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正值春夏交接，桃花凋谢了，天也越发暖和。

沈府依旧无波无澜，只除了在茶余饭后，下人们都在传，月儿自从落了次水被公子救上来后，越发受公子的宠爱，公子做何事都要带上她，若是谁惹了公子不高兴，找月儿去便可解决。

一时之间，月儿成了众人口中，沈澜面前的红人，沈府的下人都尊称她一声‘月儿姑娘’。从前那个不喜与人打交道，沈默寡言的月儿不复存在了，而如今的月儿，几乎与所有下人都混了个脸熟，甚至是有些交好。

当然，明月亦是清楚的，在你风光时，对你好的人总归是带有目的的，如他们，而在你落魄时，对你好的人才值得深交，如青儿。

本来呢，明月如此受宠，多少都会遭人嫉妒，可日久见人心，她对大家那是没话说的，谁若是惹了沈澜生气，她明月哪次不是挡在他们前头，替他们化解了，因此，大家即便是嫉妒，也不好意思了。

想起当公主时，她仗着有父皇他们的宠爱，便肆意随性，只对喜欢的人好，因此，在别人眼中并不讨喜。成了没有倚仗的丫环后，她方才知晓，从前是她过于任性了，若不是有父皇他们的照拂，她便什么都不是。

如今，她对别人好，收拢了人心，又何尝不是对自己好呢。或许，她若是早日看透，便不会被沈汐抓住这个弱点，而被墨哥哥讨厌了罢。

所有人都觉得明月命好，因着有些姿色，被公子看上了，往后若是被公子收了房，那便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只有明月自己知晓，这哪里是命好，她是苦不堪言啊。沈澜对她那哪是宠，不过是觉着她好玩，逗逗趣儿罢了。若非她平日里聪慧机灵，早就被他给生吞活剥了。

沈澜对她克扣惯了，每次高兴了说要奖赏她多少银子，可到最后总会因着各种缘由，让她只能拿一半不到，甚至没有。

因此，虽说明月在下人们那威信不错，也得以自由出入沈府西侧院，但着实口袋没几个银子，只能攒一段时日，才出府逍遥一日。

说来这几日，沈澜也不知有何事，每日都是早出晚归，除了他的侍卫，连明月这个贴身丫环都不带。

明月自然是乐得自在，不用伺候沈澜，李管家也没安排她干什么活，她恰好又攒了些银子，可以出府逍遥一番了。

她在这段时日出过几趟府，杨轩墨平日素喜雅集园，草堂，茶楼这些风雅之地，她是知晓的，也去过几次，甚至还去杨府瞧过几眼，却终究没能遇上他。

可是明月并没有放弃，她相信终有一日，会见到她的墨哥哥的。

这日，明月看着沈澜走后，便与西侧院守门的下人说，自己要出府给公子置办点东西，他们和前几次一样，很爽快地放她出府了。

她是个路痴儿，即使走过几次，她还是会有些迷路。因此，每次都格外注意周围的事物，到了一个地方便会做个记号。

明月一出来便买了个糖画，边走边吃，如今，当了丫环，也只买得起这个零嘴了。

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她当然得在外面吃了。早上她只草草扒拉了两口，因为下人的吃食，实在是……

当然，明月依然吃不起醉仙楼的菜，只能在市集边的小店吃碗面汤，差别是有些大，好在汤面也还不错，自有它的味道。

吃过汤面，明月便去了一家女子成衣铺。她平日里穿的都是丫环衣裳，去雅集园那些地方着实有些格格不入，因此，好不容易攒够了银子，自然要买件好看些的衣裳。

明月挑了件上衣淡青色下裙墨绿色的衣裳，裙摆绣着银白色的花纹，衣摆、琵琶袖口绣着黄粉青色相间的花枝，不是特别繁复，却很是好看。她穿上后瞧着清丽脱俗，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

其实当公主时的衣裳更华丽，可也招摇了不少，倒是气派端庄，却缺少了淡雅。沈汐平日里的着装似乎皆是素雅的，想来墨哥哥是喜欢这样的罢。

明月出门前便梳了个寻常姑娘家的发髻，还戴上了前些时日与沈澜一起买的发簪，加了些小配饰，与身上所试穿的衣裳，很是相称。

“姑娘穿上这身衣裳真好看，瞧着一点都不比那些官家小姐们差。”店家是个女子，起初瞧着她一身丫环的打扮试穿衣服，还有些不乐意，如今倒是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了。

“谢谢老板娘。”明月笑笑道。她到底是个小姑娘，被夸了总归是欣喜的。

“老板娘，这件衣裳本小姐要了。”只见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不知何时进的店，她趾高气扬地指在明月身上道。

“老板娘，给。”明月没有理会半道杀出的小姑娘，从钱袋拿出银两，径直放到了老板娘手上。

“姑娘，要不这……”老板娘看着明月一脸为难，手中的银子如烫手山芋。这半道杀出来的人，可是左都御史江家的三小姐，虽说是庶出，可她也得罪不起啊。

“这衣裳已经是我的了，还请这位小姐另看别的。”明月扯出一抹笑，对江家三小姐道。

“本小姐说是我的，便就是我的，小莲拿银两出来。”江家三小姐伸出手，对着明月一脸挑衅。

明月气极反笑：“我与小姐可是结过仇？”以前的月儿如此谨慎从事，想来也不可能得罪人，因此，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妒忌了。

“这倒没有，不过，你与本小姐一同看上了这衣裳，便是结了仇。”

“……”明月长见识了，果真是人外有人，竟然还有比她以前还嚣张跋扈的人。

“可是，这位小姐，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你，你不过是个丫环，还想与本小姐争不成？”江家三小姐一脸不可思议，不过一介丫环，居然敢与她叫板。

“不错，我的确是个丫环，只不过……这衣裳，是我家公子让我买着穿给他看的。”

“对了，我家公子叫沈澜。”明月淡然笑笑道。

反正沈澜也不知道，借一下他的名字，逼退这位小姐正好。她倒不是非这衣裳不可，只是着实看不得这姑娘如此嚣张无理。

“你，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江家三小姐似信非信，但明显有些慌了。

“要不试试看，如何？小姐或许不了解，我家公子记仇。”明月不紧不慢，一脸戏谑道。

“你……”江家三小姐指着明月，气得说不出话来。

明月赌对了，面前的人却不敢赌。

“说得不错，哥哥确实记仇。”居然是沈汐。

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饶是明月讨厌沈汐，也不得不承认，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二小姐。”明月朝沈汐恭敬颔首道，虽然极不愿意，但也只能忍着。

明月有些头疼，这眼看着就要将那位小姐吓跑了，结果半道又杀出了个沈家二小姐，而且这沈家二小姐可比那位小姐难对付多了。她今日莫不是招了小人，买件衣裳都如此波折。

“嗯。”沈汐温柔地微点了头。

“小莲，我们走。”江家三小姐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这沈家二小姐她从前虽未见过，但瞧这温婉中带着清冷的气质，就知道是真的了。

“你便是哥哥的贴身丫环，月儿罢。”沈汐对明月开口道。

“是的，二小姐。”明月表面波澜不惊，实际上有些慌，她倒不是怕沈汐，她怕的是沈汐若是告诉了沈澜，那她就完了。沈澜若是知晓，自己不仅擅自出府，还借着他的名号作威作福…呃她没有，总之，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沈汐看了明月一眼，继而浅笑嫣然道：“这身衣裳着实漂亮，哥哥会喜欢的。”

“二小姐，其实，奴婢方才，是骗那位小姐的。”沈汐真的会相信是沈澜让她穿的？显然是不可能的，可究竟是为何目的？

“可我以为，月儿你这身衣裳，定能讨哥哥欢心的。”

“……”沈汐莫不是疯了，居然想要撮合她与沈澜？

她要是说，自己穿这身衣裳，严格来说，其实是为了讨她沈汐喜欢的人欢心，不知沈汐会如何？

“二小姐，其实，奴婢是被迫的。不瞒二小姐，奴婢已经有心上人了，这身衣裳便是穿给他看的，只是公子他……”

“奴婢知道，二小姐是心善之人，还请二小姐不要告诉公子。”如此一来，沈汐便不会再告诉沈澜了。只因沈汐还要维持她那副温婉贤淑的形象，即使面对的只是一个丫环，她亦要维持着，不肯露出一丝破绽。

因此，所有人都觉得沈汐好，只有她拓跋明月知晓，沈汐做一切皆有目的。她在众人眼中温柔大方的，不过因为墨哥哥喜欢这样罢了。

“汐儿，可挑到喜欢的衣裳？”

沈汐转头看到来人，眼中分明亮了，可脸上却只有一抹淡然的笑，摇了摇头。

是他……明月从未想过，她为了见他，费尽心思，去各种他喜爱去的地方，甚至是杨府不远处，可从未见到他，如今，却是在这姑娘家成衣铺相见了。

这便是她心心念念的墨哥哥啊，看到他，她本应该欢喜的，可是，她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甚至眼睛有些酸。明月记得，落水那日，他看沈汐的眼神，亦是充满了宠溺，对她却是从未有过的。

这可是女子成衣铺，可他却为沈汐进来了。

“月儿，月儿……”

“……”明月意识到后，慌乱地用衣袖抹了抹脸。

“怎么哭了？”沈汐抬起手，刚要摸到明月的脸颊，明月便后退一步了。

“对不起，二小姐。奴婢方才，只是有些触景生情了。”明月低着头道。没错，她是故意的，即使让人起疑心，她也做不到让沈汐摸她的脸。

“月儿，可是想到心上人了。”

“嗯。”明月点了点头。

“二小姐，奴婢该回去。”如今，她只想逃离这里。

“嗯，你且安心，我不会告诉哥哥的。”沈汐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浅笑。

呵，瞧着多么善解人意，对一个丫环都如此上心，若非明月不曾知道沈汐，定然会觉得此刻的她善良大方。

“多谢二小姐。”明月说完便走了，可是后来那些话，却也入了耳，穿了心……

“她是……”

“哥哥的贴身丫环，他可宠月儿了，想来月儿是有过人之处的，单瞧这模样，也不比那些名门闺秀差。”

“嗯，可是比汐儿差些。”

“墨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