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岐王回京

隔日,你并未在幽冥殿进行大规模审判,只处理了几桩寻常案卷。江迢依旧站在一旁,沉默寡言,眉宇间比昨日更多了几分沉郁。他似乎在尽量避免与你有眼神接触。

处理完公务,你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你站起身,踱到江迢面前。

“整日待在这大殿里,对着这些哭哭啼啼的魂灵,想必月神大人也腻了。”你语气轻松,仿佛忘了昨日的不快,“今日天色尚可,不如本王带您逛逛这冥界?虽说景致单一,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江迢抬眼看向你,眸中带着警惕。“冥界……有何可逛?”他本能地觉得这又是什么新的圈套。

“自然是看看,在您眼中只有暴政和痛苦的冥界,是如何运转的。”你微微一笑,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率先向殿外走去,“放心,不看刑罚。”

他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跟了上来。作为“监工”,他需要了解这里的一切。

你们离开了幽冥殿的核心区域,沿着忘川河畔行走。血黄色的河水奔腾不息,河岸两旁并非只有荒芜,渐渐出现了一些建筑,风格粗犷,以暗色石材和不知名的金属构筑,形成了独特的聚落。这里是冥界官吏、以及那些凭借自身能力或功德得以在地府任职或居住的“居民”活动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阴气与硫磺味,但并不令人窒息。一些魂灵或是低阶鬼差在街上行走,忙碌着各自的事务。

你的出现,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最先注意到你的是一个在河边打磨某种黑色矿石的老者。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你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立刻放下工具,站起身,并非恐惧,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朝着你所在的方向,深深躬下了腰,直到你们走过很远,才缓缓直起身。

越往里走,类似的场景越多。

街角,几个正在用幽冥火焰淬炼兵器的壮硕鬼吏,看到你,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右手握拳重重捶在左胸,行了一个简洁却充满力量的礼,眼神炽热,如同仰望信仰。

一个穿着破旧官袍、似乎正在核对文书的中年文士魂灵,偶然抬头看到你,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整了整衣冠,隔着街道,向你长长一揖,姿态恭敬无比。

甚至有几个在追逐嬉戏的小童(他们是在冥界出生的灵体),看到你,都立刻停下,规规矩矩地站好,小脸上满是兴奋与敬畏,怯生生又忍不住偷偷看你。

没有山呼海啸的跪拜,没有直白的赞美。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恭敬,那种几乎刻入灵魂的认可与尊崇,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眼神中流淌。他们看你,不像在看一个可怕的上司,更像是在看一座撑起这片天地的丰碑。

而你,只是随意地点点头,或者根本无视,习以为常。

跟在你身后的江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感受到的,是另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些居民在对你表达完敬意后,目光或多或少都会扫过他。那目光里,没有对天神的敬畏,只有好奇、打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甚至是一丝隐藏得很深的抵触。

他泛着微微光芒的盈白衣袍,他清冷的气质,在这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像是一个误入他人圣地的外来者,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

一个挎着篮子、看似售卖冥界特产的老妪向你躬身行礼后,目光落到江迢身上,只是淡淡一瞥,便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那几个行礼的鬼吏,在看向他时,眼神里的炽热瞬间冷却,只剩下公事公办的漠然。

这种无声的排斥,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难受。江迢微微蹙眉,他习惯了被敬仰,被追随,却从未体验过被如此彻底地……无视和排斥。他意识到,在这里,他天界尊神的身份,不仅不是通行证,反而可能是一种原罪。

你将他细微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了然。你在一处看似市集的地方停下,一个看起来机灵的小童捧着一朵幽幽发光的“彼岸花晶石”跑到你面前,怯生生地想献给你。你难得地没有拒绝,随手接过,揉了揉那孩子的头,小童立刻欢喜地跑开了。

你拿着那朵冰冷的水晶花,转向江迢,语气平常得像在聊家常:

“看到了吗?这里大多是在天界没什么跟脚,靠自己一点点爬上来的,或者是在人间积了德,死后被封在这暗无天日之地‘享福’的。”你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看似平凡忙碌的魂灵,“他们拼尽全力,可能也抵不上天界某些人出生就拥有的一切。”

你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却意有所指:

“在这里,实力和结果,比出身和口号更重要。我给了他们秩序,一个能让他们凭借自身能力获取地位和尊严的秩序。哪怕这秩序,在您看来,血腥又残酷。”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低级判官袍服、面容坚毅的男子经过,他先是向你恭敬行礼,然后目光锐利地看向江迢,不卑不亢地开口,声音带着金石之质:

“阎君大人维持冥界运转,赏罚分明,我等心服。总好过某些地方,只因出身,便可高高在上,指手画脚,却不知底下人的艰辛。”

他说完,再次向你一礼,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对江迢说一句直接冒犯的话,但那话语里的锋芒,却直指这位“天潢贵胄”。

江迢站在原地,清冷的月光笼罩着他,却仿佛驱不散周遭无形的寒意。他看着眼前这些对你充满敬仰,对他却充满隔阂的“冥界居民”,再回想你刚才的话,以及那判官意有所指的言辞,心中波涛汹涌。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你在这片被天界视为污秽之地的权威,并非仅仅源于暴虐,似乎……也有着坚实的根基。而他自己,以及他所代表的天界,在这里,是多么的……不受欢迎。

你不再多言,将手中那朵彼岸花晶石随手别在他的衣襟上,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这冥界的‘花’,虽不及月宫桂华清雅,倒也别致。送给月神大人,留个纪念。”

你看着他复杂难言的神情,知道今日的“参观”,目的已经达到。

冥界的“夜晚”与白昼并无明显区别,只是光线愈发昏沉,忘川河水的呜咽声似乎也更清晰了些。处理完最后一份卷宗,你挥退左右,独自坐在空旷的幽冥殿中。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王座扶手,脑海中浮现的,是江迢今日那复杂难言的眼神,震惊、排斥、困惑,还有一丝……被孤立的无措。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白鹿,强自镇定,却掩不住蹄下的慌乱。

真有趣。

比惩戒那些无趣的魂魄,有趣千百倍。

你起身,并未惊动任何鬼差,身影融入殿外的阴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向着“静心苑”的方向飘去。

静心苑如其名,位置僻静,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只有几件必要的石制家具,和一方小小的窗,窗外是永恒不变的、昏黄黯淡的冥界天空。这里与你那奢华阴森的幽冥殿,形成了鲜明对比,像是刻意被遗忘的角落。

你并未叩门,身形一闪,便已出现在苑内。

江迢并未休息。他站在那扇小窗前,望着窗外,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月白色的长袍在昏暗光线下,是唯一的光源。他衣襟上那朵彼岸花晶石,幽幽地闪着光,格外扎眼。

听到细微的动静,他猛地回头,眼中瞬间布满警惕,如同受惊的仙鹤。“谁?!”

当看清是你时,他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微微紧绷。“拓拔琰?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冷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深更半夜,不请自来,绝非善意。

你仿佛没看到他的戒备,慢悠悠地踱步过去,姿态闲适得像在自家花园散步。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你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他衣襟那朵花上,语气带着点戏谑,“看来月神大人,很喜欢本王送的‘花’?”

江迢顺着你的目光低头,像是才注意到那东西还别在身上,脸色微变,伸手就想将它取下。

“别动。”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他动作一顿。

你上前一步,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冷的、与冥界格格不入的淡淡香气,像月宫初雪的寒梅。也能清晰地看到他因你的靠近而骤然收缩的瞳孔,和那纤长眼睫无法自控的轻微颤动。

他几乎能感受到你身上散发出的、属于冥界的阴冷气息,如同寒潮般将他包裹。

“你……”他想说什么,声音却有些发紧。他从未与人如此靠近过,尤其是……像你这样危险的存在。

你伸出手,并未触碰那朵花,而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轻轻拂过他衣襟上、紧邻着水晶花的布料。动作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掠过,却带着灼人的侵略性。

江迢浑身一僵,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捆住。他能感觉到你指尖隔着衣料传来的、冰冷的温度。那触感并不舒服,却像带着电,让他从被触碰的那一点开始,泛起一阵细微的、难以启齿的战栗。他想后退,脚下却如同生根。

“月神大人今日参观,感触似乎颇深?”你抬眼,目光从衣襟上移,直直望入他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秋水眸中。你的眼神带着探究,更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像是在欣赏一幅绝妙的、因你而起的风景。

他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些,白玉般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浮起一层极淡的红晕,不知是怒意,还是别的什么。他试图偏开头,避开你过于直接的注视,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拓拔琰,请注意你的言行!”

“言行?”你低低地笑了,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耳廓,“本王言行如何了?不过是关心一下天界特使的……身心健康。”

你的手指缓缓上移,掠过他精致的锁骨线条,最终停在他微微泛红的脸颊旁,虚虚地悬停在那里,并未真正触碰。

“还是说……”你压低了声音,语调慵懒而危险,像毒蛇吐信,“月神大人,在期待些什么?”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江迢耳边。他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羞愤,更多的却是慌乱。那层清冷自持的外壳,在你面前,似乎正在寸寸碎裂。

“荒谬!”他低斥一声,终于积蓄起力量,猛地向后撤了一步,脱离了你的气息范围。胸膛微微起伏,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那朵彼岸花晶石在他动作间晃动,幽光闪烁,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失态。

你看着他急促呼吸、脸颊绯红、眼神躲闪的模样,心中的愉悦达到了顶峰。

对,就是这样。清冷,纯情,被轻易挑动起的颤栗……比最醇的美酒还要醉人,比魂灵最凄厉的哀嚎还要……可口。

你没有再逼近,只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狼狈。

“看来月神大人需要静一静。”你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寻常的问候,“本王就不打扰了。”

你转身,走向门口,黑色的衣袍在昏暗中划出优雅的弧线。

在即将踏出苑门时,你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脸,月光(如果冥界有的话)在你完美的侧颜上投下暧昧的阴影。

“对了,”你轻声说,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内容却冰冷刺骨,“别忘了,您衣襟上那点‘冥界的印记’。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您,身在何处。”

说完,你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静心苑内,只剩下江迢一人。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指紧紧攥着衣襟,那朵彼岸花晶石硌得他手心生疼。他闭上眼,脑海中全是方才你靠近时,那冰冷的温度,玩味的眼神,和低沉蛊惑的嗓音。

身体里那股陌生的、因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而产生的颤栗,久久无法平息。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踏入的,不仅仅是冥界,更是一个名为“拓拔琰”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而这场“矫正”之旅,似乎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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