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把目光集中在红丽身上。
“还能怎么了,她会这样,不是很正常的么。”红丽叹了口气:
“ANNA她这样已经快两年了。为了保持身材,长期节食催吐,身体早就毁了。”
“可她那个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下定了决心就绝对不回头。当初她为了能出头,就对自己的形体要求的特别严格。模特的瘦是什么概念你们知道吗?如果不催吐,一天只能吃一个煮鸡蛋,一碗清水蔬菜汤,运动却要三四个小时。摄像机镜头是横的,会把人怕胖,所以只有非常瘦,拍照才好看。”
“但这样无疑是对身体的极度摧残。”
“东方人眼里的美女跟西方那种肌肉匀称的模特又不一样,喜欢纤细无力,柔柔弱弱的女人,所以大部分模特都会节食催吐来保持形体。ANNA一直都是个可以为了争名利,为了求上位,处心积虑不顾一切的人。正因为有这么强烈的**,她才能忍别人不能忍的事。”
“我认识她这么久,她在学会催吐前,甚至都没吃过一顿饱饭。学会催吐后为了不让食物消化,也是吃下去立刻吐掉,然后继续忍受胃酸翻腾的饥饿感。她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达到她追求的目标,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后悔。”
“但报应很快就来了。”
“就算ANNA意志再怎么坚定,她也依然是个普通人。”
“最开始暴吐的一两年,仗着年轻还没什么感觉,但越后面就越力不从心。内分泌紊乱、闭经,整个人心肺功能和免疫系统也出现了大问题,感冒之类的小毛病也能拖上几个月。整个人虚的不行,走路就腿软,冒冷汗,工作时也一次次昏倒,被人抬去医院。”
“后来医生对ANNA说,因为身体器官长期缺乏营养,全都萎缩早衰了。因为年轻,现在看着还好,但过几年就会比同龄人衰老的快,而且不能生病,一生病就会引起各种并发症,很难治好。医生说要把身体调理好,就要停止工作,长期住院吃药,再配合食疗,才能把受损的器脏恢复一点。”
“但就算这样,也不可能完全恢复。人类的器脏是很脆弱的,一旦受创,就会留下永久的创伤。表面上看是治好了,但是过去做过的事仍然会在烙刻在内脏里,在将来的岁月里慢慢付出代价。”
“别……别说了。”
红丽的话让在场的我,小橘还有奈奈听得都变了脸色,感觉不寒而栗。
我们都暴吐,对身体的损害深有体会。听到ANNA身上出现的病症时,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惨淡绝望,就觉得胆战心惊。
我边听边紧紧抓住衣服胸襟,心里已经在害怕,自己最近经常心悸心慌,是不是心脏已经出毛病了。
“现在知道害怕了啊,刚刚你不是还挺坚决要继续暴吐么?”
看了眼神色大变的奈奈,红丽讽刺道:“继续留在这里,继续这样自我摧残的生活,你以为你能永保美丽?别傻了,你只会越来越衰弱,老的越来越快,最后肾坏了肠子也烂了,皮肤也松了,等着你的只有药罐子的生活。”
“你是不是总是侥幸,觉得自己会撞大运,别人身体会坏,你就不会?别傻了,很快你也会跟ANNA、洛丽一样走上那条路。但你没ANNA这样特别的大脑,等着你的只有痛苦。”
“ANNA独特的大脑?”我问道。
“对。ANNA她的思维跟普通人不一样,不会后悔,也不会犹豫。想要什么就去做,选择了什么,就付出什么代价。她不会像我们一样,有这么强烈的心理斗争。”小橘答道。
“这就是所谓的‘力多比失调综合征’。”
这时一直静静听我们说好的白焰开口了:
“弗洛伊德听过没?心理学的创始人,写《梦的解析》的那个老头。他还创立了一个学说,叫‘心理动力学’,而‘力多比’就是这个学说的一个基础理论。”
“这个理论讲的是什么呢?我们做每件事,都是被某种动机驱使着。这个动机有时我们意识得到,但有时来自潜意识,我们意识不到。但意识不到不代表动机不存在,事实上,我们每个人,每时每刻,都会产生无数截然不同的动机。”
“拿考试当比喻。”
“当面临一个重要考试时,你既渴望考好,又感到焦虑担心,甚至觉得害怕,想退缩,最坏还会承受不住压力,想放弃。复习时你一会儿想努力,一会儿又觉得来不及看书了,混过去算了。这些想法同时冒出来,让你特别纠结,时间都花在了心理斗争上。”
“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是‘力多比’,也叫做‘恶智’或‘杂念’。”
“普通人在犹豫过后,总会选择一个想法去做。但如果一个人有强迫症,他就会试图用其中一个他认为‘对’的想法强行消灭另一个——比如强迫自己每天看多少页书,无视身体和大脑需要放松和休闲,越是强迫,越看不进去,不停自责——这就是痛苦的根源。”
“‘力多比’是来自潜意识的生命本能。你的意识希望考个好成绩,得到肯定和夸奖,但你的潜意识想享乐,想放松。这两者都是你的本能需求,同时存在,谁也消灭不了谁,你越是压制一方,越是会受到抵抗,。”
“那你的意思是说,ANNA之所以不会后悔,就是得了这个‘力多比失调症’?”听完白焰这通玄乎的解释,小橘狐疑道:
“白焰,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了。你费尽周折来认识我,还有派对里其他人,又怂恿我写文揭发派对,又跟红丽勾结阻止奈奈,现在又说这种话,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什么企图?”
面对小橘的质疑,白焰只是轻轻笑了笑:“我当然有我的目的,但没必要告诉你。不过我对ANNA也挺感兴趣的,要不然也不会特地开两小时车来杭州,就为了亲眼见见她。”
“就为了这??你就为见一个人,费这么多功夫,谋划这么长时间……你也太奇怪了吧!”
“哎?奇怪吗?”半边身子依着门框,白焰歪了下脑袋,眼睛扑闪了下:
“你知道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小爱好……一般人喜欢看书打游戏,又或者旅游,但我不一样。我的兴趣只有一个,那就是,”说着白焰笑着冲小橘眨了眨眼:
“那就是探究别人的心。呵呵,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么?”
“一点都不有趣,简直恶趣味!”
“你不理解是因为你不明白……掌握一个人的心理,就能控制他的思维,这难道不有趣吗?”
“……没你那么无聊。不过你打这个主意有两个月了吧,联系这个联系那个,还真够拼的。”
“可不是嘛。不过我这么拼,都是因为我实在是对ANNA很感兴趣啊。患‘力多比失调综合症’的人,全世界都找不到一百个,现在能碰上一个,当然要来看看了。再说了,ANNA还拿了我的东西呢。”
“你的东西?”
“对,我的戒指,一个尾戒。你不是写在小说里了么,‘白衣小丑给了ANNA一个尾戒,告诉她从此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那是我编出来的啊……!”这当口小橘的那对又黑又圆的猫瞳讶异的瞪大:“ANNA确实有个尾戒,我也见过,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当时我只是想到了这个梗,随手就写上了。……没什么特别的啊!”
“也许你的第六感很强。”嘴角似笑非笑的上扬,白焰斜睨着小橘:“随便一编就能编的这么准,比算命的本事还厉害。”
“……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你暗示我这么写的?”
“呵,哪里,是你想多了。”
“……”
一时无言,小橘顿了顿,烦躁的揪着自己蓬松的橘发。末了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就算是这样吧。不过你说的这个‘力多比失调症’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谓‘力多比失调’,我给你举个例子。”白焰继续道:
“我们人类,平时见到同类受伤,比如看到马路上有人摔倒,我们会同时产生很多‘念头’。比如出于同类互助的本能,想去扶这个人,但又怕遇到碰瓷的,凭白惹上是非不去扶,又或者只是旁观者的心态。不管最后我们怎么做,但这些‘念头’都会同时出现在我们头脑里,这是正常情况下。”
“非正常情况呢?比如饥荒年代,人会在极度饥饿下吃人,或者奴隶时代角斗士的战场上,人的求生本能大于一切。这时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活下去,一切妨碍活下去的念头——比如悲伤,愧疚,后悔,慈悲——都会被大脑屏蔽,只剩下能够让人在恶劣情况下也能活下去的‘恶念’,这种情况就叫‘力多比失调’。”
“通俗的说,得了‘力多比失调’的人,会失去同时产生多种念头的能力,只本能的选择性产生在当时最有利的念头,并且加以实施。这其实是人在生死存亡关头的一种自我保护行为。”
“原来如此……难怪我总觉得ANNA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她一直都跟个机器人一样一往无前,不会像我们普通人那样常常自我矛盾,自我怀疑……是因为她天生就没有这方面的‘恶念’吗?”
“是。其实人的各种念头都是为了自我满足。荣格在《动机与人格》这本书里写到,人类的行为并非全是功利的,很多是纯粹的享乐。比如听音乐,画画,追求美丽的事情,探索未知……这通常无关利益,但又是一个明显的驱动力。因为我们的大脑需要这些令人愉快的东西,这就是‘生的本能’”。
“生的本能?”
“是。佛洛依德晚年提出,人的本能统分为两大类,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
“人还有死的本能?不理解。”
“趋向毁灭,不管是毁灭自己,还是毁灭别人,都是死亡本能的体现。你不得不承认,死亡并不全是可怕的,当一个人活的不好时,死亡对他而言就会充满吸引力。所以穷途末路的人会吸毒,酗酒,暴戾,因为他潜意识渴望杀了自己,或者杀了别人。”
“……暴吐也算是追求死亡吗?”
“或许。”
“……”
“哈姆雷特不是说过,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我们几个呆若木鸡的看着白焰,继续听他讲这些仿佛外星人话的知识。我不得不承认,这些我不太听得懂,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力量吸引我继续听下去。
“人类大脑是很奇妙的,现代科学只能窥知一二。大脑运行要花费大量能量,如果一个人长期只运行大脑一个区域,那其他区域的功能就会退化,而这个区域则会运行过度,难以负荷。最后会造成这个人心智完全扭曲,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机器人’。国外一些脑科学的研究者也把这种患者叫做‘脑人’。”
“‘脑人’会怎么样呢?”
“一方面由于他们少了杂念,更容易专注某一领域,得到世俗的‘成功’。但另一方面,也因为没有杂念,所以他们的性格往往很极端,很偏执。因为没有反向的念头相互牵制,总是一条路走到黑,最后往往如昙花一现。”
“……”
“……”
听完白焰这通夹杂了心理学,精神病学,脑科学的言论之后,我们几个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他讲的实在太高端,太深奥了,简直就是闻所未闻。我甚至没法判断他说的是对的还是不对的,只能半信半疑的全盘接受下来,权当是对的。
而正当我陷入紊乱的思绪里拔不出来时,突然不知从哪传来几声清脆的铃铛声。
叮铃、叮铃。
铃铛声听起来格外清脆,而且似曾相识,我总觉得在哪听见过。但这房子里怎么会出现铃铛??
这时我突然又听到一阵男人皮鞋踏在地砖上的脚步声。很响,但很沉稳,另外还有个钢筋车轮‘卡啦卡啦’转动的声音,铃铛声就是那儿发出的。那两个声音从一楼大门里走进来,保持着沉稳的步调穿过大厅,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声,像是车轮在楼梯上发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声音就到了二楼,又朝我们在的这个房间过来了。
“门怎么开着?”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谁在那?”
“是祁泽恺。”听到声音红丽反应过来,“我还奇怪ANNA怎么不在房间呢,肯定祁泽恺带她出去了。”
“祁泽恺!?”这时奈奈也道:“哼!来的正好!既然人来了,正好我们把话说开,看ANNA到底站哪边!”
这当口我瞪大眼睛朝门口望过去,依在门槛上的白焰也站直身子,头向外朝客厅那看。然后不知道看到了点什么,只见他笑了一下,就侧着让开了身子。
随着那种钢筋车轮不停转动的‘卡啦卡啦’的声音,窄小的门里先是进来了一双脚。
确切的说,是一双踩在轮椅上的脚。
但整个都被布盖住,只隐约凸出一个腿脚和膝盖的弧度。布跟外面客厅遮盖手推车的布一样是白的,但是看质感更高级,很轻柔,很光滑,目测是无数细密的小蕾丝勾成的,而且用的是丝线,在光下反射着一层冰似的光。
这双脚就踩在银白色的轮椅踏板上,慢慢被推了进来。同时伴随着阵细细碎碎的‘叮铃、叮铃’的铃声,我才发现原来轮椅的扶手下面真的悬着串小铃铛。铃铛也是银白色的,轮椅一动,铃铛也跟着动,不停发出那种流水一般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记得很清楚,在我第一次催吐,同时也是洛丽死的那个晚上,我也曾听到这样的铃声……那么说来,跟祁泽恺对话的那个人果然是ANNA?那她为什么不露面呢?
听到铃声的一瞬间,这样的怀疑又瞬间袭上我的心头。
但随着轮椅上这个人慢慢出现在房门口,我突然心头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
……这是ANNA?
这是我的高中同学王淑娴?
它与其说像个人,倒不如说像是个僵尸,或者像个木乃伊。
因为它从头到脚都严严实实包裹着闪着光的白蕾丝,连头一起被一大块布从头披下来,遮住全部头发和上半张脸,只在下巴那里留出一丝空隙呼吸。它垂着头,无力的坐躺在轮椅里,随着车轮滚动的节奏微微晃动着身体。
随着车轮不断前向,遮盖手的布被震开了点,我才震惊的发现,在那白蕾丝布掩盖下的身体有着一双怎么样的手。
那是双瘦骨嶙峋,惨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手。
瘦的皮包骨。因为缺乏血色和皮下脂肪,所以皮肤看起来格外透明,能清晰看到皮肤下面狰狞凸出的青蓝色的血管网络。手背上还有片不小的淤青,上面还有几个针孔,应该是输液时留下的痕迹。
但就算这样,这也是双极美的手。
因为瘦,所以五指更纤细,冰雪一样苍白。而且就算病成这样,手的主人也没忘记做美甲,五根手指的指甲都修的很整齐,涂着艳红的指甲油,还上了亮油,看上去有种诡异的艳丽。她小指上还带着个小小的尾戒,很精致,但不花哨。尾戒上绑着根细丝线,连着轮椅扶手下绑着的小铃铛,只要小指一动,就会牵动铃铛,发出叮铃声。
……原来如此。
看到这个我恍然大悟。
这个铃铛其实就类似医院里,病人床头装的铃铛一样。如果病人身体不适,身边又没人,就可以按响铃铛,值班室里的护士听见就会过去看。再结合轮椅上这个人行动不便,房间里又有这么多医疗设备,可见她健康已经出了大问题,需要人随时看护。
“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等轮椅人完全进入房间,推轮椅的人也跟着走了进来,果然是祁泽恺。他仍然穿着深V黑毛衣和黑皮裤,头发依然打理的很帅气,只是脸上多了丝疲惫。
见房间里突然进来这么多人,门口更是站着个没见过的男人,看得出祁泽恺非常惊讶。但他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只是皱起眉头打量了圈房里的人,又朝门口的白焰瞥了一眼,问道:
“你又是谁?”
这个什么力多比失调症都是当年的我瞎编的,曾经有段时间很痴迷心理学,觉得很神奇,但现在也完全祛魅了,,,心理学的奠基人弗洛伊德那个老头也是个奇葩,提出了很多有强烈性别歧视的假说,比如阳/具崇拜之类的,现在看来这种假说跟玄幻小说有什么区别??后世的各种精神分析学说也是满满的生Z器神话和对女性的贬低,如果你不跳脱出他们的语言框架的话,作为女性会觉得非常压抑,感觉生命活力被压抑了,,,当然也是这几年开始,女性的性别意识才开始变得强烈的,也就这十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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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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