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哲不爽地盯着他看了会儿,最终却也没反驳。
在江迟的介绍下,卫哲请了个本地的长辈过来,冯半仙快九十了,留着山羊胡,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看得人心惊胆战。
“这老先生靠谱吗?”卫哲低声问。
江迟白了他一眼,心道肯定比你靠谱多了。
“冯爷,这位老板是外地长大的,您别介意!”他对冯半仙说。
老爷子年纪虽然大,耳朵却依然好使,他笑呵呵地摆摆手。
“要跟你们小孩较真的话,我活不到现在!”
冯半仙将三根香插在坟头上,又向卫哲要了一杯酒泼在地上,手捏莲花,口中含糊地开始念叨。
“祖先在上,子孙虔诚。今日迁坟,非为不敬。新宅已选,吉日良辰。愿祖先庇佑,一路平安!”
坟地无风,白烟直直升空。
“祖先英灵,子孙谨记。迁坟之举,出于孝心,请祖先明鉴,同意迁居!”
冯半仙又要了一杯酒,尽数倒在地上。
“今日迁居,出于至诚。愿祖先宽恕,接受新居!”
冯半仙连请三次,周围依旧寂静无声。
“老先生,怎么样?”卫哲近前低声询问。
“你家老爷子犯倔,不同意迁离此地。”冯半仙捋着山羊胡说。
“没道理啊,燕京墓园多漂亮,怎么看都比这里□□哲嘀咕。
他跪在坟前,语气真诚地开始规劝。
“老太爷,咱们燕京那边的墓园,已经找人看过了,是块风水绝佳的宝地!山清水秀,环境优雅,空气清新,阳光充足!不仅如此,而且交通也比较便利,离咱们家只有二十分钟!这意味着什么时候您想改善伙食了,都随时可以直接回家吃,餐桌上永远给您留着碗筷!您除了可以在那一边享受安宁之外,还可以享受咱们家族生意顺利,繁荣发展……”
不得不说他口才很棒,就连江迟都觉得老爷子应该过去,然而依旧无事发生。
卫哲回头看冯半仙,语气中透着些许困惑。
“老先生,这要怎么才能看出来,我家老爷子同不同意过去呢?”他问。
“喏,看到这个烟柱了吗,它直直往上飘,就是对方懒得理你,要是他同意,烟会左右摇摆。”冯半仙解释。
“那肯定是我日子挑的不对,今天都没有一点风。”
卫哲说到这儿,竟冷不丁对着三柱香猛然吹气。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烟柱居然纹丝不动。
冯半仙瞥他一眼,微微挑眉毛。
卫哲不信邪,又卯足劲猛吹几下,然后他就信了。
“其实我也不想啊,您说您埋的好好的,非要让我挖出来,再千里迢迢送回燕京……要不是老爸逼着,谁愿意干?从年初开始,家里就一直不太平,公司也各种不顺,老爸花重金请了大师来看,说是您这边被什么人给盯上,风水出了问题,所以才让我回来……”
卫哲沮丧地坐在地上,狠狠揪起脚下刚发出来的嫩草芽。
就在他低头疯狂吐槽的时候,江迟竟瞥到烟雾有了波动。
“欸,老板!”他连忙拍拍卫哲的肩膀。
卫哲先是一愣,随即兴奋起来。
“你们快看,我老太爷同意了!”
“并没有。”冯半仙慢悠悠道。
“可烟刚才都飘了!”卫哲激动。
“那只是你家老太爷在表态,他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两相各自安好吧。已经保佑了你们这么多年,就让他消停会儿吧。”冯半仙翻译说。
这回复简直完美,卫哲顿时哑口无言。
江迟沉默看到现在,也忍不住扶拐规劝。
“老板,老人家本来就恋旧,更何况还要被迫挪遗骸,燕京在你我看来也许是好地方,可老祖宗不见得喜欢,而且人生地不熟的,过去以后多寂寞?这里虽说偏僻了些,可毕竟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他开心就行了。至于风水什么的我是不太懂,不过既然是被人盯上了,为什么不试着找出那个人呢?再说了,就算你把坟迁回燕京,就见得一定安全吗?”
“小迟这话说的有道理。”冯半仙赞同点头。
卫哲猛然站起身,抓住冯半仙的手腕。
“老爷子,您有大本事,能不能帮我看看,到底是什么缺德货在打我太爷的主意?”他语气凶狠。
“好说,您先把手放开……”冯半仙竖声道。
得了自由后,他绕着矮坟转了几圈,又飞快地掐起手指。
“唉呀,这个位置背山面水,原本是藏风聚气的吉地,可如今气脉不畅,明堂受阻,砂手无力……确有外煞侵扰,而且后续你们家族的运势会越来越差!”冯半仙语气郑重地断言。
“能不能算出来是什么人干的?”卫哲追问。
“不是人!”冯半仙斩钉截铁道。
“不是人还能是什么?鬼吗?”江迟诧异。
“非人非鬼!”冯半仙说。
“那是什么东西?”两人异口同声发问。
“不好说。”冯半仙摇头。
一时间,坟地气氛变得凝重而古怪。
江迟隐隐感觉头皮发麻,不由拂了把手背上的鸡皮疙瘩。
“有没有什么化解的办法?”他问。
“我能力有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冯半仙摆手叹气。
在卫哲的默许下,江迟送走冯半仙。
临别时,他又多问了一句。
“冯爷,您真的没办法吗?”
虽然他觉得卫哲行事有些离谱,但是为人很大方,如果仅仅因为祖坟风水坏了就落魄,未免有些可怜。
要知道在仙渡的传闻里,冯老先生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江迟不太相信他无能无力。
冯半仙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混浊的老眼透着些许无奈。
“小迟,我已经九十二岁,没两年好活了……今天我救了他,改日那东西盯上我的尸体,谁又来救我呢?”
江迟语塞,他确实有些慷他人之慨了。
送完冯半仙,江迟又跟卫哲聊了几句,对方显得很沮丧。
“你回去吧,这坟是迁不成了,我想办法通知老爷子,看看他什么个意见。”他无精打采道。
“那多出来的钱……”江迟犹豫。
“给了你就拿着吧。”卫哲还是一如既往的豪爽。
“我还是退给你吧。”江迟没忍心再给他捅刀。
整整三万呢,目前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可能将来卫家落魄了说不定能救命。
江迟转完账就走,奶奶已经回来了,看上去除了憔悴些倒是还好。
“人终归都是要去的,早晚的事,活到我这把年纪都已经看开了,过两天就好。”
江迟本想安慰她,却被反向输出了一把。
晚上江迟帮忙烧火做饭,一边往灶里填柴禾,一边跟她提起这几天的惊险经历。
“虽然我还没有资格同情姓卫的,但是那家伙看起来还蛮可怜的。”他说。
“哪个卫家?”奶奶皱眉。
“就南边漫山地里那户,连个邻居也没有,祖坟旁边还挨着一棵大构树。”江迟回答。
“唉呀,原来是他?小迟,你再炒两个荤菜,我去请那孩子过来吃饭!”奶奶突然高兴起来。
“咱们两家过去有交情吗?”江迟疑惑。
“卫家那老太爷,曾经救过你爷爷的命!他下葬那块风水宝地,还是你爷爷帮忙相看的呢。”奶奶说。
“不是吧?有这么好的地方,爷爷为什么不留着自己用?咱们家有钱了,我还用得着去奋斗吗?”江迟很是不理解。
“你这孩子,人各有命懂不懂?”奶奶解下围裙甩了甩。
江迟在厨房忙得满头大汗时,卫哲过来了。
对方单手插在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江迟愤愤不平地瞟了对方一眼,要不是爷爷当年糊涂,估计今天穿西装的就是自己了!
面对卫哲时,奶奶显得格外热情,先是夸他一表人才,又感慨卫家后代繁荣没有亏对老祖宗,害江迟在旁边酸得像颗柠檬。
“奶奶别夸了,我们家最近各种不顺,估计离破产不远了。”卫哲叹口气说。
“放心,破不了!”奶奶笃定道。
卫哲只当这话是安慰,狠狠闷了半碗米酒。
奶奶见状,便起身去了里间,从床底下翻出枣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个绿瓶子擦干净后递给他。
“待会儿把这个浇到你太爷坟周围,保证以后你们卫家平平安安的,什么影响都没有!”
卫哲接过来,半信半疑地看了又看。
江迟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怪味儿,连忙捂住鼻子。
“奶奶,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啊?”他嫌弃道。
“你爷爷生前养了几十年的臭水。”奶奶很淡定。
“不是吧,他老人家怎么还有这种癖好?”江迟惊讶。
“不是癖好,是用来防身的宝贝……多少年就制了这么一瓶,千万别浪费了。”奶奶解释。
见她说得郑重,卫哲便小心收起来。
“奶奶,您给的这东西要是真有用,我给您新盖一栋大房子!”他阔气允诺。
“那倒不用,老房子住习惯了,我也舍不得重建,你以后多帮衬着点我们小迟就行啦!”奶奶给他挟了个鸡腿。
见江迟不满地哼哼,也给他添了个翅膀。
“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她笑眯眯道。
吃过饭,卫哲便带着铁锹和瓶子去坟上,江迟出于好奇也跟过去。
到地方后,卫哲先把坟周围挖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打开瓶塞。
风一吹,两人都没忍住吐了。
“这也太臭了,呕——”
“快埋快埋!”
卫哲手脚麻利地泼了一圈,然后又用土盖好。
即便如此,臭气还是长了眼睛一样往两人鼻孔里钻。
江迟回到家,洗过澡换过衣服,仍旧感觉臭气熏天。
“奶奶,您有没有觉得,我就像一个移动的茅坑?”
“老了,闻不见!”
“那您可真有福气!”
江迟躺在床上,对着自己胳膊轻嗅,感觉身体像是被腌入味儿了似的。
他压根儿没去碰那瓶子还这样呢,卫哲现在什么情况简直不敢想!
卫哲两天没吃饭,江迟也没吃,半个仙渡的人都没吃。
“老天爷是拉裤兜里了吗?臭成这样还要不要人活了!”张婆婆坐屋前整整骂了两宿。
只有奶奶淡定地杀了只鹅,说要给他们两个补补。
第三天,卫哲啃着老鹅头好奇发问。
“奶奶,您说臭成这样,我家老太爷受得了吗?”
“唉哟……对不住,我把这茬给忘了!”
江迟看看卫哲,两人面面相觑。
第三天晚上,江迟正睡得香,突然有人大力拍门。
可能吃得太饱脑子转不过来弯,江迟居然忘了之前的教训,迷迷糊糊起身去开。
门才打开,卫家老太爷就戳鼻子挤了进来。
“你们想要我死……不对,我已经死了,你们想要我死不瞑目就直接说!哪有直接往人家门口泼粪的?不对,那玩意儿可比粪臭多了!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才来吗?太臭了!出不了门!”
江迟只顾着不停呕吐,根本无力反驳躲避。
“赶紧让卫哲给滚回燕京去!让他明早就滚!”老太爷被污辱了一样情绪失控。
“您怎么不亲自去跟他说啊!”江迟弱弱道。
“因为我嫌他臭!”老头儿火冒三丈。
……
江迟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门窗通风。
不等天亮,他就柱着拐出现在卫家。
“老板,您赶紧回去吧,再呆下去,我都要被折磨疯了!”
活了二十多年,遇到的诡事加起来还没这几天多!
卫哲也想走,他受够了这个空气中都飘着臭味儿的村镇。
不过稳妥起见,他还是拎上礼物拜访了冯半仙。
对方根本不等他开口,就直接了当地摆手。
“走吧走吧,弄成这样,谁还敢打你家老爷子的主意?你们家风水是保住了,却可怜了我这一帮老乡亲,缺大德啊这是!”冯半仙捂着鼻子说。
卫哲发挥土豪风格,让司机买了礼物,挨家挨户送上门,然后要了江迟的联络方式,这才兴高采烈地驾车离去。
目送小财神离开,江迟不禁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对方种下的因,却马上要由他来收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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