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恕平连壶带茶将先前倒的那壶茶水换了个干净,才露出一副惬意地神色给自己倒了杯新茶。虽然门中也有品茶一道,他自己倒并不擅长,只是刚忙活了一个白日一个夜晚,在这带着春意的清晨喝上一杯好茶也算不错。
白湘灵抖了抖刚净身的水,跳上了通铺窝了起来,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直来气,一个劲想着跳上去抓花他的脸,又碍于他帮了自己一把,她总不能恩将仇报的。而且卫恕平回来后也没给她重新绑上净鞭,这点上她还是满意的。
卫恕平喝完了那杯茶,终于肯看她一眼了:“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妖么?”
白湘灵觉得他在故意激自己,没好气道:“我怎么会知道。”
“那是狰,一种极厉害的妖,平日里想见也见不到的。你运气比常人都要好,你该高兴些的。”卫恕平说完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白湘灵确信他就是在故意激自己,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卫恕平回来后也跟白湘灵讲了几句,她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经过。这镇上本来就闹妖灾,卫恕平本想趁机除妖扬善,没想到这妖提前先找上了白湘灵。
他从外面回来时发现屋子里有陌生的妖气,就知道那妖来过了,料想这妖怕他已极,根本不敢正面对上他,便将计就计引妖物出来。这妖错就错在不知卫恕平能辨认妖气,又错估了白湘灵的力量,贸然行事害苦了自己。
这妖会找上白湘灵,本身是卫恕平没想过的事。他的确担心有人发觉白湘灵能说话后,会将她当作什么大仙捉走供起来,却没想过是这只狰先盯上她。
白湘灵果然也在想这事,实在忍不住好奇,朝他问道:“水……那狰说想吃了我,它干什么要吃我?”
卫恕平听了这话,只觉得闻所未闻,反问道:“他说要吃你了?”
妖毕竟是有灵识的东西,相互间虽不是全都合得来,但至多也就是不作来往罢了,妖残杀妖是极少见的事,更不提同类相食这一类诡异万分的事了。卫恕平赶到时没来得及听他们说话,本还以为这两妖闹翻了脸,没想到有这样一出。
卫恕平自幼能分辨妖气,可一码归一码,他始终是人非妖,他将白湘灵和其他妖物当做同类,在妖看来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早知如此,他不该急着出手,该听那狰多说些的。
白湘灵看他也不知道缘由,心里闷闷的,也不继续问下去了。
不过事情已过去,后悔也于事无补,卫恕平忽然记起了他原本要同白湘灵说的事,从那布包里翻找了几下,取出一身女子的穿着。
白湘灵瞧了这衣服,当即瞪大了眼睛,以为卫恕平是有什么怪癖。想起他的确常备一件做工精细的绿纹白衣,若是一时兴起要试试女人的衣服也不奇怪,白湘灵还来不及细想自己要不要接纳他这癖好,就被卫恕平瞧出了端倪。
后者那双精明的丹凤眼中果然又流露出了此前的那种鄙夷的神色,打断了她的想法:“先说好了,若你不要这衣服,我拿去退了也不会留下。”
白湘灵疑惑地用她那双短小的爪子指了指自己,问道:“给我的?我怎么穿得下这么大的衣服。”
卫恕平懒得同她兜圈子了,将衣物扔到通铺上便出去了,只留了一句话。
“外出走动还是变成人方便些,你自己想法子变成人的模样试试,否则还得继续捆着。”
白湘灵在屋子里对着那衣服一筹莫展,她想不出怎么变成人,这事难道是光靠她想法子就有用的吗,也不知死道士脑子里究竟哪根筋犯抽了。
她本也想趁机逃掉,可一碰门就知道又被他挂了古怪的东西,她用尽力气也推不开半分。转身去看窗户,明明开着,却像有道无形的屏障,她怎么也闯不出去。
其实卫恕平出门不一会儿,她就有些回过味来了,他那句话的意思是只要她变成了人的样子,就不必被当成个粽子捆着走了。这么说来,她被水诚哄骗一事,卫恕平虽然嘴上话说得酸,也并没对她真的生气,他莫非对她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白湘灵心中隐约觉得,卫恕平也算不得什么太坏的人,可他要抓自己回师门,更不能说是好人。
其实白湘灵到现在也不知道卫恕平究竟有几斤几两,凭他短暂几次出手也看不出什么。白湘灵只觉得这人不会太弱,何况他修行的道法本就克妖,恐怕没有毕方和狰那么好对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
何况卫恕平也算是个能说上话的人,若是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主动放了自己,白湘灵觉得倒更来得容易些。
这么想着,她也肯听卫恕平的话试着变成人的样子看看了。
*
昨夜白湘灵杀死那只狰后,卫恕平只如平常一样,草草烧掉了狰的尸骨,掩盖了血迹。他今日多少有些心神不宁,担忧出什么岔子,若客栈里发现少了人,也不知如何向衙门交代此事。
其实卫恕平并不觉得白湘灵真能这么快变成人的模样,只是刚巧替她备了这么身衣服,自己又要出来一趟,给她找些事情做而已。他已发觉白湘灵学什么都学得极快,但她那样的小妖要变作人形大概没那么简单,多半是要碰壁的。
他自己则要搞清楚昨夜的事有没有引人生疑。自下山以来,最令他忧心的就是杀妖之后的种种,要知他们这一支行事隐秘,一向不与外界往来,他此次能得令下山已经等了快十年之久。
因此,师门也不许他外传此道的种种秘闻,更不许对常人动手。
偏偏妖物一向狡黠,爱装作人的样子混迹在城镇中,卫恕平每每杀死一只妖物,就要费劲心机将事情掩盖过去,以免衙门当成是出了命案,更以免怀疑到他身上来。若是对官兵用道法,恐怕师父知道了会气得将自己逐出师门,可以他的个性,要他束手就擒,他也不肯。
他在镇子里转了一大圈,终于歇了口气。这水诚并不与他人往来,说是客栈帮工也是骗人的,镇子上下没传出半点不好的传闻,衙门更没有张贴布告。
卫恕平放下心来,向人问路也得知,此地离洛阳已不远了。虽然与师门还有些距离,可卫恕平久闻洛阳盛名,画阁朱楼、香车宝马、奇珍佳肴,在这一座城中无所不有。
更要紧的是,听闻那里还有一道观,名为太微宫,与世间寻常道观全然不同,即便是道中人也少有入内瞧过的,仿若神话一般。卫恕平心中早就想见见这传闻中的城池,就算他一贯冷静,想到这些心中也不免泛起些涟漪来。
问清楚方向后,他自然希望能快些上路,快步赶回了客栈。
客栈门上被他挂了八卦盘,卫恕平取了下来推门而入,正要叫上白湘灵收拾行囊尽早上路,却瞧见了个陌生的身影。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玩弄自己发尾的少女,她坐在通铺上靠着窗边、百无聊赖地瞧着外边的大树,听到他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瞧他。
这少女有一对弓弦似的弯月眉,其下长着一双明月般的杏子眼,明眸远黛相映,看起来自有一段柔情。她原本唇角就生得微微翘起,唇瓣宛若桃花,像在若有似无地笑着。
仔细一看,少女身上还着一身鹅黄襦裙,上面点缀着些简单的云纹,勾起的双脚上挂着一双绣花鞋,头发散乱在身后,只被她捻起了一缕在指尖缠了几圈。
卫恕平看着陌生的少女愣了愣。那衣服自然是他买回来的那件,可这眼前的女子……
那女子看他发着呆,皱起了眉头,半点也没了初见的玲珑娇柔,狐疑地朝他问道:“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卫恕平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眼前这个少女的确是先前那白鼬,妖气也一模一样……白湘灵真变作人的模样了,实在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过了初见时的惊讶,他这会儿竟有些恍惚,手不自觉扶了一下额头:“你……你怎么还散着头发?”
白湘灵还当他要说什么,听了这话嗤笑了一声,跳下通铺,拍了拍衣袖:“带头绳都没给我留一根,我怎么绑?总不能拔两根毛来绑吧。”
卫恕平听完叹了口气,从行囊里又摸出了几条发带给她。
白湘灵却不接过去,反而嫌弃似的后退了一步:“不要不要,你用的东西都有一股艾草的药味,我闻着可难受了。”
卫恕平也嫌麻烦,他一心想尽早上路,并不在意她的抗议:“不想继续被捆着就赶紧绑好头发,我们该上路了。”
一听这道士拿这事威胁自己,白湘灵也泄了劲,只得接过来,一面看着卫恕平收拾着行李,一面随手绑了起来。她也不大懂人类的头发究竟要怎么绑,想起从前见村子里未出阁的少女绑过一种叫双螺髻的,她就勉强学着绑了起来。
然而她绑法的手艺实在生疏,绑了好一会儿都松散了下来,眼看卫恕平就要收拾好行李了,心里直着急,若非还没用惯人的身体,她一定早蹦起来了。
卫恕平瞧见她这样子,实在没了法子,将发带从白湘灵手中拿了过来。
他替她接住散落的头发正要缠上去,才发觉自己一时冲动竟替她打整起头发来了。他手中顿了顿,忽然耳尖一红,赶忙用发带将头发缠好,便又转身继续收拾起东西。
白湘灵倒没想那么多,只惊讶他还会这手,赶忙凑到铜镜前照了照,这发髻竟绑得利落干净,比她自己绑得要好得多了。
她又回头瞧卫恕平,后者不肯抽正眼来看她,双目紧盯在行李上,也不知在想什么,竟少见地露出一副心虚的模样。她笑道:“你怎么会绑女人的头发,是替谁绑过么?”
卫恕平被这么一问,手中的动作迟了片刻,随后才又伸手拉紧了行囊:“女人的头发男人的头发,不都一样要绑起来的,没什么不同。”
话虽如此,可男人和女人绑头发的方式大不一样,怎么会没什么不同呢?白湘灵料想卫恕平有什么不肯说的心事,不过人好像都有些烦恼,连她有了灵识以后也经常觉得烦心,所以也不强求卫恕平讲出来。
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学着人类善解人意了,这卫恕平应该多包容些,早点放她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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