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午睡,但明晏睡意全无,他一闭眼,脑子里就是那透到仿佛要碎掉的脖子,和那道怎么也忘不掉的鲜红色伤疤。
时浅背对着他,睁着眼睛木讷地看着墙壁。
他在想九年前的事——澄华明显不想明晏死,之所以那么做只是为了把他绑在身边罢了,但明晏宁可冒险,也不愿意屈服于梦华散彻底沦落为废人。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还想回到十四岁那样鲜衣怒马的岁月吗?
怎么可能,明晏最好的出路就是装疯卖傻,他总有机会回家的。
回家……时浅忽然间明白过来。
是啊,曾经那般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苟延残喘的被送回家。
他想堂堂正正的回家。
时浅转过身,一抬眸,恰好看见明晏从被窝里露出两只眼睛,目光直勾勾地锁在他身上。
时浅直接坐了起来。
明晏跟着起床,他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看见自己手心的伤,没话找话地道:“有点疼,靖舒,给我包扎一下吧。”
这声“靖舒”叫的那般亲切,好似两人真的成了什么亲密无间的人。
时浅起身,抓着他的手检查了一下:“刚刚竟然忘了让丹神医给你也上点药。”
“小伤。”明晏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你给我随便弄弄就好。”
时浅出去打了一盆清水,又拿了些药膏和绑带过来,他拉着一张凳子坐在床头,专注地清理伤口。
明晏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时浅不敢抬头,喉间发紧:“我脖子上有什么东西吗?”
在这诡异的氛围里,明晏却轻轻吁了口气:“你穿黑色不好看,太瘦了,穿黑色劲装像纸片一样单薄,还是穿些宽松的素色好,这衣服挺适合你,好看。”
时浅的呼吸渐渐有些控制不住,只得假装镇定给他抹药。
明晏又往前凑近寸许,心中很是不解,这家伙不过换了件衣服,怎么好像变了个模样?
他现在不仅想看清这张脸,鼻尖几乎都要贴在时浅的脖子上,那股熟悉的、诱人沉沦的甜香再次钻入肺腑。
明晏忍不住磨了磨牙尖,**从未这般强烈。
那天梦华散病发神志不清的时候,他曾经吻过这个伤口,但他现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决不能这么做。
他不能败给**,更不能对一个敌我不明的人动了微妙的心思。
“我真不懂。”明晏仿佛在自言自语,“你杀了那么多人,身上不仅不臭,怎么还有股香气?”
他抬起另一只手,冰凉的指尖如蛇信子滑过时浅光洁的颈侧肌肤:“我真想知道你这具皮囊下到底生长了什么样的血肉。”
细微磨牙声近在耳畔,时浅的声音冷淡如霜:“血肉烂了就只剩一堆白骨。”
明晏的指尖往下轻轻下滑,扣住他微凸的锁骨:“白骨我也想看。”
时浅有点忍不住了,他想跑,却被明晏一把按住了肩膀:“脱下来让我看看。”
时浅直视着他:“那你扒了我的皮,削了我的肉吧。”
“那不行。”明晏又坏笑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要。”时浅一口拒绝,明晏猛地拽了他一把,衣料“嗤啦”一声从肩头滑落。
脖子上的那道伤痕像碎裂的冰纹一直蜿蜒,往下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天寒地冻里,时浅的脸热到发烫,猛地拽回衣衫裹紧:“明公子,不要耍流氓。”
“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明晏还想再认真看看,但时浅按住了他的手不让动,“我可没有断袖之癖,也不敢和太子爷抢心上人。”
明晏脸上的笑一瞬僵硬,仿佛兴致全无,冷哼了两声。
时浅这才继续给他涂药包扎,然后端着水出去倒了。
他再回来的时候,明晏披上大氅,拿着个祈福木牌对他晃了一下,笑道:“走,陪我去挂牌子。”
“你不是不信这个吗?”时浅一脸震惊,“你写了什么?”
“还没想好写什么。”明晏略一思忖,问道,“你说写什么好?”
时浅诚心实意地看着他:“我是半个文盲。”
明晏对他扬扬下巴:“你会什么就写什么。”
时浅偏头想了一下:“真的吗?”
“真的。”明晏把祈福牌塞给他,拉着他往外走,“神树下面有准备笔墨,去那边再写。”
***
明晏其实不是真想挂祈福牌,他怎么想都觉得早上容妃的神情很古怪,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但他晚了一步,还没走到神树下,他就看见青枝从高凳上跳了下来,满意地拍了拍手欣赏自己的杰作。
木牌在树枝上,风一吹,微微晃动。
明晏没有打招呼,他随意扫了一眼那些木牌的大概位置,暗暗记在心里。
时浅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他已经跑到桌案前拿了毛笔沾好墨,有些莫名开心地道:“我念,你帮我写。”
明晏狐疑:“为什么?”
时浅狡辩道:“我字丑,怕丢人。”
明晏对他笑:“还挺有自知之明,说吧,写什么?”
时浅回避了这束目光,催促道:“你就写——恩怨终消散,同舟赴月桥。”
“嗯?”明晏的字很漂亮,和他那张妖气的脸截然相反,他手下写出来的字反倒是一身正气,又随口问了一嘴,“什么意思?”
时浅胡编道:“我娘给我算的,她也没告诉我什么意思,只说以后能逢凶化吉,枯木逢春。”
提到高韵,明晏稍稍一顿,然后才继续写完两行字,把笔还给时浅:“名字自己写吧。”
时浅认真道:“这是你的牌子,要写你的名字。”
“不要。”明晏毫无商量的一口拒绝,眸底掠过深沉的厌恶,“我怎么可能求万流的神,那不是认贼作父吗?绝对不行。”
时浅踌躇片刻,接着给他了一个折中的建议:“那不写名字,写……兰摧总行了吧。”
明晏半天才反应过来“兰摧”两个字是上次时浅随口给自己取的表字,哈哈大笑:“行吧,满足你。”
写完祈福牌,时浅搬了高凳准备爬上去挂,明晏拦住他:“你有伤,还是我来吧。”
明晏故意把凳子搬到了刚刚青枝站的地方,他假意寻找空位,仔细看着每一个木牌上的字。
署名都是“白嫣”,确实是早上容妃写的,但是他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时浅的那块牌子。
那块写着“福泽绵长”的木牌,消失了。
明晏伸手拨弄,时浅在下面提醒:“你小心一点,不要把别人的碰掉了。”
明晏连翻了十几个牌子,很确定这地方并没有时浅的那一块,他心中疑惑更深,只得先把手里的挂上去,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道:“挂这可以吗?”
时浅似乎心情很好:“嗯,就这吧。”
明晏直接跳了下来,吓得时浅赶忙伸手去扶,骂道:“人多眼杂,你装得像一点。”
“哦……”明晏当即变脸,捂着唇弱柳扶风地咳了两声,还冲他使眼色,“我像西施不?”
时浅憋笑搀扶:“你像东施……东施效颦。”
明晏搭在他的肩膀上呵气:“东施有我好看吗?”
“要不要脸?”时浅强装镇定,哼唧着骂道,“自恋!”
***
晚饭过后,天色渐晚,山里清冷,时浅又向青枝多要了一床绒毯给明晏。
明晏一直在想下午的事,如果那块牌子没有被挂在神树上,那容妃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一个宠妃显然不可能私藏男人的东西,更何况还是时浅这样身份低微的奴籍。
当时浅说自己不怎么识字的时候,容妃的神情很明显是有些意外,但修罗场都是从十几岁的孩子开始训练,那种地方不教读书,不识字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容妃会惊讶,说明她早就知道时浅,甚至知道他小时候天赋异禀的传闻。
明晏闭目沉思,心中掠过无数种猜测——时浅小时候还真有点名气,似乎也不能以此妄下断论。
越想越头疼,明晏扫过墙边的地铺,别有用心地提醒:“青枝准备了两个房间,难得出来玩几天,你要是不愿意和我睡,就去隔壁睡床吧,天天睡地板腰酸背痛的。”
时浅漫不经心地接话:“没事,我就睡地上,习惯了。”
明晏有点想笑:“你这人挺有意思,有床不睡,非要睡地板。”
时浅瞄他一眼:“不是你让我睡的地板吗?”
明晏义正言辞地辩解:“之前我恨你,抓着机会我就要欺压一下你,但现在你到底握着我的秘密,我又何必自讨苦吃为难你呢?”
时浅静了片刻,问他:“你现在不恨我了?”
明晏微怔:“你说得对,恨你没有用,你左右不了战局也把持不了朝堂,白沙洲一战是太曦软弱不敢反抗,我该恨太曦,他们自己不争气,我也该恨万流,他们是侵略者,我不该恨你。”
他语气真诚,但时浅却在那细微的神情变幻里看出了一丝沉郁,那是一种隐藏不了的恨,丝丝缕缕地从每一寸骨血里阴寒的渗透出来。
时浅没揭穿,笑了一下。
明晏一时也看不透这个笑,短暂的沉默后,他口无遮拦地又开口:“靖舒啊,你赖着不走,果然还是想和我睡吧?”
“嗯?”时浅抿紧了唇,看见他得意洋洋地掀开被子,还不怀好心地拍了拍床,冲自己挤眉弄眼,“来嘛。”
时浅刹那间通红了脸颊,憋出一句话,“公子不要自作多情,我这就去隔壁睡。”
明晏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直不起腰。
明晏没打算睡觉,等到万籁俱寂,一道身影悄然滑出门扉。
他一定要看看容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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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动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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