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全文完结

《东都闲居日常·五》

一个巴掌大的红木盒子, 放在面前。

梅望舒蹙眉,想起有几夜胡闹的花样,不知那句‘软禁西阁’又叫他起了什么心思, 目光里带了警惕, 不肯打开那盒子。

洛信原把精巧的镶银红木盒子往面前又推了推。

“跟上次差不多, 是女儿家用的精巧物件,没有吓人的东西。”

梅望舒警告地瞥他一眼, 打开红木盒子, 首先翻了翻盒底。

没有上次的黑皮绳。

这才放心下来, 从木盒里取出一个做工极精巧的金手钏。

蛇首造型的纯金手钏, 蛇身盘叠成九层镂空金丝纹路, 每层的镂空花纹细看都不同形状, 眼睛处镶了两颗红宝石, 从手腕处套进去, 金钏推到小臂处, 咔得一声,机簧声响起,蛇嘴和尾巴尖牢牢地卡在一处,正好扣在小臂上。

“戴起来果然好看极了。”

洛信原托着一截皓白手腕,赞叹打量,“比我想的还要好看百倍。”

“从哪个库房里淘索来的。”梅望舒啼笑皆非, 就要把手钏往下褪, “我戴不惯手钏。”

那手钏的机簧扣死, 卡在手腕处褪不下来。

“花了不少心思搜罗来的,”洛信原惋惜地道,“你不喜欢,便只今晚戴一个晚上, 好不好。”

梅望舒低头看了看手腕处卡着的金手钏。

“做工是极精巧细致,只是纯金镂空镯子镶红宝石,层层叠叠的,太过花俏了些。”

她把宽大衣袖捋起,雪白手臂上的金手钏露在明亮灯下,晃了晃。“金灿灿的,看久了眼不会花?”

“我也不喜欢花俏物件,但喜欢看你戴。” 洛信原仔细打量着,目中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艳,“雪肤金钏,怎么看都好看。”

带着薄茧的指腹,起先还只是轻抚戴金钏的手腕,逐渐往袖口深处探去,指尖试探地摩挲起细嫩的手肘肌肤。

纤长的手往后敏感地一缩,随即拉扯袖子挡住。

“过几日打算回东都。”

梅望舒把那只不安分的手扔回去,商量着,“这次回来,已经停留差不多整个月。跟我同来的程相早回了东都,我却还在京城。实在该走了。”

来的时候以为只是露个面,临走前一桩桩蹦出来的事让她头疼。“等我回去东都,把御街名字改回来可好。”

“等流言散尽了再说。”洛信原没有明确拒绝,但也没有应下。

梅望舒听他语气,知道此事以后还有的磨。

临别在即,今晚先不提了。

她露出袖中藏着的手钏,半开玩笑在他面前举起,“梅学士软禁西阁,圣上夜赏金手钏。玩够了么,陛下?打开的机簧在哪里,我摸不到。”

洛信原的视线果然转去了金手钏上。“其实,这手钏还有个用途。”

“嗯?怎么说。”

“你今晚答应了认罚的。不要踢我,也不要咬我,今晚不许赶我走,便和你说。”

梅望舒听他说得凄惨,没忍住笑出声,“怎么说的好像我生性刁蛮似的。手钏还能有什么离奇用途,你说,我听着便是。”

洛信原举起她的手腕,在明亮灯下按住蛇尾巴。

两边同时用力重重捏了一下,尾巴处有机簧,重按之下,那尾巴便从蛇嘴里弹了出来。

洛信原拉着金蛇尾巴,一层层地往上拉。

九圈金环的手钏,竟然是可以拆动的,被他拆出来下面四圈,上面的金环依旧扣在皓白小臂上。

在梅望舒吃惊定住的视线里,洛信原把她另一只手腕拉过来,咔,扣上。

轻抚着精巧的金手钏,眸光逐渐晦暗下去,“软禁西阁,真的很有意思。想着想着……便想多了。”

“纤纤柔夷,用金钏锁在一处,就像这样……拷在床脚,把琉璃灯全点亮 ……”

带着薄茧的指腹,起先亲昵地揉捏着泛红的耳垂,逐渐不安分地往上,欲色渐浓,摩挲起嫣红唇瓣。 “可以?”

回应是重重一口咬在手背上。

“嘶……”洛信原倒吸着气,去摸手背新添的牙印,“才说好了不咬的。怎么又咬这么狠。”

梅望舒侧过身去,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不应声。

洛信原抱着她起身,把琉璃灯都吹熄了。

只留了外间桌上一盏黯淡油灯,在夜色里洒下朦朦胧胧的晕黄光线。

“好了,琉璃灯都熄了。”洛信原重新坐回来,抱着怀里软玉温香,好声好气地哄,“还是不可以?无论如何也受不了?”

梅望舒把脸埋在胸膛里,叹了口气,“就今晚。过了今晚,把这金钏子扔了。”

————

浓黑暗夜,有黑影借着夜色潜行。

潜上西阁,越过半山步廊的尽头,小心翼翼绕过打盹的值守内侍,没有按照规矩摇铃求见。

无声无息地沿着木楼梯上去。

建在高处的巍峨西阁,里面的人应该已睡下,西阁灯火尽数熄灭,只留了外间一盏黯淡小灯。

黑影偷偷摸摸地来到正门边,推了下,木门反闩了。

他早有准备,蹲在门边,手掌把反闩的木门用力往里推,推出细微的缝隙。

借着那点缝隙里漏出来的微弱灯光,探头探脑往里偷窥。

他少小便离开北魏国土,安插在皇宫多年,终于等到了为主上效力的时机。

主上秘密吩咐,梅学士到底是留宿西阁,还是软禁西阁,夜里务必探查个明白。

透过门缝里的微弱灯光,他四处窥探,什么也看不见,又把耳朵贴在门缝上,隐约听到细微桌椅响动,又听到一个隐隐约约的男声。

“软禁西阁的梅学士,怎么不说话,嗯?”

那声音诱哄着说,“说话,说一句也好,一个字也好,我便把你的手松开。”

另一个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极细微地哼了声。听起来有气无力,倒像是幼猫叫。

门外窥探那黑影震惊地猛抽一口凉气。

果然是软禁西阁!不止软禁,只怕还在趁夜刑讯逼供。

如此重要消息,定要禀告主上!

黑影立刻原路返回,无声无息地潜下步廊。

黑影急匆匆下山后,半山步廊朱红廊柱背后转出一条人影。

今夜值守西阁的周玄玉佩刀站在阴影里,冷笑挥手,“弟兄们跟上。今夜顺藤摸瓜,捞大鱼。”

——

西阁里细微的声响被呼啸山间风声裹挟着,若不像刚才那位不速之客那样,耳朵紧贴在门上,根本无法听见分毫。

摇曳微弱的烛光里,一个金手钏从窗边扔了出去。

“睡吧。”洛信原吹熄了最后一盏油灯,放下内室层层帷帐,“不早了。”

散发着旺盛热力的火热身体只穿单衣钻进被褥,暖烘烘的,比汤婆子还管用,梅望舒闭着眼靠了过去。

“我今日得了一张有趣的密信。” 她阖上眼睛,抵抗着浓浓睡意,

“虽然极力抹去痕迹,但送信之人当时应该离得不远。查一查,能查到不少蛛丝马迹。”

“顺藤摸瓜,摸到背后主使那人,如果是我所想的那位……”

“他是北魏国主颇为宠爱的儿子?趁他人还在京城,捉住错处,证据直接送去北魏国都,谈判边境互市时可以多敲他们一笔。”

洛信原听着听着,笑了起来,把她翻身时掀开的衾被又掖回去,“行了,都累成这样了,还惦记着敲人一笔。明天再说,早些睡吧。”

两人相拥着,几乎完全陷入梦乡时——

下方步廊的铜铃悠扬响起。

有人半夜求见。

洛信原不予理会,等山下声响识趣停下,不料铜铃声坚持不断,响了足足一刻钟。

他深深吸气,在夜色里摸索着坐起,拉下回应铜铃。

“上次齐正衡夜里这么做了一次,从此换了你守西阁。”

洛信原披衣开门,站在殿门边,唇边泛起寒凉笑意,“怎么,玄玉也学会扰人清梦了。真不怕被朕扔下山?”

周玄玉惶恐跪倒,“臣,臣夜里捉到了一个北魏细作。”

“嗯?”梅望舒从半梦半醒间拉回神志,轻轻地嗯了声,披衣起身。

点亮了床边一盏琉璃灯,刚要侧耳倾听北魏细作之事——

忽然一阵难以抵抗的晕眩传来,她原地摇晃了几下,眼前发黑,艰难地撑住墙边,

“信原……我,我不太好。”

晕眩的感觉时断时续,依稀感觉有人冲过来说话,又有人扶着她去躺下。

再度完全恢复清醒时,视线里模模糊糊显出一身石青色官袍的邢以宁,坐在软榻旁边的红木绣墩上,边写方子边说话,

“陛下得先恕了臣的罪,臣才敢如实把诊病方子呈上来。陛下若不恕罪,臣是如论无何不敢把方子给陛下的。”

洛信原站在窗边,透过半开的窗,外面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

他的脸色上看不出喜怒,但双手撑在在窗棂处,不自觉地攥紧成拳。

“但说无妨。”他低沉地道,“无论什么样的病症,开出什么样的方子,朕恕你这医者无罪。”

“臣谢恩。梅学士这个病症并不难诊出,药方子好开,对症之药也容易寻,就是要遵医嘱。”邢以宁刷刷刷写了几笔递过去。

洛信原忍耐着压抑狂暴的心情打开。

除了药方,只写了一行简短医嘱。

“病人多静养。禁房事三月。”

“……”

洛信原磨了磨牙,医嘱在手里揉成一团,淡笑,“邢以宁,你真是活够了。”

“臣还有一句要紧的话未说。说完了陛下定会留臣一条小命。这句话雪卿也听好了。”邢以宁赶紧回身看梅望舒,确认她人是否清醒。

梅望舒撑坐起身,冲他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邢以宁起身,整了整身上衣袍,向洛信原郑重行礼,

“陛下大喜。雪卿身上的症状,是喜脉。”

梅望舒和洛信原同时怔住。

两人的目光隔着几步距离交汇,彼此注视着,脸上露出震惊神色,西阁里良久无人开口说话。

梅望舒后知后觉地抬手抚摸自己的小腹。

“……怎么会?”

“怎么不会。”邢以宁叹气,“上次我去城东替你诊脉时月份还小,脉象不明显,这次喜脉明显,已经快两个月了。身上癸水多久没来了?你竟未察觉?上次一个字都没有和我说。”

梅望舒罕见地思绪凝滞起来,仔细思索了许久才说,“我身上癸水推迟惯了的,偶尔迟上一两次,原以为正常……”

“心太大。前些日子你还去赴国宴?没喝太多酒吧?怀身子的这几个月再别喝酒了。”

邢以宁叹着气又拿过一张纸,把‘三个月禁房事’的医嘱又抄录一次给她,“前三个月胎相不稳,务必遵医嘱。”

洛信原站在窗边,目光凝在远处,久久地回不过神来,窗外的穿堂大风持续呼啸而过,吹得他衣袍下摆在风中摇摆不休。

他突然疾步走了出去。

脚步声失去平日沉稳,迅速消失在步廊远处。

邢以宁跟这边的人说了一半,那边的人竟不见了,惊得他目瞪口呆,“走了?那位听到这么大的消息,他就这么走了?!”

梅望舒倒镇定得很,“或许是惊吓太大,找个地方独自静一会儿。等他想明白了就好。”

看了眼大开的门,有些不放心,叮嘱邢以宁,“你出去看看他去哪里了。”

邢以宁起身出去,在山风里扶栏往下四处探看。

“绝了。”他感慨着回来,“咱们陛下去找了周玄玉周大人,把人按在那儿对打。那位平日走路都四平八稳的,没想到袖子一捋,身手利落得很,周大人又不敢还手,快被揍趴了。”

梅望舒把脸转去墙边,无声地笑。

邢以宁坐回来,再三叮嘱,“坐胎的前几个月至关重要,三个月时间不短,我不放心那位。你还是回东都养胎比较妥帖。”

正在仔细叮嘱保胎事项时,门外步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洛信原疾步奔回来。

梅望舒含笑刚对邢以宁说了句,“这下他应该是想明白了——”

团龙海涛织金衣摆在面前闪过,她猝不及防地被揽腰抱起,直接从内室里抱去外面悬空步廊,在呼啸的山风里原地转了几个圈。

日光从东边初升,映照在悬空围廊东边的木板上,她在风中有些晕眩,细微地挣扎了一下,“信原,慢些,我有点晕——”

洛信原已经压了下来,把她压在朱红栏杆上,手指紧扣,炽热的吻不断地落在额头,眉心,鼻尖,唇瓣,辗转深吻。

邢以宁看不下去了,站在门边,重重咳了声,“别压着肚子!”

在空旷围廊外缠绵热吻的两人身子同时一僵。

梅望舒捂着眼睛,把身上压着的人一把推开。

洛信原这时才注意到邢以宁的存在,回身抬眼,视线幽暗地盯过来,

“邢医官,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邢以宁见他眼神不对,心里警钟大作,立刻麻利地告退,飞奔跑下西阁,转眼没了影子。

“……跑得倒快。”

洛信原冷眼看邢以宁跑远,眉眼间的寒凉冷意褪去,转过身来,在梅望舒的小腹处小心翼翼地碰了下,“真的?这里真的有了孩儿?”

他喃喃地道,“……我们的?”

梅望舒含笑看他多年难得一见的犯傻,“不是我们的,还有谁的。”

洛信原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手指探过去,隔着厚实衣衫,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小腹。沉吟着,手又往下挪了半寸,微风拂过水面般地,又极轻微地碰了下。

“在这里?还是这里?”

“我也不知。”梅望舒如实道。

洛信原收回了手,向来镇定的神色,此刻却显出细微的焦灼不安。

一个问题在唇齿间滚了无数遍,斟酌了许久才问出来,

“从未听雪卿提起孩儿。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们的孩儿。”

梅望舒微微地笑了。

“以前从不说,是以为此生子嗣福薄,若上天不予,我不强求。”

“如今……”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坦然道,“上天既然赐下了母子缘分,再好不过的事,又怎么会不喜。”

朝阳升起处,皇城脚下。

文武百官从金銮殿鱼贯而出,向各个方向散开。

今日天子罢朝会。

西阁高处。

两道背影靠坐在东边的悬空围廊,在四周无人处,在秋日初升的朝阳里,喁喁细语。

“雪卿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只要愿意投奔我而来的,我都喜欢。信原呢。 ”

“我想要个女儿。”

“嗯?为何是女儿?我原以为你想要个长子。”

“要女儿。眉眼五官长得像雪卿一样,脾性也像雪卿,小小一个站在那里,玉雪可爱,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多好。千万不要是臭小子。”

“怎的如此嫌弃。”梅望舒失笑,“万一来的是个男孩儿呢,你还能把他扔了。”

“若是个臭小子……”洛信原想了想,勉强道,“眉眼五官长得像雪卿,脾性也像雪卿,才把他留下。若像我的话,直接就扔了。”

“……”梅望舒抬手拍了他一下,“扔什么?别乱说。当初入宫时万分艰险,我都没把信原扔了。”

洛信原低低地笑起来,手伸过去,反握住她的手。

“那男孩儿也留下。直接是个女儿最好,若是个臭小子,长得像我也就罢了,脾性一定要教得像雪卿……”

秋日朝阳下,两人互相依偎的背影拉得很长。

前方路更长。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信原和雪卿的人生路还有很长,但这篇文文写到这里就正式完结啦。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和陪伴,鞠躬~

这篇文是作者找不着粮自割腿肉的产物,女扮男装 年下,6岁年龄差,开文时以为是个冷题材,没想到同好还不少哈哈哈~写得很开心,希望大家看得也开心。

专栏里放了几本古言预收,还没想好下本写什么,哪本构思有感觉就开哪本。宝子们去专栏翻翻,有喜欢的可以收藏一下 =3=

我们下个故事见。

【头顶哈士奇感谢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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