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你为什么对伯格登的名字来历这么好奇?】
系统的机械音嘶啦嘶啦地响,像是一通信号不好的电话。
“从前的一个朋友,”文满星淡淡道,“他也叫这个名字。”
【……】
【你记忆真好,都混到首都星了——】
【居然还记得旧友!】
系统阴阳怪气的,很是看不上他的行为。
【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义无反顾地,把人都抛诸脑后啊。】
【功成名就,哪里需要对旧人的回忆呢!】
文满星扯开嘴角,轻笑了声,不置可否。
“我忘记很久了,如今才想起来罢了。”
对于这番找补,系统似乎并不满意。一阵刺耳的嘶啦响声后,它不再说话了。
文满星戴着银框眼镜,利用权限,浏览起最近三个月的药剂申请记录。
包括格桑在内,骚扰犯共有三位,每个都是名副其实的瘾君子。
而且交叉申请记录就能发现,他们几个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轮流地利用各种借口申请兴奋剂。
理由五花八门,但每次都踩着线,申请50支,不会引起药剂所注意。
然后聚众磕/药。
文满星知道,格桑是新来居民,所以50支为限的规矩必然是另外两人透露。
他心里一动,转而查询起两位死者的行为记录。
一看之下,真是五毒俱全。
除了嗑i药,还有几次性骚扰和寻衅滋事记录。不过都是清醒状态下发生的,所以没产生太严重的后果。这些人生前唯一干过的好事,就是向宗教署举报了自己的可疑邻居,拿了一笔赏金。之后,他们立马用获得的工作点兑换兴奋剂。
文满星身边以往都是精英环绕,头次直面这么堕落颓废的人生,看得眉头紧皱。
【伯格登的案子,你这么上心?】
【别忘了你的任务!】系统冷哼了一声【你的上司白神使负责调查此案,你想要在这事上挣个头功,取代他?】
【还是你觉得他根本不打算调查?】
文满星的手顿了顿。
【不过也是,就这两天了,能什么好查的。】系统凉凉地说。
【你想从这个案子入手,把白汀拽下去?】
【友情提醒你,不太可能。】
第二天一早,治疗所内
几位审判厅的灰衣,十分有压迫感地围成一圈。包围圈中间正是伯格登案的受害者:格桑。治疗舱里的人脸上已经没了人样,透过呼吸机,只有胸口轻微地起伏着。
文满星没挤在人堆里,他一边拨弄着桌上的一株百合,一边问了治疗所的人员几个问题。
治疗人员如实答了:“因为病人本身有滥用药物的习惯,身体外强中干,且具有耐药性,普通药物治疗对他已经没有太强效果。”
“所以,患者的情况不容乐观。”
这话就是说,格桑不知哪天嘎巴就死了。
这样的话,伯格登就会变成杀害三人的杀人犯,量刑也会产生变化。
闻言,文满星扫了那半死不活的人形一眼。
从那目光里,治疗员可看不出任何同情的意味。
“不过,艾丝美拉达神甫曾经来过。”治疗员指指桌面,“喏,那束花就是她带来的。”
那花瓣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蜷缩,可花芯的中央,明黄色花粉依旧沾染着黏液,散发幽幽的香气。
一株百合。
“她有说什么吗?”
“没有,”治疗员答道,“艾丝神甫来之后,坐了一会就走了。”
怪事。
一个受害者,对于濒死的骚扰犯,居然有这么大的耐心。他可是听说,那位女神甫一次都没看望过伯格登。
难不成对于不同的人,一个人的态度反差能有这么大?
文满星看不出,这位滥用药物的淫i棍,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但也许在庇特律人眼里,格桑确实比一个智力障碍的傻子,更能体现人类的“理智”。
和尊严?
“那位神甫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她脸上有淤青,神色恍惚,所以建议她开点治疗药剂回去安神,不过她拒绝了。”
“她平常很少用药?”
“相反,大人,艾丝神甫一直有哮喘和季节性眩晕症,有用药习惯。”
“不过最近,她却不太来治疗所。”
文满星想了想,对一个灰衣吩咐道:
“把她三个月内的药剂申请记录、出行记录调给我。”
审判厅的灰衣立刻闻声而动。
他命令道:“快点。”
艾丝美拉达,小名艾丝,玛丽最为欣赏的神甫。生性不爱与人交际,独享神甫休息处的单人间。
此刻,她正一个人坐在桌前,一瓶一瓶地数着。
197瓶。全是玻璃瓶。
每一瓶都盛满黄色的液体:都是情感抑制剂。
她已经连续一年没有用药。
如果被送上审判庭,按照庇特律的法律,艾丝将面临一级情感罪的指控。
判死刑的可能性很大。
就和伯格登一样。
想到那个名字,艾丝抚摸着玻璃瓶的手忍不住一阵颤抖。
伯格登,如今……
她正出着神,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机械女音:“有访客申请,是否接入?”
“您的同僚,神甫B0221,请求通话。”
艾丝手一抖,摔碎了一瓶药剂。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慌忙把这些罪证收起来。
机械音仍在催促:“神甫B0221申请接入——”
“神甫B0221进行访客申请,是否接入——”
“是否接入——”
艾丝忍无可忍地尖叫一声:“别喊了!”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这是变相承认自己在房间里。
她无可奈何地打开门,看到一张苍白、俊逸的脸,还有一双枪灰色的眼睛。
文满星挑挑眉,道:“方便移步,聊聊吗?”
艾丝:“……”
她不知道文满星为什么把地点定在忒弥斯回廊。
晚上的风有些凉意,好在风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甜蜜花香。
艾丝摸了摸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文满星抱着胳膊,倚在门廊上。
“格桑的情况不太好。”他没有理会她的问题。
艾丝敏感地注意到,这并不是一个正式谈话的氛围,仿佛是朋友在聊天。
但他们并不算朋友。
艾丝皱眉道:“这件事我知道。你没有必要特意……”把我叫出来再告诉我。
文满星打断了她:“如果格桑死了,伯格登的犯罪级别上升,量刑也大为不同。”
“……”艾丝沉默了。
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死刑。
文满星打量她没有开口的打算,继续说道:“王神使最近刚拟定了新的死刑规范,废除了焚化炉处决办法,增加了一条——”
“电椅。”
“这是个文明的死法,对吗?”月光下,青年苍白的脸庞仿佛上了一层釉,深灰色的眼睛泛着冷酷的光芒。
他的气场如此之强势,让艾丝瞠目结舌,甚至想起他那不好相处的上司。
“我不知道。”
“听说,电i椅是不会有痛感的。把犯人的四肢缚在椅子上,脑袋裹上浸满液体的海绵,再用皮罩罩住,这样他们就不会动了。”文满星面无表情地说。
艾丝感到一阵恶寒,她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把死亡说得如此详细而又轻描淡写,困惑地抬头看去。
那双雾气掩映的眼睛,仿佛是盛满花间夜露的酒卮,冰凉又清甜。
引得她喉间发苦。
“不过,伯格登的体型太大,你需要给他找一个很大的头罩。”
“……”艾丝无法控制自己想象那样的画面,愚笨的、小山一样的伯格登被套上黑色的头套。
她甚至没注意,文满星在这里悄悄混淆了人称代词。
“他需要的锁链和电导线也会比一般人长点。”
“伯格登力气太大,为了防止他死前挣脱束缚,或许要多在他身上束几道皮带。”
艾丝觉得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头颅变得特别沉重,像是“神”重重地按了她一把。
“然后,你只需要推开开关箱,把电流电压调到三挡,这样比较快——”
“别说了!”艾丝想要呕吐,她没发现自己已经浑身发抖,“别说了……”
“艾丝小姐,”文满星静静地注视着她,“这件事你连听都不敢听,可是,一旦王神使的判罚下来——”
“执行死刑的将会是我。”
他眺望满天的繁星,语气让人感到无限的疲惫:“我将亲手杀死一个人。”
“他们说,电椅刑罚是不痛的。可是……谁能知道呢?”
“艾丝小姐,你觉得他死前会哭吗?”文满星语气充沛,心无波澜地问她。
艾丝脱力地坐下来,忍不住嚎啕大哭。
好像要把自己的灵魂从眼泪里蒸发出来才甘心。
等她终于平静下来,文满星蹲下身,平视她:“在这三个月,你申请了很多止吐药,黄/体/酮和叶酸……”
“因为你的行政级别高,并且属于玛丽神使麾下,一般不会有人查看你的申请记录。”
“于是你就利用这点,隐瞒自己怀孕的事实,对吗?”
“可你并没有提交过生育申请。”
文满星看着她的头顶,“需要我提醒你吗,庇特律禁止申请外的生育。”
知道隐瞒不了,艾丝终于开口了:“除了申请过的生育,其他生育都被视为对‘理智’的背叛,对‘情感’的盲从,是对庇特律城邦的终极蔑视……”
秘密暴露,她的声音居然隐隐透着笑意和期待:“多奇怪啊,这是个因为爱而出生的孩子。”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它将会是一个爱的结晶。”
她的声音轻灵而悠长,像在念一首哄孩子的长诗。
文满星:“你就是这么告诉伯格登的,对吗?”
艾丝脸上的笑容像玻璃一般裂开了。
“他的智力不高,好像还不满五岁,连有些狗都比不上,”文满星近乎无情地说,“可他毕竟是个人,想要别人爱他,或者爱别人。”
“虽然是个孤儿,可是他却梦想着成为爱的结晶。”
“他平时怎么叫你,会叫你妈妈吗?”
“艾丝小姐,你就是这么蛊惑他参与你的杀人计划,对吗?”
等文满星回到住处的时候,他接到了一则紧急通知:伯格登的牢房出事了。
不知道哪跑进去一只狗,被伯格登弄死了。
牢房内,伯格登疯狂地来回走动,用头锤着墙面,发出可怕的嚎叫。
他巨大的双手,捧着幼犬的尸体,试图给它吹气或者进行按压。
把细小的骨头全给弄碎了。
等狱警们冲进牢房,就看见伯格登瘫坐在地。他手腕一片焦黑,正是电子镣铐留下的痕迹。
他大张着嘴呼哧喘气,蒲扇一般的手掌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额头。
眼中流出不知为何而落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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