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小金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无论是身下水盆的陌生触感,还是眼前看到的一幕,都让小鲤鱼瞬间警觉甚至惊惧愤怒起来。他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看见容容伏在前面一点的地上,大口喘着气,他的脊背自上而下微微颤抖,动作却丝毫不惧,在男人一脚踢来的瞬间张口咬住他的小腿,用力朝着一边拖。
危险、凶悍而沉默,整个场面像是凝固了一般,风流动进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听到声声喘息,脚步声,以及血液滴落的声音。
猎食者一样的气息,小鲤鱼本能的感觉到了。
而在容容的背后,线条顺着黑色光滑的脊背延伸下来,还没到尾端,便突兀的断掉了——小金熟悉的尾尖不见了,断口正淌着血,和那些地上掉落的血点连接起来,向他描绘着此前以及现在正在发生着什么。
男人偏头啐了一口,小金带着不解的愤怒望过去,只见他眼睛微眯,凛冽刀光脱手而出,直直射向脚边的黑色大鲵。
“容容!”
小金吓得大叫,忙跳出水面去看。却见容容早已松开那人的脚踝,迅速退到案板旁边,像是一尊无法撼动的顽石般,固执的挡在小金面前。
“你终于醒了。”容容吐出口血,断断续续说。
小鲤鱼在高处急得背鳍都炸开了,然而被桌子挡住,只能一下一下跳起来看,只恨自己没有翅膀没有爪子还离不开水,只是一只上了岸就帮不到忙的小鲤鱼。
寒光当啷一声落地,容容龇了龇牙,朝那人挑衅一吼。
有血液伴随着吼声落了下来,男人低头瞥一眼自己裤子上透出的孔洞,不在意的转了下脚踝,看向案板才想起来菜刀被那人拿走了。
“啧。”男人不耐烦的走了一步,已经厌烦这种猫捉老鼠式的游戏,他弯腰捡起匕首,直直朝大鲵走过去,喜欢咬人就给他咬,只要一刀就能够结束了。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类,和闪着光芒的锋利刀具,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小金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可以轻易切开鱼网的厉害家伙,是人类才有的东西。
就像轻易切掉容容的尾巴一样。
小金身上抽痛着,说不清楚是因为水坝附近不好的水,还是因为雷电一样的闪光,抑或是还在淌着血的容容的尾巴,他只知道身上好痛,身体里好痛,尾巴好痛,心里也好痛。但是没关系,那边有光,只有容容的话,他一定能快快跑出去。
“容容你快走!”
小金大喊着,从水盆中用力跳着,水声扑簌簌响起。
跃动的金色很快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案板上的大铁盆。电光火石间,小金仿佛领悟到什么,大叫一声,重重撞在大铁盆的边缘,盆中水连带着小鲤鱼倾倒下去,
仿佛有默契般,容容在同一时间跃起,咬住那人的裤脚重重朝后一拖。
哐当一声闷响,大铁盆由上自下掉了下来,结结实实砸在男人身上,自来水泼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男人呻/吟一声,一手下意识去推身上的盆,小鲤鱼兀自在盆边地上跳动着,尾鳍裹着泥水,大声喊道:“容容你快跑,我抓到人类了!”
容容脊背依旧绷紧,在瞥见人类掀开铁盆的瞬间扑了上去,两只爪子准之又准按在那人眼睛上,继而重重用力,一声嚎叫伴随着钢铁的撞击声刹那间响起。
容容回头,那个尚未完全掀翻的大铁盆为他挡了一击,锋利的刀刃砍在铁盆边缘,发出铮铮的金石之声。
“容容!”
小金挣扎着弹跳过来,大声叫着“快跑”、“小心”之类的话。啪嗒啪嗒的水声中,容容挣开男人抓过来的手,迅速衔起小鲤鱼,悄无声息退到小板凳后面。
不大但是空旷的室内,男人一半身体躺在案板下,衣服湿漉漉的淌着水,大铁盆被他用力掀到一边,发出一声巨响,他手中还抓着那把匕首,漫无目的的挥了一下,另一只一手捂着眼睛,口中发出痛苦的声音。
容容心中了然,爪尖还留着柔软眼睛的黏腻触感,他动了下爪子,低头舔了几口流淌过来的水,试图将它们聚到口中。小鲤鱼还活跃着,鳍尖不时擦过口腔,引起一阵痒意。但是容容知道那是因为失去水的润泽,鳃丝开始不受控制的粘连了。
水,哪里有水,他眼睛焦急的寻找着。屋内唯一的水被打翻了,而人类的水,他不知道那是在哪里,周围的大部分东西对他来说都带着陌生。
“容容,快走呀!”小金叫道。
容容还有点犹豫。
小鲤鱼却仿佛明白他在想什么一样,叫道:“我没事!快走啊!”
余光瞥见缓过疼痛试图起身的男人,容容看向唯一透着光的方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安静快速朝门外爬去。
询问渔民,走访群众,调取监控,证物检测,追踪药物来源,封锁近十公里河段,高速出入口临检等等一系列措施一项一项的实施下来,能做的基本上都做了,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等待,等待出现线索的时间,而结果的延后性注定了它并没有那么快出现。
文森特道:“甲/氰/菊/酯,一般菊酯类杀虫剂的主要添加物,很多农药都有,来源追查有点难度。”
负责此案的王副队看着他,开口安抚道:“附近农药店都有备案,顾客也多是周围居民,就算是生人,也会有相对深刻的印象。”
文森特摇头,面色凝重道:“渔民们有线索吗。”
王副队看向一边,跑过来的警员汇报道:“坝前渔民都是当地村民,一共15家,有1家船坏了,7家没有开船,剩下的7家昨天晚上到凌晨都下过水,具体地点在这里,他们说打渔从来不用药,最多用用鱼藤精,不过那也是以前了,现在不准用了都直接拖网,电鱼机和电拖网渔民家以外也有,正在一一走访,坝后鱼塘比较分散,现在也还在调查。”
也就是暂时还没有线索,两人心中掠过这个念头,王副队点了下头,让警员先去休息,自己则准备准备去坝后跟进情况了。
文森特道:“有没有可能不是附近的人。”
副队停下,看着他,道:“针对非个人的投毒案,复杂程度在于嫌疑人动机容易被现象掩盖,往小了说可能是临时起意,往大了说就是危害社会公共安全,我只能说什么都有可能……要有思想准备。”
文森特眼神一沉,王副队又道:“不过也不用那么紧张,现在不是以前了,虽然附近多乡道,但关键路口都有监控,只要仔细排查,早晚能抓到人的。”
副队说完走了,坝上留两个警员看守现场,大坝两端的入口则拉起路障,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持枪的年轻战士站岗。
库区前后小船来去,都是听闻消息前来帮忙捞死鱼的村民,杜行将大苏打分别称重分成小包,交代给村民多大水域撒多少,撒的时候记得用试纸测一下,微微偏绿就不要再放了,顺便取一瓶水样回来,一边发手套再三叮嘱不要接触皮肤不要接触皮肤。岸边不远就是电站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几台制氧机,正准备带到毒性反应最强烈的区域,虽然水流的冲刷下,库区农药浓度已经大大降低了。不过甲/氰/菊/酯这玩意儿,还真没有什么好的解毒剂,无非换水洗胃加氧,然而被破坏的神经系统就算给再多的氧也不可能复原了。
文森特看着面前就近挑出来,还没死但也差不多了的鱼群,叹了口气,只能期待大鲵足够灵敏,而小鲤鱼足够幸运了。
坝后两公里。
小余跟着队长一路走一路检测,河中每隔一段便拉起一道拦网,将失控的鱼群分批次拦在网前,岸边守着警察,一边处理现场,一边将看热闹的人拦在警戒线外,防止有人偷偷过来捡鱼。
半潜无人机又恢复了潜水状态,在小余的操控下顺着河游下来,仔细扫描着河底的每一个角落顺便撒中和剂,然而就像猜测中最糟糕的那种情况,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如果中毒了,根本跑不了那么远就会被他们找到,如果没有中毒,根据它们的最大游速,也早就到了安全地带,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没有鱼也没有痕迹,村落聚集的平原地带,要找一条或许被刻意藏起来的大鲵,那真是太难了。
小余道:“要是,不在河里呢。”
老任取上水样放在旁边静置片刻,一边准备简单的检测手段,一边道:“破案推理我不擅长,交给警方处理就好。”
要是没有翻倒的箱子,以及特地被摘掉的定位片,他们还抱有一丝也许只是意外碰见的期望,甚至还能通过定位迅速找到,但是现在……啊对了!小余一惊差点跳起来,迅速拨了文森特的电话,还没开口,对方就语速飞快的问道——“找到了吗。”
小余看着屏幕上空荡荡的搜索结果,道:“没有但是,我突然想到,我们箱子里有摄像头啊!拍到了吗!”
“这样啊,”文森特扣着蓝牙耳机,低头看手里微微活动的鱼,将最后一点针剂通过胸鳍下侧推进去,一边道,“王队带回鉴定了,也许上面会有指纹或者别的什么,不过因为大量电流干扰,还没来得及存储的视频片段受到破坏,基本没法看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段电击的视频。”
小余一下子就傻了:“电击……”
文森特“嗯”了一声,语气轻松了一点,道:“不过还好我装了‘避雷针’,应该没什么特别大的伤亡,如果只是电击的话。”
如果只是电击的话,小余在心里重复了一句,挂了电话。
老任看过来,道:“走吧。”
小余“嗯”了一声,从水边捡起无人机,将它放到下一个拦网格子里,继续开始扫描。如果毒鱼后还有电击的话,是不是能很大程度上肯定这家伙真的是有备而来。
奔出门外,发现树下水盆里还有半盆水,容容顿时松了口气,一爪按住盆中晃着爪子要跑的乌龟,张口将小鲤鱼放了进去。
乌龟“呜哇”一声吓得缩起脖子,半晌才发现这个黑家伙只是压着他的壳壳,好像并没有动作。面前又多了一只漂亮的小鲤鱼,虽然鳞片缝隙红红的,看起来不太健康的样子。
“你没事吧。”半大的花龟问。
盆中水不多,刚刚没过小金一半身体,他只能歪歪斜斜倒在水中,鱼鳃大幅度开合,用力汲取着水中的氧气,根本说不出话。
“小金。”容容小声说着,一点点将水撩在他身上,眼中满是焦急和心痛。
花龟豆大的眼睛转来转去,不晓得突然跑过来的家伙在干什么,占了他的窝,还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大鲵的话,不应该一口把这只金色小鱼吞掉,再一口把他吞掉……哦,花龟顿了下,瞥见大鲵身后断了一截的尾巴,原来是受伤了啊。
那更应该先把鱼吃掉了啊,花龟心里想着,一只爪子刮了刮盆底,扬起脖子朝上示意,道:“上面有水。”
容容一愣,和小金齐齐抬头,只能看见穿过大槐树树冠的炙热光线,在地上晃出细碎光斑。小金用力翻了个身,朝花龟冒了个泡泡,道:“谢谢你呀,但是好像不会下雨。”
午后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秋老虎仍旧散发着余威,容容“嗯”了一声,松开按着花龟的爪子,继续小心的往鳞片和鳃盖上浇水。
小金晃了下背鳍,道:“我没事,容容你的尾巴……”
“没事。”容容道。
花龟“哎呀”一声,打断这两只奇怪家伙之间的奇怪对话,四只爪子摆动着努力朝上爬,而后抱住水盆旁边的一根管子,道,“谁让你们看天啦,是这里有水啊。”
小金:“啊?”
容容也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困惑道:“什么?”
五分钟后,清凉的水涌出自来水管,自上而下冲刷下来,哗啦啦落进盆里,就像在唱歌一样。小鲤鱼惊讶的张大嘴巴,叫道:“这里怎么会有水啊!那是什么啊!瀑布吗!好厉害呀!”
容容也歪着脑袋看着,十分好奇的拨了下水龙头,水流变小了,拨向另一边,水流又变大了,很方便,又很神奇的样子。
花龟舒展四肢,任由自己浮在水面上,道:“这就是人类的水呀,你们呢,也是人类的小鲤鱼和大鲵吗?”
小金顿了下,道:“不是……”
“我看也不像,”花龟小小的尾巴晃动着,指了指旁边的大鲵,道,“他太凶啦~”
有了足够的水,便不怕呼吸困难了,小鲤鱼在水中晃着尾巴,看清澈的水一点点升高,继而流了出去。
容容伏在水盆边缘,溢出的水流浇在他的脊背上,缓和了身上粘液即将干涸的困境。他转头看向游到盆边的花龟,道:“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小金没什么反应,花龟倒是吓了一大跳,比大鲵没有吃掉他还要震惊,水流源源不断的落下来,推着龟壳一下一下撞着盆边,发出清脆的声音。
容容回头看了眼屋内,响起扑通一声,继而又没了动静,他晃了下尾巴,还有点不太习惯没有尾尖的身体。
小金趴在盆边,难过道:“尾巴没有了。”
容容又晃了下尾巴,再次道:“没事。”
旁边花龟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脖子伸得长长的,探头张望,好奇道:“我听说大鲵跟壁虎一样,尾巴掉了还能长出来,是真的吗?”
小金惊讶的睁大眼睛,叫道:“真的吗!”
容容感受着落在身上的水流,低下脑袋让水顺着脊背流下来,一边道:“大概吧。”
花龟“哦”了一声,看扒着盆边不肯离开的小鲤鱼,道:“你过来冲水呗,反正水这么大。”
小金小心翼翼问道:“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你……”
下次再碰见那个聒噪鸟,一定要告诉他,他和大鲵住过一个窝,哼哼哼……花龟想着,无所谓的晃着尾巴,道:“来嘛,反正你们都是要走的……对吧?”
小金“嗯嗯”点头,道:“要走,你知道黄河在哪里吗?”
花龟愣了下,道:“我是说,会被人类带走的。”
小金摇头,看容容移到水流下方,清澈的水冲刷着他的脊背,让小金看到了更多之前不曾有的伤痕,他转过头,认真的看着花龟,道:“不是被人类带走,我们要自己走,回到黄河去,你知道黄河在哪里吗。”
容容也偏头看过来,低声道:“这是哪里。”
花龟张张嘴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不太一样,但是……花龟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出去过,也不知道黄河……那只鸟应该知道,喂,喜絮!”
没有回应。
花龟从“喜鹊”喊到“聒噪鸟”再喊到“大/麻雀”也没有谁回应,他悻悻潜回水里,冒了个泡泡,道:“他可能不在吧。”
小金和容容对视一眼,道:“没事,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潜水的花龟哗啦一下又冒出来,叫道:“外面我不了解,这里我可熟悉的很,想很快出去吗,看我的吧!”
小金眼神一亮,叫道:“出口在哪里!”
容容也转头看过来。
“首先,”花龟细长的尾巴晃了下,爪尖指向远处的大门,道,“等我先爬到那里去。”
半个小时后。
出门的人回来了,他哼着歌满脸笑意的插钥匙开门,一边感叹自己机智,多一天就能多拿十万,哎,老板那是真的大气……嗯?男人跨过门槛,低头,瞥见脚下踩着的圆溜溜的小家伙,“哟”一声抱起来,道:“宝贝儿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是遛……我操!”
那人一抬头,就瞥见水龙头大开着,满院子都是积水,他顾不得关门,大踏步前去关水龙头,一边朝屋里骂道:“你他妈耳朵聋了吗!水都淹到街上去了……”
男人骂骂咧咧的抱着小乌龟进屋,花龟探头看向身后,大声道:“快跑啊!”一道黑影从门后钻出来,悄无声息消失在尚未合拢的门缝中。
小鲤鱼的“再见”被容容闷在口中。
花龟却仿佛听见了一样,用力挥了下爪子,打在主人的肩膀上,小声道:“加油呀!去我不知道的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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