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番外二

《少年天子伴驾日常·下》

红纸和剪刀都是现成的。

原本好好地放在桌上, 被贺县主不请而入,闹了一场,满桌红纸凌乱, 刚才剪了半个的‘春’字也不知哪儿去了。

梅望舒重新拿了张新纸, 从头开始, 慢慢教元和帝剪出一个春字,一个福字。

虽然字形不大整, 边角剪错了几处, 但乍看上去倒也是像模像样。

苏怀忠笑得嘴都合不拢, 赶紧招呼着刘善长过来, 一起把两幅窗花贴在寝殿正对着龙床的那扇大窗上。

冬日天黑得早, 折腾到现在, 天色慢慢暗沉下去。

鹅毛大雪至今未停, 簌簌地落在琉璃瓦上, 窗上, 地上。

殿里几人围着新送来的晚膳,仔细查验饭食,又抱过紫宸殿里养的几条狗,一道道地试毒。

试毒无事,将几只撒欢的大狗赶出去殿外,殿里几人服侍皇帝用过膳, 围着火炉说起闲话。

关起门来,私下里便不像平常那样拘束身份, 几人说起各家过年的趣事。

苏怀忠感慨着,“老奴小时候家里穷,只记得开春时家里没粮,老奴饿得吃不消, 大清早地爬到榆树高头,去撸枝头新长出的榆钱儿,鼓鼓囊囊一大包带回家里,开水焯一下,撒点盐巴,那个好吃哟~”

皇帝听到这里,黝黑的眼睛转向窗外,盯着庭院里整排光秃秃的高大树干若有所思。

梅望舒好笑地轻拍了他一下,“陛下想什么呢,紫宸殿这边栽的都不是榆树。开春了也长不出榆钱儿。”

少年皇帝被点破心思,装作无事地绕开话题,“梅舍人家里呢,都是怎么过年的。”

梅望舒被点了名,“臣在老家过年守岁,父亲惯例总是要放烟花。五颜六色的放整个晚上,大半个县城都能瞧见。”

说到这里,她回忆起老家过年的热闹,唇边的笑意深了些,

“因此,每年都有许多小孩子围在我家门口,还有爬树上的,坐围墙头的,家里人叫他们回家吃饭也不吃,眼巴巴地等着看烟花。只要我家管家开了门,提着大小篮子去门外空地上准备,门外的欢呼尖叫声几乎能掀破了瓦去。”

齐正衡听得啧啧称奇,“梅舍人家过年大手笔哪。”正要说自己家过年的趣事,殿外有人低声唤了声,“齐头儿。”

唤他的是手下一名亲信,齐正衡立刻起身出去了。

寝殿里几人互看一眼,心里同时升起某个猜测,在噼啪作响的火炭声里,寝殿陡然安静下去,再没有人开口说话。

片刻后,齐正衡急匆匆回来,脸色已经变了。

“他进宫了。”

虽然只有简短的四个字,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谁。

苏怀忠的脸色顿时也变了,起身颤声追问,“这么晚了,宫门即将下钥……他进宫是去哪里。可是政事堂那边有急事要办?”

齐正衡唉声叹气,“有什么大急事要赶到腊八晚上办。他直奔慈宁宫去了。听弟兄们说,下午慈宁殿就忙活上了。南河县主今天不是在宫里?还有贺国舅也在。慈宁宫借着家宴过节的名义,今晚又要设夜宴,备了许多酒。”

不止是殿里几人脸上变色,殿外当值的太监宫女们得到消息也面面相觑,有几个胆子小的已经哆嗦起来。

辅政大臣郗有道,出身世家大族,相貌堂堂,重礼节,美风仪,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极看重规矩,先帝在时,被捧为京城第一清贵文臣。

谁能想到,人前清贵端方的文臣,深夜酒醉后,会显露出一副与白日截然不同的豺狼嘴脸。

就在今年九月初九的重阳节宫宴,郗有道喝到大醉,夜宿慈宁宫。

半夜时分,醉醺醺地闯入紫宸殿,意欲寻小皇帝的晦气。

所幸当夜值守在外殿的一名小内侍警醒,提前察觉动静,冲入寝殿把熟睡的元和帝推醒,藏到紫檀木大衣柜里,用衣裳挡住。

他自己来不及逃走,迎面撞上郗有道酒气熏天,持鞭闯入。

郗有道在寝殿里四处寻不到皇帝,追出殿外庭院追问值守内侍,只有十五岁的小内侍沉默以对,不肯吐露皇帝下落。

郗有道勃然大怒,在庭院里将小内侍生生鞭死。

抛下染血的马鞭,扬长而去。

第二天清晨,紫宸殿外的汉白玉庭院洗刷干净,不成人形的尸体拖出去,新任的掌印大太监又指派了个新内侍来紫宸殿伺候值夜。此事便无风无浪地过去了。

时隔短短两三个月,今晚……又是入宫夜宴。

如今,连忠心值守殿外的小内侍也不在了。

刘善长哆哆嗦嗦地起身,带着哭腔嘱咐苏怀忠,“今、今夜,轮到咱们尽忠了。万一我……我……老哥哥,我枕头下还藏了六百两银子,托老哥哥带出去给我家人……”

苏怀忠刚才衣袖都在抖,如今事到临头,却冷静下来, “你喊我一声老哥哥,按资历排,我排在你前头。今夜我守殿外。”

两人正在争抢时,始终端坐着的元和帝出声了。

他冷淡地道,“今夜殿外不安排人值守。”

“他要来,便让他来。”

“朕晚上不睡,就坐在殿里等他。看他今夜能如何。”

瞥了眼窗外昏沉的天色,他吩咐下去,“宫门快要下钥了。苏怀忠,送梅舍人出宫。”

梅望舒坐在黄梨木方桌边不动。

“臣不走。”

她拿起剪刀,开始剪新的‘福’字窗花,平静地道,“陛下今夜坐在殿里等他,臣今夜便在殿里陪伴陛下。”

皇帝刚才还无所谓的脸色变了。扶着贵妃榻扶手的手臂猛地用力,就要起身,随即又控制着自己坐回去。

“朕穿着这身龙袍,他不敢把朕怎么样,大不了被那疯子打几鞭,过两天就好了。你若留下来,你、他,”洛璳向来镇定的声音罕见地磕巴了一下,“不,你马上走,现在就走。”

梅望舒坐在方桌边不走。

“上次重阳宫宴时,到了傍晚,陛下催促臣回家,臣听从了陛下。后来夜里闹出偌大的事来,臣懊恼至今。”

她轻声而坚持地道,“臣有个主意,今晚让臣留下试试。”

——

今夜,慈宁宫方向灯火通明。

‘家宴’持续到深夜,鼓乐丝竹笑闹之声透过寒冷冬夜,穿过空旷的紫宸殿上空。

紫宸殿安静如死寂。

沉重雕花木门敞开,灯火点得通亮。

皇帝穿起了一身华贵龙袍,端坐在紫宸内殿的明堂御案后。

梅望舒坐在下首位伴驾。

过了三更天,慈宁宫那边的丝竹喧嚣声渐渐弱了下去。

殿外庭院传来踉跄不稳的脚步声。

白日在政事堂摆出一副高华清贵姿态的辅政大臣郗有道,在最深沉的暗夜里,宫宴大醉后,露出平日隐藏的丑陋的第二张脸。

脚步踉跄歪斜,带着熏天酒气停在殿外,隔着通明灯火,斜乜着明堂端坐的少年皇帝。

“今晚穿戴得这般正经,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了。”他嗤笑着,脚步摇晃地跨过门槛,嘲弄地唤道,

“小陛下。”

成年男子的魁梧身材,在灯下拉出长长的黑影。

郗有道脸上浮现出乖戾神色。

“小陛下今日做的孝经文章不错。哪位忠心臣子替小陛下代的笔?”

醉眼转向下首位沉静端坐的梅望舒,呵呵冷笑起来,“想必是梅舍人的手笔了。瞒天过海,好大的胆子。”

他提着马鞭,口齿不清,“臣来……代陛下,训诫这些大胆的乱臣。”

梅望舒并不和喝醉之人说话,默然起身,走向明堂正中摆放的紫檀木大御案方向。

郗有道的醉眼里浮现嗜血兴奋的光芒,紧跟上前。

“躲?往哪里躲?小陛下护得住你?……嗝,”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停下来费劲地思索了一会儿,狞笑起来,继续歪歪斜斜地往前走,“几个月没见到小陛下哭天喊地的样子了,臣甚是想念——”

梅望舒已经走到了御案侧边,和桌案后端坐的元和帝互看了一眼。

洛璳起身。

两人从御案上拿起一副玉轴画卷,举到成年男子视线平齐的高度,在明亮的灯火下,同时往下拉开卷轴。

那是一副长八尺、宽三尺的等身肖像画。

宫廷供养的御用画师,以工笔仔细勾勒数月绘制而成的人物肖像图,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郗有道的醉眼里,突然出现了先帝的脸。

身穿朱色常服,站在御案后,神色平和,不怒而威。

极为熟悉的明亮有神的眼睛,笔直注视过来,在通明灯火下,仿佛可以穿透人心。

郗有道的肩头一震,逼近御案的脚步停住了。

“陛下……”他喃喃地道。

狰狞兴奋的神色忽然变得惊慌,醉酒的大脑费力地思索着,在灯火下细微地扭曲了几下,极力扭成一张旧日常见的谦恭温良的神色,

“陛下,臣参加宫宴,醉酒……走错了。”他呓语着,胡乱行了个告退礼,惊慌地往后退,在殿门槛处绊了一下,差点绊倒。

脚步声摇摇晃晃地去远了。

片刻后,刘善长从殿门外小跑进来,擦着满头冷汗回禀,“走了。奴婢眼看他出了紫宸门。”

苏怀忠走去御桌边,把先帝等身画像接过,仔细地卷起。

“今夜救命的是先帝画像。”他后怕地道,“那疯子还是忌惮先帝的。多亏梅舍人想出奇招。”

刘善长试探着问,“要不,咱们就把这幅画像留在紫宸殿里。以后那疯子每次半夜闯过来,咱们就用这幅画像退敌——”

梅望舒摇摇头,“没用的。这招出其不意,只在第一次有用。等他明早酒醒后,想明白过来,画像就不管用了。下次还要想别的办法。”

苏怀忠唤来今夜值守的几个小内侍小宫女,一盏盏地熄灭了紫宸殿四处点亮的铜鹤连枝油灯。

满殿通明的灯火逐渐暗下去。

最后只剩下御桌边的最后一盏琉璃灯。

皇帝始终坐在原处不动,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四处忙碌的人影,良久,又低垂下去,盯着桌案上已经卷好摆放的先帝玉轴画卷。

“已经过了半夜。”梅望舒走过去御案边催促,“陛下就寝吧。明日还要早起进学。”

见少年始终不说话,也不动弹,她伸手过去轻轻地拉了下龙袍衣袖。

洛璳默然起身,随她去了后面寝殿。

苏怀忠跟刘善长两个大伴跟随过去,忙碌地拉开寝具,准备汤婆子,端来洗漱用具,给皇帝更衣。

皇帝在龙床边更衣的时候,梅望舒转身避让,准备走出隔间。

身后却伸出一只手,扯住她的袍袖不放。

“朕心里难受。”

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嘶哑地道,“梅舍人,今晚别去偏殿睡了,就在这里,陪陪朕说话。”

——

三更初刻。

昏暗的寝殿里,只剩下最后盏小油灯,幽幽散发着微光。

宽大的龙床里,躺着一个长条被筒。

梅望舒去偏殿换了入睡的寝衣,抱着自己的被子过来。

在她身侧,皇帝拿厚被蒙了头,趴在床里面。

“臣过来了。陛下怎么蒙着头睡觉。”她问道,“若是光线太亮,臣去把油灯熄了。”

“不要熄。最后那盏灯留着。”

“是。”梅望舒把衾被拉到肩头,规规矩矩躺在龙床靠外的位置。

“梅舍人。”

“臣在。”

过了一会儿,被子里的皇帝又唤道,“梅舍人。”

“臣在。”

等了片刻,始终没等到皇帝说话。她轻声问,“陛下想说些什么。臣在这里,陛下可以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话。朕知道身边有人陪着,心里就会好受一些。”厚被里的声音顿了顿,“不像独自睡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

梅望舒莞尔。

虽然陛下今年的身量窜上来了,毕竟年纪还小,需要陪伴。

她安抚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被筒,“臣在这里。陛下睡吧。”

平躺睡得不太舒服,她又起身,在昏暗的油灯下,抽出头顶发簪,把束了整天的发髻散开,

乌黑长发瀑布般倾泻到腰。

她随手把长发拢到一边,松快地重新睡下。

躺下时,才发现身侧的被窝不知何时从里面拉开了,被窝里露出一对晶亮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方向。

眼前这场景……令她想起老家里养的猫儿。

冬天猫儿畏冷,都是身子钻进被窝里,只在暗处露出一双幽亮亮的眼睛,冷不丁吓人一跳。

梅望舒越看眼前的场景越像,失笑,“陛下看什么。”

被子里那双晶亮的眼睛却受惊般地猛缩回去,从被子里闷闷地回答,“没什么。睡了。”

梅望舒抬手把高处金钩勾着的帏帐放下,隔绝了微弱的灯光。

帐子里陷入黑暗。

她听到皇帝道,“梅舍人,你以后会活得长长久久的。”

梅望舒一怔。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今天下午,那几个嬷嬷抱走贺县主时,在殿外庭院里嘀咕的几句不好听的话,隔窗漏进了皇帝的耳中。

洛璳在黑暗里发狠地道,‘不止活得长长久久,朕以后会重重地封赏你。朕做贤君,你做青史留名的良臣。你我君臣携手,开创一片太平盛世。梅舍人,你信不信?”

“臣相信。”梅望舒在黑暗里应声道,“会有那天的。”

她的语气很笃定,皇帝那边却又不那么确定了。

“真的?”洛璳迟疑地问,“真的会有那天?朝中有郗贼,宫里有母后,母后上次发脾气时,曾说过要废了朕……朕的哥哥就在京城五十里外的行宫……”

梅望舒在黑暗里摸索着伸手过去,隔着厚被拍了拍皇帝的肩头。

“会有那天的。”她轻声却笃定地道,“浮云蔽日,或猖獗一时,终不会长久。陛下还年少,如今需要做的,只需守拙,进学,修身,静候。保持身正,自有忠臣投奔而来。”

洛璳低低应了声,“嗯。”

安静许久,他又迟疑地问,“朕时常有些不好的念头。如果朕……身不够正,进学的学问又不够好……”

梅望舒没忍住,扭过头去,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

上一世,她对着暴君侍棋时,从未想过,这人有一日会忸怩地问她,‘朕身不够正,学问又不够好,怎么办。”

重来一世,经历截然不同,虽然骨子里是同一个人,但确实大不相同了。

她对着少年皇帝,声音更加温和了三分,

“陛下是极聪明的人,只要陛下愿意学,能反思,已经是极好的了。”

说完,又安抚地拍了拍身侧鼓鼓囊囊的被子,正要收回手,手腕却在黑暗里被人握住。

少年的掌心火热,圈住纤细的手腕,用力握了一下便松开,改成勾住她冷玉般微凉的手指,晃了晃。

“朕心里极欢喜。”少年变声期的嗓音低哑地道,“梅舍人,你家里长辈有没有给你取字?”

梅望舒细微地挣了一下,皇帝的手指勾得很紧,没挣脱,她无奈随他去了。

“臣在老家时,家父给取了小字。臣字雪卿。”

“雪卿,雪卿。”洛璳喃喃念了两遍,“真好听。”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 “先帝去得早,朕将来长大后,不知有没有人替朕取字。”

梅望舒的心弦微微震动,转头去看他。

洛璳面向床里面,黑暗里看不清少年皇帝此时的神色。

她沉吟了片刻。

“按照惯例,陛下应该会在十六岁加元服,从此成人。若元服当日无人替陛下取字的话……”她缓缓道,“臣斗胆,请为陛下取字。”

洛璳猛地一个翻身,抱着厚被趴在床上,眸光幽亮灼灼地望过来。 “真的?”

“真的。”

梅望舒反勾了下他的手指,带笑承诺,“君子言出必行。”

又催促他歇下,“明早若起不来,被吕祭酒咬文嚼字责备的就是陛下了。”

静谧深夜,窗外簌簌落雪。

寝殿里相伴的二人悠长入梦。

《完》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二完结。下篇番外写婚后日常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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