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星探选中那年,杨晏殊上初二。
早先老师便打过招呼,说最近会有人来学校选人,具体什么人却没说,摘人干什么也没提,只嘱咐孩子们不要太过少见多怪了。
各班班主任其实是向校宣传委递了名单的,罗列了班里脸型端正眉目俊秀的男孩子在上边儿。
杨晏殊却不在其列。
倒不是说晏殊的长相不够格。
彼时晏殊打小到初中一直是五讲四美根正苗红好少年,长相文静,人也乖巧。
初二时分便已抽枝拔节,搁一群尚未发育完全的虎头虎脑的孩子堆里头有如鹤立鸡群,小少年长身玉立,走哪儿哪是一道风景线,饶是性格再内敛,行事再低调,搁年纪里也颇有名气。
也不单单全因着长相的缘故。
若是那时候人设这一概念已经风靡,那杨晏殊秉承的就是妥妥的完美男主的路线了。
还是那种远看温文尔雅文质彬彬,近距离接触后发现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书卷气果真有迹可循,完全不是文气眉目予人的错觉,远观近看人设都不崩的人设。
五讲四美美少年,不仅人乖巧,成绩也乖巧。
是故晏殊得老师喜爱的紧,当时的班主任唐老师更是觉得雁书合该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不该去掺和社会上成年人捣鼓的那些腌臜事。
于是就没往上报晏殊的名儿。
转而挑了几个长相端正又刚巧泼皮一般沉不下心读书的孩子,想着自个儿的这些学生如若在读书上没走上正轨,换个方向挣饭吃也不错。
不成想晏殊还是被选中了。
因为甭管在不在学校举荐的名单上,雁书总归是在星探的视察选项里的。
他可是程家那叽叽喳喳起来能让人脑壳爆裂的泼皮的钦点。
那泼皮有事没事就在她哥的写字楼里晃悠,同元老级的成员都混了个顶熟,撒泼耍赖作弄起来更是得心应手不在话下,负责挑选新人的姚沈被那泼皮念叨的脑壳疼,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八年十六班杨晏殊这一备选名单。
“一定要去看看杨晏殊,八年十六杨晏殊。”
“错过了你就等着哭吧。”
“八年十六杨晏殊,千载难逢机不可失不容错过!”
姚沈当年也就想着来都来了,顺带去观望观望泼皮口中念叨不停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回去也好交差,并未指望能有什么收获。
结果竟然没有大失所望。
几乎是当场敲定了这个他破例特地去教室相看的孩子。
晏殊只当这一切只是偶然。
全然不知程知趣在这背后掺和了多少。
甚至不知这其中竟有程知趣的参与。
他只深刻地记得,那是他人生中一个极其清晰且极具界定意义的转折点,也是他和程知趣有所交集的开始。
那之后他同父母协商,最终同挖他的KingsZone签约,至此,每周五和双休日都会去公司接受训练。
恰是合同敲定以来的第二周,晏殊同伙伴们刚上完两节声乐课中场休息时,他正昂着头举着水杯往喉咙里灌水,忽闻身后尾音上扬夹杂着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的属于女孩儿的清浅声音,“杨晏殊?”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呛了呛,险些没有将口中的水喷出来,正躬着身子缓解呛水带来的不适的时候,身后的女孩儿已跑到他身前了。
晏殊直起身子便看到一张清丽的脸,齐耳的短发夹在而后,露出两支精灵似的,耳尖朝两侧支楞着的耳,以及右耳垂上小巧却吸睛的字母耳钉,S&Q。
晏殊有片刻的惶惑,他在思考S&Q是什么的缩写,浑然未觉面前的女孩儿睁着亮堂堂的浑圆杏眼,一瞬不瞬直愣愣盯着他。
还是身后人的打趣及议论让他回了神,晏殊这才发觉两人的脸孔贴的这样近,惊得抬起头连连退了两步,好容易止下来的因呛水而起的咳嗽复又猛烈起来,双颊也变得火辣辣的,通红一片,不知是因着咳嗽还是别的什么。
那女孩儿见状嘴角的弧度却咧的更大了,开口的语气如同逗弄垂髫小儿一般,“我们一个学校来着。”亲昵而裹挟着包容,“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晏殊闻言,堪堪止住困窘之意抬眼回视她,便又撞进那双形状幼态如孩提似的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听她又道:“你大概不晓得年级里你多有名。”
晏殊不由得更加困窘了,忙摆手说没有没有,声音却低细如蚊呐。
那女孩儿又笑着问:“你是被选过来的练习生么?”语气中的肯定参杂着残留的不确定,毫无破绽地表示出这只是一个有迹可循的猜测而已,仿佛当事人对雁书是不是练习生一事当真不知情。
见他点头,女孩便爽朗地拍了拍他胳膊,又朝着他笑,“我叫程知遇,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儿了。”
“你也是,练习生?”据他所知,这次挑选的对象仅限于男生。
程知遇将将要开口顺着他的话作弄他,去休息区倒茶的姚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赶在程知遇尚未开口前插话:“这大小姐小泼皮暴脾气谁敢签她呀,不要命了?”
程知遇斜眼瞪他,姚沈置之不理,继续嘴欠,朝着练习室里一水儿的小少年嚷嚷,“这姑奶奶你们以后指不定天天见,跟我们小程总啊真是亲兄妹,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就来公司晃悠,千万别招着这小妖怪啊。”
程知遇扑上去就要掐他,姚沈高抬着手护着茶杯,一边躲她一边嚷嚷:“看看看看,这就上手了,我提醒给过你们了啊千万别自食恶果,诶诶诶?”
那是他所以为的两人的第一次相晤。
自从在公司偶遇过一回后,晏殊似乎开启了偶遇程知遇的按钮,遑论在练习室还是学校,程知遇便隔三岔五动辄就出现在他面前。
而今,雁书没有程知遇的任何消息。
人生中意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雁书其实不大爱计较那些出乎意料的变节。
然而他耿耿于怀的,恰是他一贯不爱去在意的那些始料未及的。
能源耗尽,臭氧消失,太阳爆/炸,物种灭/绝。
一切都指日可待。
因为总会有那么一天。
然而雁书却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和他的生命有着无数算不完的烂帐和牵绊的程知遇,真的会在他的生活中消失的干干净净,杳无音讯。
且并不是以死亡的方式。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想过也许她会对他厌倦,保不准他的厌倦的产生会先于她。
他们也许仍旧一辈子一物降一物却也始终鸡犬不宁,兴许也会有相安无事彼此丝毫不再在意对方存在的一天。
程知遇自己都不会相信,雁书假设了他们之间最终许多种不同的走向。
心之所至的,差强人意的。
前前后后,由好至坏。
事无巨细。不下百种。
甚至连死亡都列入过他的假设范围。
关乎他俩死亡的三种先后顺序全都囊括。
他不是没有假设过程知遇或许会死在他前头,幸运的话,他或许能以故交的身份前去参加她的葬礼。
或者,假若那时他们的关系并没有搞得很僵的话,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日里,他还能够陪她走完。
他连死亡都想到了啊。
却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程知遇安然无恙地在世上他不知道的某处行走,活得或潇洒或畅意,也有着日常里时不时撺掇出来的小小烦恼,却能如同死亡一般,彻底在他生命中销声匿迹。
2016年距今,已经五年。
他已五年没有见过她。
思及此,雁书不由发出一声自嘲的轻哂。
事到如今,见不见的对他来说早已经不是个念想了。
他早已退而求其次。
给个消息就好。
给个消息就好啊。
一六到一七那一年,他不是没奢求过见上程知遇一面。
然而一七年之后,雁书再也没能知道关于程知遇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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