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他和秦峥去秦杉家和孩子们玩,叶之南也在。闲谈时,他没喊阿南,喊的是叶老师。交恶那几年,两人对彼此的称呼是唐总和叶老师。
叶之南习惯被人称为叶老师,没放在心上,随口应了,但秦峥很惊讶地看了他几眼。一走出秦杉家门,秦峥就问他是什么意思。他不想说实话,被秦峥揪住领口:“忘记约定了?”
定情之日,两人约定过,任何话都不能再藏着掖着,时间才是最宝贵的,一分一秒都不该被误会消耗掉。他只得都说了,秦峥笑说心理医生夸大其词,他就是不爱听他喊着“阿南”醒来,请心理医生开点药,帮他压一压躁气。
当年,叶之南重新喊他烨辰,他问过:“你那时是因为讨厌我,才不让我喊阿南吗?”
叶之南说:“我就没个生气的时候吗?”
他就心安理得继续喊阿南了,却不曾料到会让秦峥烦到去看心理医生,且以为一辈子都只能这样无望地守着他,他心头的痛楚蔓延开来,疼得呼吸不过来:“都怪我。”
“我都没怪你,你怪你自己干嘛?”秦峥拥他入怀,即使为那一声声阿南而烦躁,其实比以往更疼惜他,因为终于能够感同身受地了解,爱着一个不给你回应的人,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心理医生问:“既然爱得这么苦,为什么不豁出去表白,难道是害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秦峥说:“我和他相交多年,感情基础很好。他不接受我,也不至于做不了朋友,但我不能表白。”
心理医生问为什么,秦峥说他的性子十分好,对自己很迁就,如果表白了,他担心秦峥伤心,可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或者是他无法回应秦峥的爱意,被内疚包围,终日纠结痛苦,秦峥舍不得看到这样的他。
他傻掉了,所有人都说他偏执阴郁,有性格缺陷,他自己也承认,秦峥竟然觉得他性子十分好,这是什么糊涂话?
秦峥犹在懊恼:“我想着,我不说的话,我们两个至少有一个是轻松的吧。”
他打了秦峥一拳:“憋死你。那我受伤了,你怎么就说了?”
秦峥笑嘻嘻:“可怜你。你差点做鬼了,我再不说点好听的,是人吗?”
他再打一拳:“要是我对你无意,你想过怎么收场吗?”
秦峥耍赖地笑:“不管了。我就是想,我要乘人之危一下。”
他举起一只手发誓:“以后不喊阿南了,跟着你喊大哥。”
秦杉很敬重叶之南,跟乐有薇结婚后管叶之南叫大哥,秦峥也跟着这么喊。两兄弟在秦家大家族那边有堂兄,但他们都在北京,走动得少,叶之南和秦杉一家亲厚得多。秦峥拍下他的手,笑道:“早就没关系了,你是我的。喊阿南就喊阿南吧,你给我取的名字还少了?”
被秦峥酣畅淋漓地爱着时,他总是胡话连篇,随心所欲喊秦峥,喊过许多羞于被人听到的昵称,但秦峥最爱听的是“仔仔”。
他和秦峥互表心意第二天,他先醒来,秦峥蜷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入睡。头天晚上临睡前,秦峥把陪护床推到他病床边,并排躺着,说了半宿的话。
他侧着头看秦峥,秦峥的睡容很乖,睫毛长长,如孩童般天真,他心中涌动柔情万千,捧起秦峥的手,亲吻着一根一根手指。这样一个如珠如宝的男人,怎么就肯来爱他,还爱得单纯热烈,他此生何幸。
可是,他不曾和谁相爱过,不知道怎样才能好好爱秦峥,他苦恼得想哭。秦峥醒来,睁眼看他,立刻用他熟悉的广东话道早安:“早晨。”
他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够并肩躺卧,互道早安,心软得发疼,亲着秦峥的手心说:“仔仔,早晨。”
秦峥反应了一下,他换成普通话:“小孩,早安。”
秦峥一骨碌爬起来,洗漱完了就来闹他:“等你好了,你就知道你喊错了。”
他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心跳如雷,秦峥的身体也起了变化,捧着他的脸,不住地吻他,再靠着他说说话。他说最初相识时,每天早上醒来就冒坏水,想着今天该说点什么去骗秦小孩,秦峥自语了几声小孩小孩,用手指弹他的额头:“早该骗我的。”
秦小孩很不好骗,他自惭于底牌被摸得一清二楚,还自以为高明,秦峥说:“其实那时我是很幼稚,但你好像并没把我当小孩。你会跟我倾诉很多事,把我当你的同龄人似的,我当时还挺喜欢的。”
他假装紧张,问:“现在不喜欢了吗?”
秦峥吻他:“喜欢得昏头转向,死去活来。”
两个人每天都会对彼此说很多句喜欢,即兴给对方取很多昵称。在外人面前,秦峥喊他烨老板,在自家人面前称呼他是阿辰,但专属称呼是蘑菇,每每连喊两声:“蘑菇蘑菇。”
“仔仔”这个称呼是他的杀手锏,每次别人惹秦峥生气,他用脑袋拱一拱秦峥,喊上几句仔仔,秦峥就会心软听他的。
一个人一生之中,被人当成孩子的时光,也就那么寥寥数年,但秦峥儿时不太有那样的记忆。被百般疼爱和依赖的感觉,都是他给秦峥的。
婚后去秦望家那次,赶在秦峥掀桌前,他攥着秦峥的手,仰望着他,无声地喊仔仔仔仔,秦峥生生地刹住了脾气,事后向他坦言,当时想起童年时被秦望驮在肩头放风筝的情形。
那是秦峥成年前,秦望给予他为数不多的温情。秦峥和秦杉走动后,才知道秦杉小时候同样很难见父亲一面,渣爹并没有额外针对小儿子,性格使然罢了。
秦望主动找他说话,使他看到被认可的可能,但秦峥说他家老头是顽固分子,不堪指望。
果不其然,在这之后,秦望待他和秦峥依然如故,顶多是路遇时会停住脚步,似乎在等秦峥低头,但秦峥不从:“他竟然还想着治你!他治你,我还能由着他不成?我看他确实连我都不想要。”
秦望不往前走一步,秦峥也不向秦望走一步,日子照旧。年底,秦峥领到一个科学技术突出贡献奖。这个奖项与秦越有关,秦越出生时,秦峥投资了这家研发航空器的公司,秦杉的外公深度参与其中,带队取得多项国家和军队科研成果。
他和秦峥捧着奖杯去秦杉家吃饭庆祝,汽车缓缓驶过云州的夜,窗外路灯光落在秦峥脸上,半明半昧,像古神话里英俊邪恶的天神。他蓦然想起19岁的秦小孩把篮球砸向他,那是今生最奇妙的一刻。当时的两个人如何知道,一生其实从这一刻就交付出去了。
初见时,秦小孩说:“开我的车。”今时今日,坐的仍是秦峥的车,他一颗心柔情四溢,本来正在谈公事,忽然就说,“仔仔,我爱你。”
秦峥愣了愣,把车停到路边,跟他热吻了好一阵。到了秦杉家,秦峥余兴未了,跑去炫耀:“我姐喊过你仔仔吗!”
秦杉说没有,秦峥很为哥哥惋惜。疼爱一个人疼得狠了,才会把他当成软乎乎的孩子,但印象中,乐有薇有时喊秦杉为小杉,有时喊秦喵,或者一个喵字,秦峥说:“只喊过这些?也是,我姐不是温柔型。”
秦杉立即反驳:“她特别温柔。还有,她喊过别的。”
秦峥还在兴头上,催道:“快说快说!是宝宝吗?”
秦杉说:“……虎哥。”
秦峥还想再问,但秦杉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他恰好来喊两人去吃饭,秦峥挠了好几下头,百思不得其解。
虎哥,这么江湖气的称呼,跟秦杉完全不沾边。回家路上,他陪着想了半天,但他也从没听过乐有薇喊过虎哥。
夜里缱绻正浓,他忍不住又咬了秦峥的肩头,明白了:“我知道了。就是这种时候。”他说着,再咬秦峥一口,“老虎会咬人啊。”
秦峥恍然大悟,然后打了他一记:“这种时候不准想别人。即使是我哥也不行。”
秦小孩的独占欲还真强,他笑个不停,氛围全无。秦峥忽地后悔起来,秦杉说到“虎哥”时,表情很羞涩又很幸福,自己真是得意得忘了形,竟那样去刺激哥哥。
乐有薇和秦杉从相识到死别,堪堪十二年。秦杉一生之福,十二年享尽,十二年折尽,他忍着心痛,抱紧秦峥,他的幸运之处就是身体好,以后除了秦峥,他不再在意任何事。
秦杉少年丧母,中年丧妻,弟弟却往他心口戳刀子,秦峥一夜没睡好,越想越愧疚,第二天呼啦闯进秦望家。秦望刚准备坐下来吃早餐,秦峥在门口喊:“老头!”
秦峥记仇,自从那天甩出结婚证,再未踏足秦望家,也再未喊过老头。他觑见秦望眼里起了波澜,但只看着秦峥,并未相迎,秦峥压根就没打算进门,站在门口把话说完:“以后你多去我哥那边陪他,集团的事少操点心,你给我的人,自己还信不过吗?”
秦峥说完就牵着他的手走了,他没敢回头看秦望。其实,秦望在灵海集团退居二线后,本来就把大量时间都花在秦杉建筑事务所那边。
秦望年轻时是很杰出的建筑师,操持集团占去了他大量精力,晚年才能重拾旧爱好,跟秦杉配合无间,做了几个重大工程。他不知道秦望对秦峥这番话作何感想,但之后,他很少再在集团见到秦望。
元旦前夕,老臣中的代表老陈邀请他赏光吃跨年饭。他在集团向来自成一派,第一次被同僚邀请出席家宴,很错愕:“我?”
老陈笑呵呵:“有来有往嘛,大家互相肯定。”
他没明白老陈何出此言,但大家好歹都是秦峥的辅臣,他就去了。去了才发觉,秦望必然对秦峥的话语进行了润色:“他夸你们都好用,可靠。”
秦峥对一干老臣很厚待,分红比例逐年涨幅惊人,但言语上很吝惜,没夸过他们,私下一再对他说:“那帮老狐狸都成精了,心硬。”
秦峥当众只肯定过他:“我这人做事风格激进,随了我家老头,幸好烨老板沉着冷静善图谋,能帮我做个平衡。”
秦峥有自己的嫡系部队,但独宠他,集团人所尽知。他肯定秦峥,秦峥也肯定他,从来如此。彼此通力合作,十年大计比原计划推进得快,农历年前,他投资的一家公司收购了唐家控股的航空公司,它是父兄都很重视的生意。
小年夜,他在集团忙完工作,去秦杉家吃饭。秦峥刚下飞机,也在往秦杉家赶了。下到停车场,他接到刘亚成电话,不到两个月后就是夏至祭日,刘亚成想通过他的航空公司运送一批酒水直飞绿岛。
绿岛多年经营,已是西班牙热门旅游胜地之一。他正计划开通从云州直飞绿岛的航线,就和刘亚成简单商量了几句,还提出自己也备了好几支酒,挂掉电话,他发现不知不觉走到秦望的车附近。
看情形,秦望也准备离开公司了。他喊声秦总,往自己车位走,身后车里,秦望语气很不悦:“少喝点酒!”
他面色一凛,回过头,秦望眉头深锁,严厉道:“小峥脾气硬,公事上你懂得帮他打圆场,别的事就不懂吗?”
他确知听到了天籁,眼中泫然,秦望面容和缓了些:“今年过年别往外跑。”
他搜肠刮肚想说点什么,但秦望的车开出去了。他喉头发哽,他听懂了,他完全听懂了,但他得学会润色,让秦峥也懂得。
婚后每一年春节,他和秦峥都是在秦杉家过的,哪儿都没去。秦望让他当好贤内助,帮秦峥服软,他听命,车开到通往秦杉家的必经路口处,他停车,一边等待秦峥到来,一边打腹稿,润色措辞。
见面后,秦峥打断他的抒情铺垫,直取关键信息:“他真的在关心你的身体?”
他猛点头:“他以前有酒精依赖症,胃喝出毛病了,不希望我步他后尘。我把身体败了,你怎么办?所以团年饭不许带酒,就喝点可乐吧。”
秦峥喜极,嘴里却不饶人:“老头怎么说疯就疯,老糊涂了?”
老头一把年纪了,还等不到你服软,不慌才怪。他这么想着,嘴上说:“可能是连着几年只能和女朋友吃团年饭,太冷清了吧。你知道,人老了最怕寂寞。”
秦峥很解气:“他可以选择单刀赴会,去大家族那边吃。”
秦望主动服软,秦峥终于肯下台阶了,在秦杉家的饭桌上宣布了好消息。众人都帮他和秦峥出主意,秦峥让他预约阿姨时间,把家里收拾收拾,做一顿好饭,他双手乱摇,连声说不行,老头让了一步,秦峥也得让一步,这顿饭得去秦望家吃,不能在他家。
秦峥不干:“你家就是我家。他儿子成家了,得到儿子的家里来。”
晚上,他极尽取悦,哄得秦峥接受了折中方案,团圆饭在秦峥家里吃,由他掌勺。秦峥嘴硬几句:“算了,我大度点,给老头一点进步空间。”
秦峥号称要露两手,但切了几个橙子就没耐心了,他围着围裙烧菜,秦峥动手动脚,他喝止:“团圆饭让老头吃外卖吗?”
秦峥啄吻着他的耳垂:“就家里这几口人,吃不了一大桌菜,你少做两个也行。”
婚后他很少做饭,一来秦峥说做饭辛苦,偶尔为之就行,二来两人工作都忙,早晚在家的时间宝贵,有更重要的事做。秦峥不怎么见到他围着围裙做饭的样子了,低头吻着他的脖颈,他热气上脸,身体也燥热,但一旦擦枪走火,晚餐就会变成夜宵了,他推拒着:“他们随时会来。”
秦峥不放开他,手蜿蜒向下,他掐住秦峥的手腕:“别胡闹,这里可没那么好的料理台,我得干活,你也去。”
秦峥揽着他,低笑道:“我对做饭实在没兴趣,但是看不得你一个人忙活。我干我的,你忙你的。”
一只手轻拢慢捻着他,他戴着乳胶手套腌制鸡肉,起先还能强撑,但那只手很快开始凶狠地攻城掠地,他沉入浪潮,终至双手扶着料理台边缘,后脑靠上秦峥的肩窝,仰面大口呼吸。
快速冲完澡,换完衣物出来,秦峥在试菜,嘿笑:“老头能吃上这一桌饭菜,全靠我惊人的意志力。”
他把烤盘推进烤箱,看看案板上七零八落的橙子,拿起刀:“乐儿只爱喝橙汁,不喝可乐。”
秦峥老老实实切橙子,他择完芦笋,洗净双手,秦峥埋怨:“早晓得就预订阿姨时间了,你随便做两个菜就行,反正老头尝一口就明白了,他儿子有口福得很。”
“有口福的是我。”他舔舔唇,抓过椅子,坐在秦峥身下。秦峥榨橙汁的动作一滞,他眯起眼睛,轻笑一声,“你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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