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昨日还是前途无量的帝国精英，今朝却化作无名无姓的死亡幽灵】

【人生的际遇啊——真是难以捉摸！】

一道诡异的机械音在他脑子里，断断续续，嗡嗡私语。

文满星惨白着一张脸，面无人色地端坐在车后座，闭上眼，不作回应。

与此同时——

“轰隆”一声爆炸巨响，爆炸中心方圆十米的裸子植物全都碳化成灰烬。

车前的路障被炸开了，车子平稳地驶过丛林间的缝隙。

除了文满星，车里的另外两人都忍不住看向声源处。

火光已经消逝了。

这里的树木都高大、灰绿，树皮上潜藏着会变色的昆虫，喉间发出树叶摩擦一般的声响。巨大的爬虫类动物在沼泽里翻滚、嬉戏或者争斗，发出恐怖的嚎叫。

茫茫林原，在叶间抬起头，连天空都是令人绝望的灰白色。

充斥着未被科技驯服的野蛮。

约夫坐在副驾驶，扭头看向两位同伴。

开车的是一个刀疤，双眼精光闪烁，名叫格桑。

后座是一个面色苍白的俊秀青年，正轻皱着眉假寐。

刚才的爆炸就出自他之手。

“真想不到，”约夫心说，“明明‘文’看起来，那么羸弱。”

约夫第一次见到文时，是在偷渡跃迁点。他狼狈得像个乞丐，精神也不太正常。

那时候，约夫还以为他是去庇特律求药的瘾君子，或者是做别的工作……

不怪他这么想，毕竟“文”看起来很漂亮。

虽然不爱说话，显得有些闷闷的。

“炸，炸弹的威力真……真大。”结巴的约夫忍不住夸赞。

一旁，刀疤格桑嗯了一声，明显是不想多说。

约夫心想，格桑好面子，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

他错得离谱。

刚刚，格桑和文争论了很久。

准确讲，是格桑单方面嘲讽对方，觉得文自制的炸弹不能炸开路障。

结果显而易见，格桑输了。

爆炸的威力比他们想得都要大。

面对这样的结果，文早有所料似的，一点也不得意，还是镇定如常。唯一的表情变化就是，爆炸响起时轻轻皱起了眉头。

约夫总觉得，文虽然看起来病恹恹的，但沉稳而可靠。

因为文满星炸通了障碍，三人的车辆一路畅通无阻。

待到驶入灰岩路面，远处的城邦才终于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城市哨塔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冷峻的建筑线条，像苍冷的岩山一角——

这就是α行星上唯一的城邦：庇特律，也是三人此行的目的地。

靛青色的迷雾中，偶尔有鞘翅目昆虫撞击挡风玻璃，又嘶鸣着飞远。

【庇特律，无情的城邦！】

机械音兴奋道：

【这次你的任务就是——】

【一：进入庇特律】

【二：找到“神”，帮助“神”，信仰“神”】

【三：摧毁“神”！】

文满星闭起眼睛，等待爆炸引起的耳鸣褪去，面色越来越苍白。

正如系统之前所说，他如今越来越像个“幽灵”：苍白，虚弱。

耳鸣就是当年那场爆炸的后遗症，之一。刚刚的爆炸声让他胃部一阵痉挛。

他每思及此，都难忍愤懑：曾经锤炼千百次的健康身体，现在变得孱弱不堪。甚至连稍大的声音，都能引起尖锐的耳鸣。

【完成任务，我会给你你想要的。】机械音道：【当然，包括□□上的痛苦。】

文满星：“不必，我还好。”

一年前，首都星蓝区发生刺杀案，包括文满星在内的军校护卫队被全员逮捕，队长劳德服毒自尽。

而文满星还没等到审讯，传说中的“狂热分子”就用一颗炸弹引爆了地下监狱。

所有待审讯人员都死了。

一个人即使迟钝得像愚蠢的联邦人，也该知道这事透着古怪。

文满星思考一番后，对此总结了五个字：“狗/日的上帝。”

机械音又插进来：【请注意，侮辱性词汇，请注意文明用语。】

文满星揉了揉眉心。

爆炸后，他侥幸没死，脑子里却多出了这道机械音。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敌国联邦的新科技，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听。

可后来发现，这个机械音真的在爆炸中救了他的命，甚至许诺修复他的身体。

于是文满星拖着一口气，逃出了首都星。

他后遗症缠身，五感衰退，在系统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恢复出个人形。

却在此时得知，机械音要自己听它的话，完成任务续命。

一通强买强卖，但并不意外。

文满星问过系统，为什么要救自己。

系统回答说：【因为我了解你的辛酸。】

文满星：？

【你年少失亲，无父无母，出身最底层的边缘星系。一定受尽白眼，颠沛流离。】

【别人告诫你要安于现状，可你一心要扬名立万，摆脱卑贱的血统！】

系统极有演讲的派头，语调十分激昂：

【所以你一路拼搏，不择手段也要爬到最顶层！】

文满星在爆炸带来的疼痛中沉默，浓密的睫毛眨了又眨，一言不发。

他心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呀。

系统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可是，大人物们总是这么自私。】

【他们视你为无足轻重的蝼蚁。小人物的荣誉、自由、生命，不过是他们眼中的空气！】

【你的**如此蓬勃，你的天赋如此卓绝，你的未来本该被鲜花掌声簇拥……】

【可无论你怎么努力，无论你苦心经营，世界给予你一场空！】

文满星没有回应它，表情甚至显得有些麻木和迟钝。

只有微微转动的眼珠，透露出他在飞快思考。

系统看他没反应，比他本人还要痛心，继续煽动道：

【社会如此黑暗，公平压根无处可寻……】

【但——】

【我可以帮助你——】

【摧毁黑暗，重塑这个扭曲的世界！】

系统还待继续蛊惑，却被他打断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

文满星习惯言简意赅，他需要对方开门见山。

系统桀桀怪笑起来，终于图穷匕见：

【建立新的正义，推动光明的加速到来。】

【简单来说，就是完成我给你的任务。】

文满星听明白了：什么玩意，你这说的都是反派的词。

——就是要自己做个狂暴之徒，反派种子。

文满星有些烦躁。

他心想：你找错人了！

他仰头望了望天，认为系统单纯在妨碍自己。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从小摸爬滚打，很早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自己被曾经被爆炸摧毁，溃烂流脓的看不出人形的四肢，如今却光洁平滑——仿佛爆炸只是一场梦。

可这不是梦，而是系统的功劳。

文满星心知肚明，系统此时说得再客气，都没法掩盖它暴虐的本质。它的话半真半假，但有一点很清楚：自己不答应，它就不再治疗爆炸伤。

所以他立刻对系统道：“好。”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在识时务这点上，文满星确实像个十足的反派。

车内

格桑油腻的双手摸着方向盘，侃侃而谈：“知道庇特律什么最出名吗？”

约夫问：“什么？”

格桑哈哈大笑：“神甫和婊i子！”

约夫沉默了。

格桑尤其喜欢粗俗的色i情笑话。他瞟了后座一眼，说庇特律的妓i女都离不开药物，底特律的神甫也离不开妓i女。

庇特律是一座灾后重建的城市，坐落于α星北半球，是α星上唯一的人类聚落。

——庇特律人自称其为“无情的信仰之都”。

文满星翻阅着系统给自己的资料。

【百年前，星际战争对α星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庇特律的思想家因此痛定思痛，将战争归咎于人类的非理性因素：感情。】

【在银河历402年，庇特律宣布中立，退出帝国与联邦间的星际斗争。从此闭守城邦，成为第三世界行星。】

【同时，为了遏制“非理性”的滋生，庇特律制定了强制药物注射条例：城中居民必须定时注射药剂，确保不产生任何非理性的情感。】

【因此，庇特律的药剂学研究十分深入。

除了情绪抑制剂，各种成瘾性i药剂也异常泛滥。】

浏览到这里，文满星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看了格桑一眼。

他怀疑过格桑就是个瘾君子。

车辆远离了林原，潮湿粘腻的感受渐渐消失，文满星嗅到了一种焚烧后的气味。

越野车越来越靠近目的地，迷雾中隐约可见冷灰色围墙，铁幕般直插天际。

文满星注意到，城门的外侧墙面异常光滑，形状如同堤坝一般倾斜，是一种防御性工事的建筑方法。

庇特律正如其别称，保守、禁欲、对一切充满防范之心。

周围渐次亮起了车灯，进城或回城的车辆就像趋光的虫群，拼命朝灯塔中心聚集。

——庇特律的宵禁时间快到了。

格桑加快了车速，如果赶不及在宵禁前进城，他们就要在城外度过一夜。

但庇特律不允许人们在城门处停留，如果没赶上，他们只能原路返回。

约夫紧张地掏出了一本神谕，在车上念念有词地祈祷。格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心点吧，庇特律可不容易进。】

系统怪笑了一声，提醒道：【你这么聪明，就猜猜吧！】

【这样一座城邦，对入城者会有什么要求？】

前路越来越亮，迎面是一座高不见顶的深灰色Π字形建筑。通过外墙，越野车终于驶入了梁桥。车辆已经规矩地排起了长队。

内墙看起来更加坚固。高处有排列规律的凹陷孔洞，凹洞里闪烁着红光。

格桑吹了声口哨：“知道那上面是什么吗？超能光子武器。进口货！”

“只要你有一点不对劲啊，欻！”格桑阴森森地说，“你就死了。”

格桑所说的“超能光子武器”全称是防御性光子狙击炮，通常用于扫描和抵御异常入侵。

文满星看不出它的型号，但能确定不是帝国出口。他认识帝国每种类型、每种型号的武器。

其实不止“超能光子武器”，要想真正进入庇特律，他们还需要经过一道人工关卡。

车窗突然被敲响，一个身着灰色束袍的是神甫命令他们下车。

三人下车后，一人领了一只药剂瓶。玻璃瓶里装满淡黄色的液体。

“到门口排队，领注射枪。”神甫提醒道，“不注射药剂，你们就无法入城。”

规矩还怪大。

等他走了，格桑咕哝了一声：“搞什么，简直就拿我们当瘟猪。进栏前先在屁股上扎针疫苗。”

约夫大惊失色：“一定要……要在屁股上扎吗？”

文满星：“……”

文满星扫视了一圈，终于发现一些特别的情况。

墙根下站着一排灰衣神甫，正用一种体温计样式的仪器，来回扫描回城者的大脑。他们把那东西叫情感值测量仪。

约尔怯怯地靠着文满星，悄悄说：“经常有人出城回来，情……情感值就不合格啦。”

不合格的后果很严重。

刀疤格桑白了他一眼，显然是看不上约夫的老鼠胆子。

格桑心目中的小白脸文满星倒是面色如常。他面孔雪白，眉目深秀，正转动着一双深灰色眼睛，专注地观察着四周。

一点也不害怕。

过了一会，他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

刀疤格桑看他那副神情，莫名其妙地盯了会，有些不爽，嘟囔了几句转过头。

队伍渐渐变短，三人离城门越来越近。

庇特律的城门呈现铁灰色，上面雕刻着一个巨大的宗教符号，凹槽部分用黑色防腐涂料加深，远看如同给城市烙了个印。

这是一所宗教氛围浓厚的城市。

庇特律究竟信哪路真神？

文满星不由得想，如果自己的终端还在，现在就能查询信息。

绝不会这样抓瞎。

可惜，爆炸之后，他成了已死亡的帝国通缉犯，浑身上下就剩下一块破怀表。

他富有幽默精神地补充：除此之外，还有一身后遗症和一个逼他做反派的系统。

在等候的进程中，文满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排队的居民里有男有女，一些眼圈青黑，皮肤上针孔明显，显然是药物成瘾；另一小部分衣着暴露，笑容轻浮，在路边等候时，居然敢趁机摸神甫的下巴！

庇特律，无情的信仰之城。

居然有人敢调戏神甫？

而所有人却不以为怪。

文满星询问过系统，庇特律一直闭关锁城，要如何维持运转。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系统才查询了一些书面资料。

【庇特律从前就和别的星系断绝外交，需要的一切资源都只能从城外获得。所以要求每个居民出城工作，用来兑换生活品和药剂。】

【还有的，就靠身体交易获取。】

身体交易？文满星翻译了一下，大概就是卖i淫。

【在这里，每个人的药剂申请都有记录，没有工作值兑换药剂的，超过三个月就被逐出城外，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是神甫。】

文满星追问：“神甫为什么有特权？”

【庇特律神甫是庇特律的精神支柱。庇特律居民聆听神的教诲。神的旨意都由神使来传达，再由神甫传授给平民。】

系统不愿意再念了。

它认为一个合格的反派，应该善于从有限的信息中提取关键，完成任务。

它不愿帮忙，文满星也不多做纠缠。

想到那本神谕，他拍了拍约夫的肩膀：“我听说有些人在城里会做身体交易，这不涉及情感违令吗？”他/她们甚至敢调戏神甫。

约夫听完表情怪异，说道：“我一开始也觉得奇怪，不过庇……庇特律的神谕解释说：除了**和恐惧，人不该有其他感受。肉i欲不属于情……情感，所以这些交易是合法的。”

文满星点点头表示了然。

心说：多淫i荡的神谕，看起来简直就像人写的。

突然之间，城门打开了。

伴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带有宗教徽记的大门分成两半。一群灰衣神甫从门内鱼贯而出。

这在人群中引起了一股骚动。

一位身着棉制黑色束袍的中年人大步流星，紧跟在灰袍人之后。

一堆人乌泱乌泱，像一朵乌云般迫近、笼罩了一个瘦弱男子。

“那是……是黑衣神使。”约夫难掩激动。

格桑也有点震惊：“嚯，连黑衣神使都惊动了，看来有人带了违禁品！”

他偷偷瞄了眼自己的包裹：“一切和艺术、文学相关的东西，都不准带进庇特律。”

“一旦被发现，那就惨了……”

中年黑衣人在男人身上搜到一张音乐录制卡。

他用个人终端读取录制卡，空气中流泻出一段悠扬的乐声。

听完，神使朝士兵们点头，然后转身就走进城门。

他步履匆匆，看起来事务繁忙，是个有地位的人物。

与此同时，得到命令的士兵在哀嚎声中把男人押走了。

文满星听出了那段旋律，是旧历时期的古典音乐，出自拉赫玛尼诺夫。

刀疤格桑幸灾乐祸：“诶呦，真是个疯子！他还不如去录一段色i情音频呢，这可不会被抓，哈哈！”

“他完了！”

格桑说的是真的。

轮到他们接受检查，格桑打开了包裹，坦然倒出一堆色i情杂志。

检查的神甫翻了翻，不以为怪地示意通行。

轮到文满星时，他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带。

神甫看他简单的着装，例行翻了翻口袋，准备抬手让他通过。

却被一道声音阻止了——

“等一下，把他带过来。”

声音像一块磁石划过，又像某种华丽的弦乐器被拨响。

文满星循声望去。

一个黑色的身影斜靠在城墙边，束袍的领扣半解开，双臂抱着，姿态闲适得像来逛街。

与之前那位神使的匆忙形成鲜明对比。

文满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此人身量很高，声音冷而沉，语调却漫不经心。

走近后，文满星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有些失神。

那是一双少见的金绿色眸子，光彩璀璨仿若宝石，鼻梁如雪峰，眉骨似峡谷。

细看之下，好似有轻微的高低眉，或许是惯于挑眉的缘故。

文满星莫名觉得，这人平素一定爱笑，虽然不一定是因为高兴。

这时，一只戴着黑色皮制手套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你脖子上，是什么？”

话音未落，一旁所有士兵的枪口都对准了文满星。

新人发文[让我康康]求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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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任务解锁：无情的信仰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