了大概位置。
齐盼见此颇为满意地夸道:“小冬露可真聪明。那么夏竹和多吉也是一样的道理。”
冬露听罢,面上犯羞,心里却如同被淋了蜜:“是昭仪教得好。”
万璲回到撷芳宫时便是如此情形,玩的在玩,闹的在闹,还有饭菜香从小厨房里飘出来。
众人听到门口动静,忙齐齐行礼:“参见皇上。”
毕竟是在人前,齐盼也难得地屈了屈膝:“皇上。”
万璲点头示意众人平身,继而直向齐盼走去。冬露见状,忙同齐盼告退,没等齐盼出声,她便已经一路小跑着钻进了厨房里。
“这便画起来了?”万璲扫了眼桌上的画,不由暗暗心叹起她的画功确实出色。
“吃饭的本事不好忘了。”齐盼瞄了眼宫门口,“怎么不见蒋德才来?”
万璲道:“替我办事去了。一会你别害怕,他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齐盼蹙眉:“你要做什么?”
万璲来不及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只说了四个字:“引蛇出洞。”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听头顶传来一阵瓦砾松动的声音,似有人刻意踩起了一阵浪涛,由远及近,由轻及重,最终停在二人头顶。
原在院中逗猫的夏竹和多吉察觉了动静,也忙抱起咪咪,要向廊下跑去。
奈何已有人从屋顶飞身而下挡在他们跟前。那被人握于手中的刀刃被擦得锃光发亮,直直一横,拦得两人连连后退。
齐盼急得出声:“快跑!”
没想那宫门口又挤进了几人,将院子里的两人一猫紧紧围住。
抱着猫的夏竹已经两腿打颤,幸好多吉还算沉得住气,一面扯着夏竹的衣服以稳着他,一面找着机会好冲出去。
齐盼从没见过此番情形,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幸而桌上还摆着方砚台,她是以想也不想地操起,铆足了劲要向前方砸去。
万璲忙将她拦下,低声说:“只是演戏。”
齐盼急红了眼,极力不让自己大喊出声:“谁叫你这么演戏的?万一伤到了怎么办?”眼见自己要不回砚台,她便拿起镇纸抡臂向前掷去,只是她没往人群中砸,而是往空地上。
只听“砰”地一声,那镇纸在地上翻了一圈后,竟是稳稳地落好了。那是个狮子样式的,眼下正对着已然一行排开的黑衣人张着嘴,像真有吼叫声能从它身体里涌出来。
然而是尖叫声——撷芳宫的几个宫人忙从厨房中跑出,挡到了齐盼同万璲跟前。
而多吉见状,忙拉着夏竹往门外跑去。
齐盼满脸气忿地瞪向万璲:“要是有人受伤,你就等着吧。我不管你有什么计划,我就管我宫里的人安全。”
万璲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抓紧她的手:“朕发誓,不会。”
“拿什么发誓?”齐盼看向那逐步逼近的几人,却见他们虽气势汹汹,但步伐却毫无杀气可言,步步试探着向前,好像地里有埋了什么。但这是在宫里,非是在战场上。齐盼见此不由信了万璲几分。
万璲看似认真回答,但所言却给了所有人一记猝不及防:“龙头你要不要?”
齐盼不想同他玩笑,遂白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却见门外夏竹和多吉抱着咪咪跑了进来。
夏竹挥手:“昭仪,我们来了!”说完他向门口喊道,“再快些!”继而和多吉退到一边,催着一队龙甲军跑进宫内。
而那群黑衣人又齐齐调转方向,将刀头对准了来人。
为首的喊道:“不准过来,现在这群人在我们手上!”
却见一身穿铁甲的男人自屋顶一跃而下,拿枪把向上一抬,动作之快,齐盼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哐当”一声,那刀已经掉在了地上。
“就凭你们?”那铁甲男人将枪一竖,目光冷然,将手一扬,“上!”
顿时,几十名禁卫军冲上前来。
察觉到万璲捏了捏自己的手,齐盼不解地看向男人。万璲虽没在看她,但齐盼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
“这场戏好了,下场戏恐怕得麻烦你了。”
“我?”
趁着院子里乱做一团的功夫,万璲俯身在齐盼耳边道:“你不是最擅长装晕了吗?待会再装一个。”
“可.....”齐盼想起今早孟玉荣的话,“可我装得不像。”
“朕说是就是,谁敢说你是装的。”心知齐盼不肯无缘无故地帮自己,万璲准备再许诺些她什么,却觉臂上一沉,齐盼已然倒了下去。
万璲顺势将人打横抱起,直往里屋走去,知道冬露闯不出去,于是叫她喊了门口的两个。
冬露急得忙喊道:“夏竹多吉快去请太医,昭仪晕倒了!”说完,她也跟了进去。
齐盼被万璲抱着,她小心地睁开了一只眼,却见万璲似是早有预料般地一笑:“闭眼。”
齐盼撇了撇嘴,故又将头一歪。
“往我这偏。往那头偏,头悬着不累?”万璲无意避着冬露,毕竟一会儿还有要她上场的时候,“等下你只需哭得响些,越响越好。”
冬露虽不懂,但还是点头应下,想着她那早亡的干爹,不一会就悲从中来。
齐盼被人放到床上前,先兀自甩掉了脚上的两只鞋,如此才安心地躺好。
万璲在床沿坐下,见她双眼紧闭的安然样,不免忧心:“可别睡过去。”
“我又不困。”
“你只是现在不困。”万璲交代起来,“等我说到‘齐昭仪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时再睁眼,务必记得。”
齐盼点了点头,调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啰嗦。”
万璲瞧着她眼下不上心的模样,直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他是真想把她身上这股子天地不怕的劲给卸下来。好在他忍住了,只是尤为埋怨地说了声“多嘴”后便坐等着该来的人来,该走的人走。
只见蒋德才轻声入内,禀报道:“皇上,刺客已拿下,邵副使求见。”
万璲的目光不肯从齐盼身上挪开,话里极力压着他的愠怒:“叫邵田滚过来。”
“是。”蒋德才不敢怠慢,忙请邵田入内。
“微臣邵田救驾来迟,还请皇上责罚。”邵田抱拳道。
万璲向冬露递了个眼色。
只听那原先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瞬间连成了一片,如同浇下的大雨,不知停歇一般,一声高过了一声。冬露捧起齐盼的手,满眼心痛地替她拨去碎发:“昭仪,您醒醒好不好?不要吓婢子......”她说着,红肿着一双眼看向了邵田,责问了起来,“邵副使,你为什么要来得这般迟啊。”
“你!”这简直是无理取闹,邵田心道。
但看万璲阴沉着一张脸,他却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低头请示:“皇上。”
万璲冷哼:“邵田,如今这情形你可是满意了?”他说完向冬露道,“交给旁人朕不放心,你且出去盯着太医煎药,千万叮嘱要药性温和些的。”
冬露已然哭得无力。也是演得乏力了。她站起时经不住一个踉跄,只福了福身便出了门。
眼下这间屋子里便只剩了三个人,一个装晕的,一个佯怒的,还有一个不卑不亢的。
万璲替齐盼掖好了被角,不急不忙道:“邵副使何须同朕客气,你既大费周章地要朕见你,朕也只好大费周章地请你来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