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棋子命

“此话怎讲?”

“年关将至,臣本不想因昭仪令大家不快难堪,但诏书一事,事关皇室颜面,臣以为不得不查。”

说来绕去,最终又将由头踢给了万璲。齐盼记下,这万般理由,皇帝才是源头,看来下回她也要这么说。

万璲的手实是扯着齐盼的袖子,只是二人衣袖宽大,在旁人看来倒像是攥紧了彼此的手。

“你既觉得朕该察,想来应当是心里有了成算。不妨就由你来说说,朕该如何查?”

齐峋心知自己这回是得当定这出头鸟了,然而他既是要替万璲当,那这棒子再落到自己头上就不好了。

“臣认为,朝中六部五寺,三司一台,宫中六司一府皆是职责明确,各司其职。宫中册封大典向来都是由礼部同司仪局负责,而诏书一向都是由礼部拟定誊写,再由龙甲军转送至司仪局保管。臣想定是其中过程出了纰漏,才酿成今日之局面。”

“那你觉得礼部和司仪局,朕该先查哪个?”

齐峋不假思索,掷地有声:“臣认为二者皆不妥,不若从龙甲军查起。”

他本以为万璲还会追问缘由,然却见万璲扬了扬空着的那只手,仿若是真的信极了他,传令让人去将龙甲军军使朱政带到。

不多时,只听门外一阵吵闹。

“邵田你这是要以下犯上?”

“龙甲军只听命于皇上。我等只是奉皇上之命,请军使见谅。”

齐盼听了却觉得讽刺不已。那晚万璲和邵田的谈话她是一字不落地听完了,遂不禁侧头看向身旁的人。

万璲想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朝齐盼看来,不解地歪了歪头。

齐盼晃了晃脑袋,示意无事,但下一瞬,她的手腕便被人握上了。

万璲道:“一会兴许会乱,你跟着我,别离远。”

齐盼依言,索性再靠近了些。但因被人抓着手腕,她总觉得手掌空空得甚是奇怪,是以将自己的手握成了拳,慢慢往男人的手心送去,继而松懈下来,溜进他已经张开的指缝里。

万璲的耳根处已然是红透了,只听齐盼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别多想,我只是不放心你带我跑,但也不好真的不管你。”

可此话说出来就是要叫人多想的。万璲清了清嗓子,暗暗将那人的手握紧了,随即又换上他惯常示人的淡漠神色,冷眼看着已经被人按跪在地的朱政,明知故问道:“朱军使今日这般穿着,莫不是不当值?”

朱政的一张脸已然憋得通红,适才他在宫门口被自己的部下擒拿就已丢了面,而现下他又在众目睽睽下强行被按住了。可他还是得回答这人的问题,哪怕是怒极:“回皇上,今日的确不是臣当值。”

“既不当值,那你入宫来作甚?”齐盼察觉到朱政的表情俨然不对,那眼中压着的凶光正断断续续地不断向外冒出,遂拉着万璲一道往后退了退。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朱政倒也想问问眼前之人因何要将自己调走,换邵田轮上,可他又怎敢明着来,低着头,沉声说:“大典事大,臣不放心。”

“该来的总会来,朕都不担心,你在担心什么。”

自然是担心会被迁怒。

万璲又问邵田:“你是在何地何时捉到他的?”

邵田拱手:“西宫门。微臣找到时,军使正急急忙忙出宫去。”

万璲冷哼:“怎么?朱军使这大门不走,走小门,是想做什么?朕都还没问你,朕好端端的诏书究竟是被你送去了哪?”

“礼部的人只将整个盒子给了臣的人,臣的人也只是将盒子原封不动地送至司仪局。至于里面是不是空的,臣不知。”

“不知道是空的?”万璲默了默,忽然一笑:“但朕也只是问你把它送哪去了,又何曾问了其他。军使这话说得未免太心急了些。”

“臣......臣......”朱政从不想万璲还能有此本事,一开口即是坑洞。

“再者,诏书一丢,你就要出宫去。”万璲一顿,眼里多了探究,“你既说你担心,可这担心着担心着给跑了,又算是哪门子道理?”

朱政咬紧唇。可他不说,自有人替他说。

“要去通风报信?”

因被齐盼拽着,万璲不好靠近朱政,是以他的声音幽幽然地擦过在场所有人的耳畔,叫人禁不住地一颤,都盼着这大典快些结束才好。

只听万璲又道:“还是要去礼部替朕要个说法?”

他自以为说得很是明显,可朱政却听不出其中意味。

只见朱政忽地一把甩开压制住他的两人,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向万璲大呵:“够了,我朱政根本不懂你们说的这些!我就是个从三千尸骸里爬出来的活死人!你们一个个自称君子公子,又为什么要求一个死人去懂这些!我的家,我好好的一个家已经被你们斗没了,都斗没了......什么都没了。”他踉跄着跌坐在地,没有甲胄加身,如此寒冬腊月里,他是将几件单衣直套在了身上,“我妻死了,我儿也要死了,我们一家人都治不好了。”

有人见此,一脸鄙夷地向旁迈了迈,只道这人好不体面;也有人偷偷抹了眼,毕竟这位子,也是朱政早年间同人真刀真枪地血拼出来的,还......

那凶光碎成了泪光,嵌进了男人脸上的褶皱里。但那不是褶皱,而是疤。

这是齐盼走近后才发现的:“朱大人,擦擦吧。”

但朱政只是草草抹脸:“我就一粗人,怎好污了贵人的东西。”可他越说着拒绝的话,那泪掉得就更厉害,他忽然向万璲恳求道,“皇上,您就赐死我吧。我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了。”他说着,举起自己一直藏在袖里的手,竟是缺了一根拇指,“我这根手指是被蛮夷人打没的,您就当是我赔给北朝了,赔给您了。我已经谁也不欠了,求您就让我去死吧。”

万璲别过脸。他想不通此事究竟是如何走到这等地步的。他只知这朱政是为莫礼至办事的人,旁的他却一概不知,更是料不到一个人的苦是会憋满溢出的。

“你孩子尚有救,你又何必如此。”

“我儿有咳疾,大夫说多半是不成了。”朱政跪走至万璲跟前,连连磕头,“皇上,诏书一事皆是臣失职所致,臣愿拿命来换的,皇上!”

忽听蒋德才来传:“皇上,右相来了。”

不等万璲表示,殿外便有人声响起:“臣莫礼至,参见皇上。”

齐盼循声看去,只见来人是个清瘦的中年人,蓄着薄薄须髯,而眉眼沉静,举手投足间尽显风雅。

“右相倒是来得巧。”万璲走上前。

“臣既掌管礼部自然是要为皇上分忧的。”

“怎么?若朕说,你便是朕最大的忧呢?”见莫礼至神色一僵,万璲又轻笑一声,“右相莫紧张,朕不过是在是同你说笑呢。”

莫礼至是有备而来的,他将手中的锦盒打开,双手捧着盒子,向万璲郑重一拜:“臣今日来,实为将诏书亲自呈上,恭祝大典圆满的。”

“圆满?”万璲冷哼,“圆不圆满可不是朕说的算,你这是恭祝错人了。”

莫礼至混迹朝堂多年,最擅长的便是以他这副清风霁月之姿态去行见风使舵之事。

而眼下,他虽仍躬着身,可背脊却不曾真的弯下。他转向齐盼,眉眼低垂,暗红色的官袍衬着他因捧着诏书而露出的两只手苍白了些,又泛着红,偏生他说出的话也是不卑不亢的:“此事乃臣治下不严之过,误坏了大典,还请昭仪责罚。”

好一个以退为进。不过齐盼同万璲相处了这好些天,旁的虽没学来,但他说话的方式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

只听她故作费解道:“右相大人未免太瞧得起我了。怎的在皇上那是恭祝,到了我这就是求罚了?”

齐峋用力地干咳了几声,齐盼委屈地撇撇嘴,嗔怨地瞥了眼万璲就挪开了视线。

而一旁的几个妃嫔见状则面面相觑,满眼都写着疑虑却不敢言说。谁曾料想过去那个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孤傲妃子一朝得势后竟是这么个骄横样。

孟玉荣是在最前头站着的。她侧目向一旁看去,只见方才还歇斯底里着的朱政已经跪趴在地,而细听之下尚有闷闷的呜咽声传来,像是在竭力压抑着。她摸向自己的袖间,本想给他丢个帕子,然余光中,骤然有一道白影飞下。她再定睛一看,原那白影竟是方素帕,眼下俨然稳稳地落在朱政的手边了。而站在那侧的齐峋正把自己的手揣进袖子里。

孟玉荣弯了弯嘴角,突然朗声道:“齐昭仪莫不是忘了本宫教你的规矩?”

“娘娘?”

孟玉荣缓缓看向齐峋,眼底浅浅地铺上了层挑衅意味:“既入了皇家,在臣子跟前,也别失了皇室风范。你该改口,称自己一句本宫的。”

“娘娘有理。”齐盼在那头乖巧应声,但齐峋听着脸色却又是沉了几分。他从不知自己这个妹妹竟还能有此胆子在泰和殿公然嚣张成这样。还有她。齐峋知道孟玉荣从不是个会藏着掩着的性子,甚至连要和他作对都是堂而皇之的。再趁着她得手之际,趁他愣神之时,她又如曾经那般翩翩然地离自己远去了。

万璲见好就收,接过莫礼至手中的诏书,却不急着打开。“倒是难为你寻到它了。”他道。

“能为皇上尽绵薄之力,是臣有幸。”莫礼至恭敬回话。上个月礼部尚书丁忧返乡,因而现下礼部大小事宜皆由他掌管。也亏得他今日多心特地去了趟衙门,否则也不会看到这盒子就这么被人大剌剌地摆在桌上,明目张胆的。

但正因太明目张胆,他这才要亲自过来。毕竟这旁人丢下的刀和自己捡起的终究是不同的。

而这朱政……莫礼至瞪向万璲身后之人,眼里当即闪过一丝凶狠:“皇上,年关将至,开岁宴在即,礼部每天要草拟的文书不计其数。但想来也是朱军使近日忙昏头,臣前日才叫人同他交代过该拿哪只盒子,结果他派人来取时转头就又忘了。”

朱政听罢,猛一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大殿之上那个言辞恳切、说得句句在理之人,

他的眼角尚挂着泪,勉强地撑地站起,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他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也不用再去顾及尊卑,毕竟从前在军营里跟着齐王时,一群人都是以兄弟相称,何来白丁皇子之分。

“右相是在要我的命?”

莫礼至道:“公道自有皇上定夺。”

“那右相可错了。”万璲接话,目光落向屋门大敞着的大殿门口。是又有人要进来了。万璲笑起来:“真正的公道并不在我。”

写到这章的时候还是蛮唏嘘的

他能是战场上的野狼,也能是权谋场上的蔫犬

大概这就是英雄末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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