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纶从卫生间出来时,情绪已经恢复回了平稳。
叶白薇也不再能见脸上的悲容,转而被一股雀跃所替代,她从沙发上起身,捶着自己酸软的腰:“你们今晚上不是有瑜伽课嘛,这都快4点了,赶紧出去玩玩逛逛,吃完饭正好能赶上课!”
姜如龄也催他俩赶紧自己走,脸不红心不跳:“你叶阿姨和我今天是懒得泡在厨房里了,自己出去吃——不用管我们,去吧!”
季司游手肘抵着门,无奈道:“至少让我先拿上温清纶要换的衣服吧,两位。”
温清纶从后边不满发声:“我不要!”
“得用,”季司游回头提醒他,“今天要上瑜伽球了,老师特意说了上课的时候不能再穿束缚肚子的衣服。”
那不就得露出肚皮来了?
一想到自己一肚子的妊娠纹,温清纶心情更不美妙了:“我不要。”
叶白薇把装着衣服的袋子递给季司游,一边敲打温清纶:“人小季特意把新买来的衣服过了水烘干,你别不知好。”
季司游忙道:“阿姨,这只是我该做的!那我们先走了!”
说着,他赶紧把门给关了。
温清纶闷着头等电梯,手上一阵湿热——
他甩手撒开。
季司游又来牵他的手。
又撒开。
季司游锲而不舍,转而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眼睛却没离开电梯跳动的楼层数:“我觉得,阿姨刚刚说的话不对。”
温清纶爱搭不理,只自顾自地推开对方的手。
季司游的手再次被撒开,他干脆就着温清纶推自己的力道,一把将人轻轻拉到自己胸前。
温清纶在他怀里闷声闷气:“你丫牛皮糖啊。”
“对啊,”季司游歪头看了眼他抿着的嘴唇,靠过去,往上一啄,“我是甩也甩不开的。”
“你好烦。”温清纶任由自己被火炉一样的炽热拥抱箍着,下巴放松地抵在季司游肩上,眼睛闭上,耳边只有一阵一缕的潮湿鼻息。
两人的心脏从噗通不止变得沉缓节律,慢慢地,季司游好似从蹭着自己的孕肚里感受到了第三种心跳。
他放低声音:“听到了吗?”
温清纶还闭着眼,怔楞:“什么?”
季司游放低一只环抱的手,贴住温清纶孕肚的一侧,嘴唇在对方耳朵上蹭了蹭:“宝宝的心跳。”
“什——”
“嘘,”季司游牵起他的手贴在刚才那个位置,然后吻着他尚未睁开的双眼,自己也闭上了眼,“用你的骨头去听,ta和我们一样的跳动。”
温清纶在黑暗里循着季司游手掌施力的方向,一点点沉入那里。
好像真的有了,噗——通——
他脸上浮起惊喜的笑,像是怕打扰到这来之不易的体感,用气音道:“季司游,宝宝真的好乖啊。”
“嗯,”季司游和他一起笑,“很乖,但这么乖得什么时候才会胎动啊?”
温清纶扭转被季司游扣住的手掌,和对方十指相扣:“那你问问ta。”
季司游的吻柔和地下移,湿漉漉地停在了温清纶的唇上。
“……求之不得。”
·
“我在外面等你?”季司游将装着新买的瑜伽服的袋子递给温清纶,刚说完,他就推翻了自己,“还是我陪你进去换吧,地砖滑。”
经过这段时间以来季司游无微不至的照顾,温清纶也习惯了他替自己打理衣服,从善如流地跟着季司游进了更衣间——瑜伽室新设了一间无性别更衣室,正是服务于需要他人辅助更衣的孕妇或孕夫。
背对着季司游,温清纶站在全身镜前微微掀起衣摆,露出自己轮廓已显的孕肚。
然而,不等看清,他就犹如触电一般甩下衣服,只有当布满黑褐色纹路的肚皮被遮得严严实实时,他的安全感才被重新找回。
温清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不小心就插上了充气阀的气球,瘪瘪的地方怎么就静悄悄地鼓起来了?
他像一道半离的游魂审视着自己,他知道,在衣服之下,有他自己撕开的一道道裂谷。这放在从前,是绝对的不可能,可当他不久前用“骨头”去听见来自那里的心跳,他好像真的就心甘情愿为那只小怪物开启了白名单。
温清纶再一次意识到,他是爱这个孩子的,说不清道不明,或者是激素蒙蔽了他理性的自审,可他真的仿佛会永远这么爱着。
这就是自私基因的神奇建构吧。
隔着衣服,肚皮上多了道潮热,温清纶偏头:“你最近很喜欢摸我的肚子。”
“这样正好证明,我们一家三口无时无刻不在贴近。”季司游按着瑜伽老师曾教过的手法抚触着他的肚子。
温清纶能感受到小朋友在慢慢安静下来。
他靠在对方的怀抱里,眼里却是犹疑:“一‘家’……三口吗?”
他们明明连“家”都还没构筑啊。
“我们相互喜爱、憧憬,那就是‘家’。”
温清纶眨眼,轻易被季司游说服——他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呢。
“换衣服了,”季司游按着他的肩膀将人转向自己,“我问过老师,你身高高,待会儿上75厘米的球。”他蹲下·身,替温清纶解鞋带,“不用担心,我会在你身后。”
“我不想换。”
“怎么了?是怕肚子受凉吗?”
温清纶默了会儿,季司游也未催促他。
好半天,他才吐出个模糊不清的字眼:“丑……”
仍旧维持着蹲跪姿势的季司游仰着头,眼里的碎光晃荡碰撞,声音像一支舒缓剂:“不会。”
温清纶知道是自己敏感到了脆弱易碎,可他控制不了,自从他要用裂谷去孕育一株花后,他就变得那么情绪混沌。
“会的,”他终于哽咽出声了,带着离校的不甘,到被学阀规则抛弃的愤慨,“你比我更清楚我的肚子现在有多丑……那里又紫又皱,就像是爬满了臭虫……”
他承认他无比厌弃现在这样无能的自己,如同一个拿难题没办法的可怜蛋。
他驾轻就熟地做了二十几年的好学生,可他拿到的第一门不及格,是在对每个生育器官虎视眈眈的社会里当一个孕夫。
说着,温清纶攥紧的拳头被人一根一根轻柔掰开。
他吸着鼻子,不肯看人:“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招人讨厌?明明你那么努力替我按摩肚皮了,那些丑不拉几的妊娠纹还是抹不掉——一点也抹不掉……”他越说越难过,“真的好丑,为什么会越来越多……”
“温清纶。”季司游起身,轻轻唤他,没有步步紧逼的惊扰。
“……嗯?”
“还想哭吗?”
“……”温清纶眼泪掉得更多了。
季司游住他的后脑,把人拥进:“那靠着我哭,好不好?”感受到怀里人的颤抖,季司游放低了音量,“这几个月是特殊的亲子时间,呆在爸爸肚子里的小朋友因为另一位爸爸陪伴不够,只能呆在原地挖着沟壑,不知道自己给爸爸的花园破坏成什么样了……”
温清纶闷着声音:“你到底要说什么……”
“陪伴远远不够的那位爸爸,很心疼被小朋友大搞破坏的爸爸,所以可不可以再相信他一次,相信他会尽最大努力收拾好残局?”
“你好烦……”温清纶哭得额头都湿透了,呼吸却仍被紧紧地箍在拥抱里,那么汹涌。
“再信我一次,嗯?”季司游抬手,擦拭开他额上的细汗和发丝,“新换的按摩油明天就到了,我也重新做了功课,之后就换成新学的手法给你按摩,好不好?”
温清纶还在难过:“没有效果的,我会一直那么丑了。”
“不会,等上了瑜伽球,就更能锻炼你的腰腹力量了,这样会缓解妊娠纹的生长。”
温清纶又掉出眼泪:“会好累的……”
“我会陪着你的,老师说有些动作可以让我抱着你一起练,这样就不会很累了,对不对?”季司游的指腹碾过那颗泪珠,“而且我们一直在按照医嘱控制着体重,肚子上皮肤的拉伸不算严重,后面很快就能恢复起来。”
“真的吗?”温清纶的抽噎缓了下来,“你是不是在哄我?”
季司游笑,一只手搭在他腰后搓揉,替他缓解久站的不适:“不哄你,我昨天看到有人分享说孕晚期可以用托腹带来缓解肚子给耻骨的压迫,下次产检的时候我们一起问问医生,嗯?”
温清纶小声地:“……嗯。”
“还要哭吗?”季司游对他对视,实在没忍住,在他发红的眼尾处亲了亲,“哭累了吧,晚上回去吃银耳好不好?走的时候我就炖上了,今天课程比以前难,可以稍微多吃一点。”
温清纶知道这是给自己补充蛋白,但他最近嘴挑:“不想喝甜,想吃辣的。”
季司游想了想,和他商量:“那在海参蒸蛋里加一点点辣椒油?不然你会胃疼,晚上睡不好。”
温清纶觉得行:“那拉钩。”
季司游伸出小指:“只能是一点点,温老师。”
·
“我还以为——”
季司游蹲着替他穿袜子:“以为什么?先穿上防脚冷,等进了瑜伽室再脱。”
温清纶扯了扯上身那件裹着肚皮的瑜伽服:“原来你新买的这套不用露肚子啊。”
遮掉了他害怕看见的妊娠纹,他很满意。
“之前那套是赶时间买的,所以没仔细挑。”季司游又掏出护膝,这件更衣室里没有座椅,他拍拍温清纶的膝盖,示意对方靠着自己,“看来下次得带个小板凳来了——这下肚子、腿就都不容易受凉了。”
温清纶将人一把拉起来:“谢谢季老板!走啦!”
季司游从背后揽住他的腰:“慢点儿。”这样可以让温清纶借力。
两人慢慢往瑜伽室去,没到门口就遇上位情绪激动的孕夫对着电话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你妈说说说,你妈说的你就听!那我还是你扯结婚证的对象呢,怎么不见你觉得我说得对!”
季司游看见对方大幅度的肢体动作,怕温清纶不小心被波及,忙挡在他面前。
“……什么叫是我要生啊!我要生我要生那是因为你妈说我们俩都快三十了,再不生就高龄了!我怀这个孩子到底是为了谁?!还不是因为你!”
温清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从季司游背后探出个脑袋。
打电话的孕夫皮肤黝黑,瑜伽裤被大腿小腿上的松弛皮肉勒出起伏的形状,外露的手臂倒是还留着些肌肉线条,但也明显可知是多月疏于锻炼了。
更引人注意的是,这个孕夫潦草束在脑后的头发里竟然还掺杂进了不少白丝,搭配着他略显浮肿的脸,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他“营养不良”。
“什么叫我浪费钱?!”黑皮孕夫转过了头,瞧见了温清纶两人,惊喜地招起手来,然后继续对着电话那边大骂,“哦,我来练个瑜伽就是浪费钱,你他妈天天搁家里打游戏就不是浪费钱?”
温清纶戳季司游:“咱们认识的?”
季司游:“……应该是王渺。”
温清纶又看了看那个身材走样严重的孕夫,实在难以和回忆里那个诚邀自己去健身房的肌肉男王渺联系在一起。
“靠……”他一脸怀疑,“你认错了吧,虽然王渺已经几个月没来这儿了,但也不至于——这么大变样吧。”
季司游不置可否。
“——不来接我就拉倒!谁他么稀罕!挂了!”孕夫音量巨大地撂了电话,气得面皮发红、大口喘气。
温清纶推开季司游:“我去给他送杯水。”
他从保温杯里倒出温水,递给黑皮孕夫,打量片刻后不太确定到:“王……渺?”
“嗯,”黑皮应了一声,眼白泛着红血丝,朝着温清纶上下扫了一圈。
随后,王渺苦笑道:“你被照顾得真好,不像我,”他捏捏自己的手臂,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孩子还没出生呢,我就已经是个黄脸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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