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宁说完,她发现用这种方式说出来好像并不困难。
“换我了。”
周陆嘉说,当时他才六七岁的样子,初生不怕牛犊的小子,对很多事情都不害怕,就是一次次在边缘里挑衅。
那时候周陆不怎么喜欢去老宅,离老宅不远的地方开了个农场,现在应该早都拆了,听爷爷说是因为农场主觉得在这种地方不赚钱,晚上连夜把农场里的羊搬走了。
家里人说周陆嘉小时候很好动,又调皮。和谈景可以比得上一比,一年冬天,两个男孩子吵吵闹闹的,周老爷烦得不行,打发两人去门口铲雪。
家里热烘烘的,周陆嘉并不打算出去穿厚衣服,谈景说了他也不听话,穿着毛衣套了双雪地窝窝就出门了。
脚踩在雪地上嘎嘣嘎嘣,周老爷从仓房里面取了铲子给两人:“你们两个比赛看谁能先把门口的雪铲干净,明天就带谁去看话剧。”
周老爷有一张在话剧院的票,可以带一个小孩去看,现在家里有两个小孩,如果等下次就要到下个月了,两个男孩谁都不想等下个月去看。
把小孩打发走后,老人们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烤火。
老太太望着门口两个消失的身影,手靠近火炉:“陆嘉这孩子可好胜,别一会回来之后灰头土脸的。”
她的意思是说能不能偏袒一下周陆嘉。
周老爷叼着烟斗,划开火柴眯着眼睛点了烟,被呛了一口:“那小景怎么办?小孩子最注重的就是信用,你第一次不守信能指望上第二次第三次?”
老太太从沙发起身,也不烤火炉了:“行嘞,我去给龟孙子们煮梨汤喝去。”
—
大门口。
谈景把铲子插进雪地里画了一条线:“我铲这边到门口,你铲那边到门口,看谁最快怎么样?”
铲雪他很在行,周老爷说谁赢了就带谁去看话剧,谈景听要去铲雪心里觉得势在必得,去年他可是铲了一条街的雪。
周陆嘉用铲子指着更远的地方:“在门口铲雪有什么,有本事咱们铲到……那棵树下怎么样?”
他说的那棵树基本上是看不见,眯着眼睛也是模模糊糊的。
谈景一听干劲就来了,他冷哼一声:“既然做好送死的准备了,一会儿哭了可别去告状。”
“告什么状啊,一会你别滑到河里就行了。”
周陆嘉专挑谈景之前的糗事说。谈景一次太嘚瑟了,脚一滑顺着坡就滑下去了,一头栽进河里,感冒了一个礼拜,之后还时不时地打喷嚏咳嗽之类的。
谈景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我喊五四三二一,咱们就开始。”
两人摆好姿势,谈景喊:“五,四,三……一!”
他像弓箭一样弹射出去。
周陆嘉:
在二楼厨房熬雪梨汤的老太太:
这家伙抡起铲子就开始铲雪。
周陆嘉站在原地愣了几秒,迅速戴上手套开始铲雪。
那棵树确实很远,老太太从窗户边上看两个人,一会会两个人都不见了。
老太太头伸长也没见到他俩,想着小孩子都贪玩得很,将梨汤蹲在锅里用小火慢慢煮开。
下了楼和周老爷坐在一起烤火炉。
-
这边。
谈景铲得不亦乐乎,前面他太兴奋了果然像周陆嘉说的一样差点滑了一跤,谈景边铲还边回头看周陆嘉有没有追上来。
周陆嘉也铲得很快,铲子双手握住,放在前面开始跑着往前铲雪。
他看见谈景滑了一下,就在谈景滑的那一下开始往前冲,现在白雪皑皑的雪地上只有他一个人,慢慢地周陆嘉看到了清晰的树。
这时候两个人都开始加速,一会的工夫都能看到对面越来越近的对方,周陆嘉跑得越来越快,明天的话剧势在必得。
然后……
“然后?”
沈宴宁听得正起劲,他突然停下了。
“然后……”
周陆嘉又说。
铲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此时大雪覆盖在地面上,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当时他又试探着铲了一铲,那东西还是不动,周陆嘉见状更害怕了,他也不管明天去不去了,先把谈景喊了过来。
“比赛先暂停,这是什么东西?”
谈景戒备心可强,他隔着大树喊:“那你说我赢了,我就去!”
当下周陆嘉没别的办法,敷衍地喊了两句,谈景乐得走路比平时更昂首挺胸了。
“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才叫你来的。”
“你拿铲子戳一下不就行了?”
“我戳了才把你叫过来的。”
谈景狐疑地拿着铲子戳了戳,那东西还是没动。
“要不去看看是什么?”
“如果是狼怎么办?”
“怎么可能是狼?你童话书看多了吧?”
周陆嘉扔了铲子,走过去拍掉上面附着的一层厚厚的雪,他自己戴着手套什么都摸不出来,最后发现在雪地里面的是一头小羊,身上还有记号。
他顿时想起,在农场里面也见到过这样的羊。
两个小男孩把倒在雪地里面的羊抬回了家里。
回去后,老太太被躺在火炉旁的羊吓了一跳,手里的梨汤罐子差点掉了。
她哆嗦了几下把周老爷叫过来了。
“家里怎么会有一只羊?”
老爷子笑呵呵地说:“孩子们带回来的,说在路上看到,害怕冻死才带回来的。”
老太太听完还是哆嗦了几下,把梨汤放在桌子上,这时周陆嘉和谈景也来了,手上还抱着毯子。
美其名曰:害怕羊冷着了。
谈景还在路上猜测说,那只羊会不会一会醒了。
周陆嘉从柜子里取了一条毛毯,反问他:“咱们把它抬回来的时候全身僵硬,去取毯子还没五分钟,怎么可能醒来?再说了,奶奶会不会拿它做烤全羊还不一定呢。”
......
先给羊把毯子盖上,然后再去喝的梨汤。
老太太回头望了眼在火炉旁的羊:“这羊身上有编号,看来是农场那边的,不知道明天能醒不,不行的话看人家场主怎么处理吧。”
谈景说:“那肯定是给咱们做成烤全羊呗。”
老奶奶听后敲了下谈景脑袋:“你这话一天天是听谁说的,咱们要吃人家的羊难道不给钱?况且你们不是不喜欢吃羊肉吗?”
谈景笑嘻嘻地往嘴里塞了一块梨:“能吃就行!”
*
傍晚,周陆嘉会时不时下楼查看羊醒了没有,一次一次地下楼上楼又麻烦得很,最后干脆自己也拿了一张很厚的毯子挨着羊睡着了。
天悠悠亮,周陆嘉醒来,黑暗之中总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自己。
就说嘛,半夜那会自己还特别纳闷,前半夜还有毛茸茸的东西,很暖和,后半夜就有点冷了,他缩在毛毯里睡觉,因为要透气,露出了鼻子,直到现在鼻子还是冰的。
他自己愣了半天,小心翼翼站起身摸到火炉旁的小灯开关,眼前能看得清东西后,一人一羊对视了半分钟。
周陆嘉“咣当”一声跌坐在地上。
“这大概是最黑暗的童年阴影了。”
一早起来,就有了这样的一幕。
周陆嘉拉开门迅速往外跑,那头羊紧跟其后。
仅仅过了一天,雪不再下了,地面也被铲净却也很滑。
踉跄了几步朝没有结冰的地方跑,一开始周陆嘉还把羊甩到身后,他有时回头去看羊已经不见了,本以为平安无事了,正想休息一抬头看到那羊从前面跑过来。
合着是.在这堵人呢?
昨天把这羊搬回来的时候两人就说这羊也忒重了,搬回来的都先躺在地上趴了一会。
周陆嘉被步步紧逼,这羊就一直用脑袋对着自己,本想去路上还不让,硬生生往水沟边上怼。
实在相持不下,周陆嘉抵住羊的头想往别处掰,接过羊一甩头,他脚下一绊整个人就掉进去了。
最后捞上来的时候,周陆嘉报复心大发,从水沟旁边随便找了一块石头就往这羊脑袋上砸,羊是没啥反应,他自己用力扔了那一下又把自己滑倒了。
只有周陆嘉一个人悲伤的一天。
中午,农场主前脚刚把羊领回去,后脚就宰了羊送到家里。
这次是真的能吃全羊宴了。
谈景是跟着周老爷去看话剧,老太太又熬了些梨汤给周陆嘉喝。
-
“那只羊是你的童年阴影吗?”
“算是吧。”
他顿了一下:“下一站就到了。”
“好。”
“后来农场主走之前还给我们家了一只羊,只不过那只羊比起上一个很温顺,但也不是说上一只不温顺,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换做谁都会惊慌或者是疯狂找出口吧。”
周陆嘉低头笑了一下:“那年的水真的很冰,到家的时候眼睫毛都蒙上了雪霜。”
到了郑叔店门口,沈宴宁和郑叔打了声招呼,和周陆嘉说了句“再见”就走了。
周陆嘉走进店中随意拉了个凳子坐下,郑叔从后门进来,手里拿了两件衣服在身上比划着,看到周陆嘉来了。他连忙拉着周陆嘉问哪个适合自己。
“郑叔,你明天也去?”
周陆嘉随手指了一个,这两套衣服长得差不多,颜色也很相近,用的布料都是统一的,郑叔却说另一个很亮。
他又把那套在身上比了比,效果很满意:“你爷爷专门叫我去的。”
周陆嘉觉得有意思,老爷子一向是谁来谁不来他自己都觉得无所谓,叫谁来都挺不像老爷子这种喜欢独来独往的性子的。
“你不去?”
“不去。”
郑叔闻言摇了摇头:“老爷子见你去了不也很高兴?明天难得是个好天气。”
明天确实是个好天气,温度也升温了很多。
周陆嘉不说话了,随手抓了一把酸糖塞进口袋里:“再说吧。”
郑叔在后面气得够呛,他朝着周陆嘉背影喊了一句:“再说个屁啊,没几个小时了!”
前面的人扬了杨手,回了郑叔一句:“别担心,我不去不就是您也去?”
-
沈宴宁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手上的钥匙掉到地上,她站在原地了好久,才迟钝地蹲下摸黑在地上捡钥匙。
换了鞋她径直走进房间。
在椅子上坐了一会不知道要做什么,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呆,打开台灯取出了卷子开始做题。
遇到不会的题目,她就想到周陆嘉说的可以找他。
思索半天,她用摄像头拍下题目发给了周陆嘉。
等待无疑是最漫长的,她时不时看手机有没有信息跳出来。
“叮”
沈宴宁顾不得手上的笔从桌子上滚下来,点开聊天框看信息。
传过来一张照片,是这道题的完整步骤答案。
卷子最后一页会附赠答案,沈宴宁看完后面附赠的答案觉得中间好像有一些步骤没有印上去,她实在是看不懂。
随后弹出一条语音:
【】:【步骤是这样的,你先看看哪里还不懂。】
沈宴宁盯着那条短信,随后打字:
Yn:【我知道了】
【】:【还有不会的来问我。】
Yn:【都快做完了,这道题看不懂才问的你】
【】:【可以】
沈宴宁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匆匆说了句继续写题然后手机关了。
在一堆卷子里找了一份语文卷子开始做,刚做到第一个阅读理解,席静回来了。
沈宴宁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继续做题。
一个晚上下来两个人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席静洗漱一番后回到了房间里面。
睡觉前她忍不住点开周陆嘉的朋友圈,发现他发布了一条最新的朋友圈。
和前面发的很相似,也是一条一条白的杠,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发的是什么,她点了个赞关了手机睡觉。
-
翌日。
周陆嘉却醒来了,他在床上睁开眼睛,去看时间才六点半,昨天晚上他睡得不早,也做好今天不去的准备了。
穿好外套拉开商店的卷帘门,坐在门口石墩上的谈景看了个正着。
周陆嘉挑了挑眉,手搭在一旁的箱子上面:“不是说不来?”
谈景整了整衣服,大步走到店前:“什么我不来,只是顺便陪你去而已。”
“你陪我做什么?郑叔也要去,我和他一起就行了,正好店也不用一天都没有收入了。”
他拉住门口的铃铛晃了晃:“这样子好像不错。”
少年笑着,又晃了几下:“里面的铃铛好像有些生锈了,你要不去换一个?”
周陆嘉现在穿着在这里放的棉服,头发也没有整理,眼皮耷拉着脸上净是坏家伙的样子。
谈景见状连忙举手投降:“得得得,本来就要去的,前几年那谁都没去,今年偏偏去了我感觉不对劲。”
他四处望望:“姜末那丫头不去吧?”
周陆嘉:去。
谈景抓着脑袋:“她怎么也去?真的是,这些子破事她知道干什么……”
郑叔也起来了,看到两个都在:“嚯,不是说都不去的嘛,今天早上还勤快?”
喝了一碗稀饭,谈景拿了一些零食装进包里,手上挑着嘴里说着:“等到了不就得下午了,中途饿死,路上又没几家好吃的店浪费钱还吃不饱肚子。”
收拾完后关了店门,把落了一层灰的小板子拿出来挂在门口。
整装待发,郑叔接到电话,几个人往小区门口走去。
刚站到那一会车子也到了。
车进了高速一路向南,谈景早已在车上昏昏大睡了。
周陆嘉百般无聊地玩着手机,实在觉得没有意思,打开微信有一个小红点,他点进去正好是昨天晚上沈宴宁给他点的赞。
他笑了一下,点进沈宴宁的朋友圈,头像是混沌的颜色,背景是纯白,只显示最近半年的状态,只有一条。
一组照片。
周陆嘉放大照片看了看,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行李和不要的碗筷,沈宴宁还在每一张图片上标注了。
一共是四张照片。
第一张是碗筷堆在一起,水槽里面还有泡泡,照片上写着:没有用的碗筷。
第二张照片是行李箱叠在一起,最上面放着一盆花,照片上写着:快死掉了。
第三张是贴在冰箱上面的冰箱贴,是向日葵样子的,照片上写着:掉漆了……
第四张是百叶窗,她拿笔把百叶窗的线圈起,照片上写着:应该挂个什么东西……
周陆嘉看完这些,退出去后,点进去不知道做了什么,又退出去关掉手机惬意地看向窗外。
他想到了什么,耳垂红了起来。
-
下午四点多,车停在周家老宅门口。
谈景中途醒过来一次,迷迷糊糊掏了个面包吃完又睡下,周陆嘉吃了点橘子也就没吃东西了。
他们是第二个来的,第一是比他们早到一个小时的姜末。
姜末坐在沙发上惬意地看着电视,看到他们来随意瞟了一眼:“找了个恐怖片看不看?”
姜末说她是五点从家走的,一路上还堵了车,以为来得是最晚的。
姜母在厨房去帮忙了。
当下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几人坐在沙发上看起了姜末选的恐怖片。
是日本《咒怨》的续集,叫做《咒怨·白老夫》。
延续的是诅咒磁带之后的故事,剧情也很瘆人。
一场电影下来,最恐怖的地方就是家里的老奶奶涂的口红抱着篮球,最后被哥哥杀害。
谈景看完嚷着说不够刺激,又找了一部新的。
2004年在美国上映的惊悚电影,《电锯惊魂》。
看得正入迷,主角团一人锯脚腕时他痛苦地大叫,门口也随即传来了一声惊呼。
“泽阳?没事吧?谁没事往门口放一个坏掉的凳子?腿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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