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关系刚刚确立,最是蜜里调油、难舍难分的时日里。冥界昏暗的光线似乎也柔和了许多,连忘川河水永恒的呜咽,听在耳中也成了缠绵的背景音。
拓拔琰难得没有去折腾那些魂魄,也没有处理堆积的公务,而是霸占了江迢静心苑里的一方石桌,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未经雕琢的、通体漆黑如最深沉夜色的冥界玄石,还有一套极其精细的打磨工具。
他坐在那里,低着头,神情是罕见的专注。平日里执掌生杀、翻云覆雨的手指,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块坚硬的石头,用沾了忘川底沉银砂的软革,一点点地、极其耐心地打磨着。
江迢从静坐中醒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那个暴虐无常的阎君,像个最认真的学徒,眉心微蹙,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正与一块顽石较劲。细碎的石粉沾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他也浑不在意。
“在做什么?”江迢走近,声音里带着刚醒时的慵懒和一丝好奇。
拓拔琰闻声抬头,见是他,脸上那专注的神色瞬间化开,变回江迢熟悉的、带着点邪气的笑,只是那笑意里,莫名掺了些许不自在。
“闲着无聊,弄个小玩意儿。”他含糊道,手下动作却不停,将那石块棱角磨得圆润,塑造成一个不太规则、却流畅写意的水滴形状。
江迢没有再多问,只是在一旁坐下,静静地看着他。看他如何用更细的砂纸抛光,如何在那墨色石料的顶端,巧妙地钻出一个极细的孔洞,如何穿入一缕用自身幽冥之力淬炼过的、几乎看不见的坚韧丝线。
过程缓慢而笨拙,甚至称不上多么精美。但拓拔琰做得极其认真,仿佛在完成一项关乎三界存亡的重大仪式。
当最后一点浮粉被吹去,那枚墨玉般的耳坠静静躺在他掌心时,在冥界昏黄的光线下,竟也流转出一种内敛的、幽深的光泽。
“喏,”拓拔琰将其递到江迢面前,语气试图维持随意,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赔你上次那朵破花。”
江迢怔了怔,看向那枚耳坠。它通体墨黑,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却自有一股沉静神秘的气息,与拓拔琰这个人一样,带着冥界特有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石料的微凉和拓拔琰掌心的余温。
“我没有耳洞。”他实话实说,声音清冷。
拓拔琰挑眉,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将耳坠塞回他手里,语气又恢复了惯有的霸道:“知道你没有。先收着,等本王哪天心情好,亲自给你穿一个。”
那之后,这枚耳坠便一直由江迢收着。他将其放在一个玉匣中,偶尔会拿出来看看,指尖摩挲着那冰冷的表面,心头会掠过一丝复杂的暖意,随即又被理智压下。他是天界月神,佩戴冥界之物,成何体统?
而拓拔琰,也再没提起过要给他“穿一个”的事。仿佛那真的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无聊之作。
直到……妄葬海之战的前一晚。
那晚的缠绵,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和贪婪。结束后,江迢因疲惫和情绪的剧烈波动沉沉睡去。拓拔琰却没有睡。
他支起身,在黑暗中,借着冥界微弱的光线,凝视着江迢沉睡的侧颜。那张脸在睡梦中褪去了清冷与疏离,显得格外安静无害。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从江迢随身的衣物中,找到了那个装着耳坠的玉匣。打开,那枚墨玉耳坠静静躺着。
他拿起它,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颤。
他俯下身,极其小心地,将耳坠的尖端,虚虚地抵在江迢完好柔软的耳垂上,轻轻比划着。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安眠,眼中神色复杂难辨,有眷恋,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近乎虔诚的温柔。
他几乎就要那么刺下去。
用他的力量,留下这个属于他的印记。
但最终,他停住了。
指尖在那耳垂上停留了许久,终究还是缓缓移开。他握着那枚耳坠,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要将其嵌入骨血。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耳坠放回了江迢贴身的衣襟里,紧挨着他平稳跳动的心脏。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力气,静静看了他许久。
最终,却还是伸出手,将那枚刚刚放下的耳坠,又取了回来。
他还是……想亲自给他戴上。
不是在这种对方毫无所知的情况下。他想看到江迢清醒时的反应,想看到他或许会蹙眉,或许会抗拒,或许……会无奈又纵容地默许。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或许……在大战结束后吧。
等这一切了结,等冥界获得新生,等他可以卸下肩头重担……
到那时,他再亲手,为他戴上这枚象征着占有、也暗藏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笨拙爱意的耳坠。
他将耳坠紧紧握在手心,重新躺下,将熟睡的江迢揽入怀中,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点未竟的温柔,汲取殆尽。
然而,他最终也没能等来那个“大战结束后”。
那枚耳坠,再次被取出时,是在月神台上,在他神魂俱灭的前一刻,带着血与恨,强行贯穿了那只他曾经舍不得伤其分毫的耳垂。
最初的温柔念想,与最终的残酷烙印。
皆系于这一枚,小小的、墨色的耳坠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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