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么。
小金当然知道。
无论是出生时因为各种原因消失的兄弟姐妹,还是草原上遇到的不能呼吸的鱼,亦或者是不久前才拦到的被水冲成两半的大鱼,还有那些被水鸟抓到的鱼,被雕雕抓到的水獭和兔子,被狼群咬住后颈的羚羊,在冰面上洒出鲜血的雪鸡……他们都是一样的。
就像那些凋谢的花,枯萎的草一样,再也不能动,不能呼吸,不能发出声音,甚至不复生前的模样。羽毛在掉落,皮毛被撕开,柔软的腹部被轻易洞穿,被吞噬殆尽或者没有,只有幸运的鱼鱼才能带着剩下鱼身和骨架落进水里,沉进泥里,待鳞片落尽,背鳍散开,便再也不再是鱼的模样。
“然后会成为轮虫和仙女虫的乐园,春天冰层化开,水草把根扎进泥里,就会开花。”那时候的鲤青这么告诉他,
从那时起,小金就明白了,鱼鱼会死,鸟也会死,好大好大的牦牛也会死,这是自然,是生存,是天地间他们无法触摸也无力违抗到的一种规律,鱼鱼吃掉水草和轮虫,死了以后,又会被水草和轮虫吃掉,再公平不过。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还是小金第一次经历自然死亡。漂亮的蓝色蝴蝶没有受伤,没有饥饿,翅膀很完整,也没有被鸟或者别的什么追,死亡就像一阵风吹过草叶会低垂,雪花落在水里会融化一样,自然而然的来临了。
他们说好了一起去洛阳,一起去看牡丹花花,小鲤鱼以为就像凤九说的那样,下一个狂欢前他都会好好活着,却没想过今天这一场狂欢的开始后,就已经是下一个狂欢的序幕了,或者说他没有刻意去想。他们还在水中游着,说着话,说牡丹的颜色,说宝宝的名字,然而不过片刻,凤九就不再动了,没有呼吸,也没有了声音。
就像死掉了一样。
他们没有到洛水,甚至连那片湖都还没有游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小金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是不是蝴蝶睡觉跟鱼鱼不一样呀。”
盒中蓝色的蝴蝶安静沉睡着,大大的翅膀不在扇动,而是合在一起倒在一边,细长草叶环绕着,背后一片白桦叶子展开,银色页面在湛蓝色的映衬下就像暗夜里的稀薄月光。
容容想了想,道:“夏天之前,牡丹花就落了。”
小金转头看过来,圆圆的眼睛里有些微的讶然,小声道:“是这样吗。”
容容“嗯”了一声。
小金张张嘴巴,半晌冒了个泡泡,道:“那好可惜哦,我还想带九九去看牡丹花花呢。”
容容道:“他知道。”
小金鳍尖摆动的动作一顿,睁大眼睛看过来,在瞥见容容笃定的神色后,小鲤鱼的胸鳍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片刻后看向盒中随水起伏的那抹蓝色,喃喃道:“那他怎么……”
容容轻轻拍拍小鲤鱼的背鳍,没有说话。
小金呆在水中,脑海中闪过无数的话,那些他想问没有问出的话,那些他想说却已经明了的话,小鲤鱼想了又想,最后看着容容,道:“我们带他去洛阳吧。”
容容看着他。
小金道:“冬天过后就是春天了吧,很快九九就能看到漂亮的花花了。”
容容点点盒子,道:“还有宝宝。”
“啊对,还有宝宝!”小金一下子想起来了,叫道,“还有宝宝呢,宝宝们的名字还没带给他们呢!”
未完成的“任务”就像是凤九的生命延续一样,让小鲤鱼一下子振奋起来,虽然他还是很难过,但是但是,还有事情要做呀,首先的首先,就是要带九九去牡丹花花那里……“洛阳远吗。”小金又问。
容容看着小鲤鱼眼中重新亮起的光芒,轻轻冒了个泡泡,道:“不远,就在洛水的对面。”
暗夜里。
小小的箱子回到黄河中,再次悠悠启程了。坝后水面缩减到坝前的四分之一,不过由于十几公里外还有一道拦水闸,过了山间狭窄地带后,水面又会宽敞起来。
岸上众人相互挥别,杜行打了个哈欠前去开车,老任一一握手,诚恳道:“麻烦你们了。”
电站的人倒是个个精神奕奕,言语中还透露着惊讶与好奇,纷纷道:“这么听话的吗,怎么训练的。”
文森特和小余相互看看,各自在心中哎了一声,要是真的听话就好了。
“那就再见了。”老任朝大家挥挥手。
中年男人朝身后看了看,一人递了张纸过来,他随手拿过交给老任,道:“后面还有个反调节水库,河床式电站,太晚了可能老郑睡了,把这个给值班的人就行,我盖了章,应该很快就能过去。”
老郑有些意外,道:“那可真是多谢了。”
文森特挑了下眉,道:“太贴心啦领导!”
中年男人一笑,调侃道:“你要是来我手下干,我们技术科都可以卷铺盖回家卖红薯了。”
众人都笑,笑声散在风里,不远处汽车启动,科考队先后离开,车灯远去,很快,红红的尾灯也消失不见了。
“真奇妙啊。”半晌,一人感叹道。
众人相互看看,大领导忽道:“学到了吗,看人家怎么做的模型,啊,明天开始,技术科准备库区测量,要求不高,达到人家一半水平就算合格。”
技术科:“……”
中年男人又道:“人不够没关系,其他部门也多配合配合,争取出个成果,我呢,也好跟上面争取争取,新的一年,涨个工资不过分吧。”
众人:“现在涨也不过分啊!”
河边。
杜行道:“不是那么巧吧,我才拍到就死了。”
文森特翻着相机看了一会儿照片,道:“也不一定是同一只。”
杜行“嗯”了一声,看着车灯照亮的前车车尾,后备箱箱盖一晃一晃的,显然还是没修好。他一手扶着方向盘打了个哈欠,道:“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直觉告诉我,跟那两小家伙扯上关系肯定不那么简单。”
文森特:“……”
文森特:“我看你是该睡觉了。”
杜行瞥了眼依旧缓缓移动着的信号点,道:“你说它们不困吗。”
“困不困的,鱼应该能边睡觉边游……吧,队长?”小余问。
老任“嗯”了一声,道:“一般不会。”
杜行在心里“哦”了一声,一般不会,烁小金一般吗,好像不太一般。
文森特推着潜水无人机遥控手柄,企图游上前碰一碰漂流着的箱子,想看一看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不过依照这个只比水流快一点点的速度,应该快要睡着了吧。
前面车晃了一下,小余道:“好像停下了。”
再靠近河心滩岛的位置,两个信号点渐渐停了下来,四人盯着画面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在动过,半潜无人机稍稍靠近侦查,除了换了大鲵的一瞥外,并没有获得更多的情报。
“应该睡着了吧。”文森特道。
“那……”小余四处看看,夜幕之下,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即使偶尔有灯,也不能看清楚岸边究竟是什么状况。
“休息吧。”老任说着,按亮手电筒照了照,瞥见前方向下延伸的石梯,便扛起设备,打算临睡前再取一次样。
文森特叫了声“师兄”,拎着东西和他一起下去了。
上下两层,上层远眺,边缘立着雕花栏杆,下层近水,宽阔平台前水浪一下一下打在侧面,响起清晰的水声。
“应该是河边的一个村,修的观景台吧,”杜行拖着地图一边看一边说,又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找个不占道的地方搭帐篷吧,都晚上了。”
十一二点的时间,村子里早就一片安静,小余晃着手电筒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不是没有人,而是连房子都快没有了,应该是拆迁吧,她瞥见旁边铺着的花纹地砖和小花园,嗯,也许是景区投资。
“啊,这个好。”杜行抱着帐篷,草草将地面收拾了下,就地支起架子,他的面前一尊白石雕像傲然屹立,手中一方石耜置于身前,昂首凝望就在不远处的黄河。雕像脚下一方石台,正对着小广场的位置写着“大禹治水”的字样,更前方则是一小片类似于广场的空地,看起来很干净,也许每天都会有人打扫。
杜行三下五除二搭好两顶帐篷,道:“怎么样,在我们禹哥的庇佑下,一定能睡个好觉。”
小余:“……”
杜行已经困得不行了,铺好睡袋就往帐篷里钻,钻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啊对,你跟队长睡车里,晚上可能会降温,被子我放车里了,就睡实验室就行。”
小余:“……还没吃饭呢。”
“不了不了不了……”杜行连连摆手,倒在帐篷里,很快没了声音。
小余看了一会儿,将手电筒挂在另一顶帐篷里,亮起一顶橙黄色的蘑菇包,她按亮手机屏,借着光往回走,那边文森特和任队已经回来了,三人聚在一起吃了点东西,而后一拍手,各自抓紧时间休息,如果幸运的话,大概能睡到天亮。
河水,水流悠悠荡过,草叶摇摆,水鸟埋首在羽毛中,虫鸣渐起又落,夜风轻柔的从一边吹到另一边,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沉睡,包括岛边初来乍到的透明箱子,以及抱着小盒子的小鲤鱼,和抱着小鲤鱼的黑色大鲵。
天上一轮明月,如同一只大眼睛,好奇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清晨。
天刚蒙蒙亮,小鲤鱼和大鲵就出发了。小金还有点懊恼,甩了下尾巴道:“我睡着了,要把我叫起来呀……”
容容伏在箱口,道:“我也想睡了。”
小鲤鱼眼睛闪了闪,看着容容道:“好吧,下次容容想睡觉了要说出来呀。”
容容“嗯”了一声,小金便精神满满的竖起背鳍,道:“今天要到洛水去哦~冲呀九九,冲呀容容,冲呀小金~”
天还很早,河面散着雾气,小鲤鱼推着箱子缓缓穿过河面,一边好奇的四处张望。这里跟前洛不一样,虽然也很宽,但是没有山,看起来就像是草原……像没有草的草原,水也尝起来怪怪的,虽然看起来也很清澈啦~
前方有鱼鱼浮了上来,小金“呀”一声,道:“这里的鱼鱼也醒这么早呀……你好~”
小鲤鱼晃着尾巴游过去,却见那只鱼在水里翻滚两下,而后肚皮朝上,艰难的冒了个泡泡后,就彻底不动了。
小金:“?”
小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更远的地方有鱼鱼接二连三浮起来,不同的鱼,同样的肚皮翻白,坚硬的鳞片朝下,柔软的腹部则轻易的亮了出来,就像是吃多了草的大鱼。
“怎么……”小金一开口,开始觉得自己也晕晕的。
容容一瞬间睁大眼,探爪去捞小鲤鱼,爪尖触到水的刹那,黑色大鲵浑身一震,跳进水里将小鲤鱼捞了回来。清凉的河水包围过来,小金清醒了一点。
“怎么样!”容容焦急道。
小鲤鱼晃晃脑袋,道:“怎么回事呀容容……”
容容抿着嘴角,微微摇头,想了想也跃回箱子里,前方就是大坝了,只要越过去,他回头看了眼河面上浮起的鱼群,一双眼变得凛冽起来。
“咚”一声轻响,透明箱子触到拦河坝,停了下来。
小金抬头,一个人影从上方罩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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