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馆里，水焉择见到了熟人的缩小版。

应该是她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小姑娘的头刚包扎好，穿着一身刚刚换上的简朴麻布外衣，挡住了有些撕裂的绫罗。她的外貌和朱黎这张脸比起来略失色，不过胜在生得软嫩，倒也不算太差。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头乱发上的金珠没有遭遇洗劫还留在头上，就算脸上有些伤口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之后绝对倾国倾城。

水焉择记得这人的暴论有：“你们能活那么久，为什么我不行！我也没做错什么吧？凭什么要指责我？人妖殊途，天地有别！我不过是做了所有人都觉得对的事，怎么在你们的眼里反倒成了恶人？”

“救命之恩？我求着他救我了吗！他做事不求回报，我受着，我就一定得心怀愧疚吗？这是什么道理，谁跟你说的救命之恩必须以身相许，我有自己的准则，也有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

看来真的改变了什么。

水焉择看到旁边的朱黎睥睨般的看了自己一眼，那模样，和护食也没多大区别。

不，不对。应该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不争气，毕竟论飞升上界的时间来说的话，他还是比朱黎晚了。

眼前最大的不同就是朱黎还活着，初次之外，变小的熟人也在某种程度上明示了今时不同往日往日。这么说，他是不是有机会改变一切？“啊啊，也许我不应该来。”水焉择笑嘻嘻的说着，将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质轻易的损毁殆尽。

阿奔和小黑都看着这个让朱黎三番五次暴走的男人，他好像总能挑起其他人的情绪，又轻易的将它们全部放手，淡薄得像不知道美满为何物的孤家寡人。

如果可以做出改变的话，那他能得到什么？水焉择想，持续不断地退出这小小的天地。其他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只有自己始终是那个局外人，身处在没办法保持中立的世界里，但凡只要偏向一点黑暗，整个身体都会被污浊腐蚀。他自认与其他人不同，越是尝试擦去那些脏色，越是无法洗清，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把自己想成好人。

就算重活一世，不代表杀过无数人的手会变成白的，他与他们已经注定不同了。

陈默隐隐觉得他有什么苦衷，水焉择刚来的时候，那眼神就像是相隔了数千年终于重逢的亲人，在穿过无数的高山峡谷后，却在真正见面的最后一刻，遗憾的选择了放手。

阿奔捧着小黑鸟，诚恳的说道：“我可以帮忙的！”

朱黎觉得自己这个时候退缩太不划算了，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会显得自己好像很小气。“但愿你没说假话！”

“……那个，”小女孩伸手，拉了拉朱黎的袖子。她出声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对她投去注目礼。只有小黑特地观察起这位看起来十分有气场的客人，在朱黎关照的看身边的小孩时候，他看到那个水焉择沉了脸色。

稍纵即逝，一股想要将所有的仇敌都碾碎的愤世嫉俗在一个本该习惯性的带上面具的人的脸上，那一瞬间有种将美玉砸碎的绮丽的破碎之美。

小女孩抬起脸，焦虑又不安的开口道：“是不是我让你们为难了？”

“没有的事。”面对弱小的孩子，朱黎下意识的软了软音调。出于某种习惯，朱黎侧头注意到陈默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两人眼神一阵交换后，陈默缓缓的退远了一些。

这时，正巧阿奔听到有人在哄生病的小孩，“你要是再哭的话，我就把你送给那个哥哥，让他照顾你。”她说话的时候很不客气的指了在场的人，而那个人正好是陈默。

小黑其实不觉得陈默的外表有什么问题，但听到那小孩真的不哭了，还是很惊讶。

陈默全程没怎么说话，他低下头的时候，就像准备一招秒杀的地狱阎罗，尤其是那一身黑白拼色的服装，更显得像黑白无常的结合体。他没在原地站多长时间，看到朱黎的动作，很容易便能意识到自己虽然能给他的发言做出相应的解释，但其实也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心里不知道想了什么。

水焉择注意到他的动作，脑海中不知不觉的回忆起了记忆中他最后的样子。

如果那些回忆可以称作前世的话，那么前世的他的模样可比现在的差距大多了。水焉择的印象停留在他穿着一身白提刀跪在自己脚下的场面，脚下是同僚的败绩，狰狞的路面被刀剑砍得斑驳不堪，他以屈服的姿态仰望着曾经的友人，如隔雾看花般猜不透这玄妙。“如果你没有被控制，为什么要造成这一切？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为什么……”水焉择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的欣赏着自己造就的现实，“没有为什么！”他当着陈默的面笑起来，刺激得陈默站起来。他的身上没有什么伤，但是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着抖，身形一如既往，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造成了如今这种场面。

“陈默，你把错误归结到外界的身上，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是命中注定应该发生的事吗？你杀不了我，也报不了仇，走不好吗，偏偏要赶来送死，真是蠢材！”

“……”水焉择看到陈默缓缓站起来，他拿起了刀。“我什么都没有了，师兄，同僚，朋友……在这已经大变样的上界，也没什么意义了。水焉择，你不如把我也一块杀了吧。”

……

回忆中断，水焉择看到陈默再往后退就要和自己撞在一起了，赶紧错开身。他的手按住陈默，在电光火石之间说了一声小心。陈默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收回目光。

与此同时，水焉择也很快的收回了手。感觉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稍微多一点眼神交流，就要想起什么不好的事。

外面的雨不见停，夜晚即将来临。陈默不太想离开，他回头看那灯火通明的小屋，朱黎甚至都不回头望自己一眼。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怀疑自己在朱黎的眼里是不是一点都不重要。

算了，就算怎么在心里默默的渴望，也比不上主动说出口的语言。

陈默收回视线，转而向着新目标迈进，在他收回视线的时候，水焉择凑过来的视线与他碰在一起，那眼神，带着一点审视，一点专注，还有一点隐隐约约的怜惜。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