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的最后一站是阿拉斯加。
彼时已经到了录制的最后几天了,男嘉宾们好的都能穿一条裤子了。
事实上大家最后也都换着衣服穿,像学生时代住校似的,一个班的男生分享同一个衣柜。
最后几天大家虽有些即将离别的不舍,但也有已经约好的回去之后的饭局的保障,加之对镜头之外会有更加自在的相处的期待,没有人受到关于离愁的太大影响。
只有雁书例外。
却也算不得例外。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厮肉眼可见地日渐消沉,萎靡不振。
刚刚登陆阿拉斯加的那天,距他27岁生日,将将只剩两月了。
大伙将雁书的消沉看在眼里,除了细节上的关照和包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雁书自然是发现了众人对他的特殊照拂的,却误以为他们误会他是为着即将到来的分别才落得这副消沉的形容。
于是不止一次地同他们插科打诨,半玩笑半认真地嘲他们自作多情。
众人每次都跟着应和,那样子仿佛是真的觉着雁书是一幅刀子嘴豆腐心的模样。
连平时被人诟病演技和颜值成反比的靳怀安都怼雁书矫情墨迹口是心非怼的像模像样的,活像真就是沾沾自喜以雁书肚里头的小蛔虫自居的形容。
要是雁书这副死样子真是因着节目进入尾声挑起的那太好办了,安慰的话张口就来,什么相约北京的豪约,一月一聚的海口,常见面多联系的真心话,大伙分分钟连珠炮似的毫不费力就给吐出来。
但对着雁书这消弭的样子,他们却无能为力。
因这小怪兽低沉萎靡的死样子还真不是因为将至的离别。
雁书在这群人当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最小的弟弟十八岁,靳怀安在节目里过的二十二岁生日,黄靖伦二十四,雁书二十六,周然也二十六,茅忱二十七,文嘉二十九,周凯三十。
但自从雁书喝倒在瓦伦西亚大家伙聚餐那晚之后,全团上下统一给雁书赐了这么个名儿。
小怪兽。
当然,是背着雁书这么叫的。
说来也怪,一向一脸自持的小怪兽在周然那晚夸完宋祈之后一个劲儿地和自己喝闷酒。
“雁书自然有雁书的好。我可算想通啦!但老赵也有老赵的好!老赵是个死变态!”
众人都晓得宋祈原名姓赵,看着周然醉酒后神志不清狗老友的疯狗样子笑得快岔气了。
周然并不顾旁人的嬉笑,扭头神色颇为认真地盯着雁书看,希望以此引起他的注意。
雁书的目光果然被他吸引过来了,“我跟你说,老赵真是个死变/态。”
雁书压着笑意轻声附和着他,周然又自个儿接腔道:“你知道他变/态到什么程度么?他就不该来这行,这样就不会遇见你啦。他特么应该去当太空人,当科学家。他不去考清北真你/妈可惜。”
“怎么说?”黄靖伦突然插话进来,似乎是对这话有些兴趣。
他以为周然要鼓吹宋祈的智商多高什么的。
周然却莫名其妙,朝他望过来,“你抽烟么小黄?”
黄靖伦被问得一头雾水,却还是点点头。
“你呢雁书老师?”周然看到小黄点头,继而飞快到有些神经质地甩头看向雁书。
“抽过。”
“老赵不抽。”周然颇有些自豪地笑。
“嘁。”靳怀安闻言有些见不惯周然那副颇为得瑟的样子,“都什么年代了抽不抽烟的还和优越感息息相关呢?”
“你们就说嘛,第一次抽烟是不是给人带的吧??”周然嗓门陡然提高,有些据理力争的急促。
“那诱惑力你们说说是不是不能忍。旁人搁你面前抽呢,再煽风点火两句根本忍不了啊。诱惑巨大啊。还事关我们真男人的尊严。赤/裸裸的挑衅。”
“还有好奇作祟。”雁书淡淡插话。
引得周然猛地一拍腿:“可不是嘛!好奇可要命了。”
“可宋祈这狗王八,变态啊,当年我们一群人,一群人教唆他抽。就哪怕让他试一口尝个味道。这死变态,不为所动。”
“还他妈是薄荷爆珠呢,我当时第一次抽爆珠,真把爆珠夸上天了。他特么跟没听见一样。睁眼瞎。”
靳怀安嗤笑周然话都说不清楚了,“是聋吧傻狗儿。”
周然不为所动,就像当年宋祈对他置之不理一样。
“你以为他五讲四美不想抽?他老想了,这臭变态亲口承认的。都特么想抽了我这么怂勇都没用,一群人搁他面前抽都没用。”
“我就问为什么。你就不会好奇么?他说他好奇地快死掉了,但他是我们市禁烟大使,被拍到就完了。”
“你们说完了就完了呗,就一个代言没了,还只是公益的没什么利润的代言。”
雁书似是有些迫切地听到下文,故而出言引导:“然后呢?”
“他说,‘可这是政府的项目,就算被逮着,我以后可能照样会有其他资源,可再也不会有政府的了。我还要成为省级的,国家的,甚至是亚太地区和全球的禁烟大使。我不想拿这仅有一分的信誉值去冒险。’”
“你说话都说到这份上可,作为朋友,我能再逼他在公共的场子里抽了么?我就塞给他一包,让他回家拉好窗帘关好门在自个儿房间里尝尝味儿,别搁外边儿抽,不然一男人,一辈子不知道烟什么味儿就决定不抽,不是太窝囊了么?”
周然轻声笑出来,“到这儿的自制力,在场的各位不得不服吧。这专注力,这决心,是不是得去搞科研一辈子献身给人类发展的伟大进程才不亏。”
不知道靳怀安他们是没仔细听还是听的有些神往了,以至于没人接周然这话。
少顷,只有雁书答非所问,嗓音正经而清凌凌的,“所以后来,他抽是没抽?”
周然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宋祈那么牛逼。他说怕自己万一真的迷恋这种味道,就一定会有在公开的场子抱有侥幸心理的那一天,侥幸成功地出现一次也一定会有第二次心怀侥幸的尝试,尝试多了总归会有被逮着的那一天。所以他不想尝试,还能把香烟的诱惑力降到只有好奇这么一点上头,尝了味道再留有念想的话,那可太要命了。”
看上去一直沉浸在别的思绪里的文嘉居然也听了一嘴,继而问道:“他那时多大?”
周然仍维持着笑眯眯的傻样,朝文嘉伸出五根手指头,“十七。”
明明是周然对宋祈的一阵平铺直叙的描述,虽然言语之间塑造出来的形象的确有些令人唏嘘。
却几乎字字振聋发聩,一下一下砸落在雁书的耳膜和心口上,铿锵有力,不容置喙。
仿佛蒙尘多年的明镜陡然又能反射出堂堂光亮。
仿佛许多年的梦境同曾客观存在在这世上的事件相互交叠而后全然吻合。
而那声音的主人仿佛犹可触及,那些言语似乎犹在耳畔。
“你以为宋祈又有多干净吗?私底下的他或许干着什么你恶心至极的勾当你又一清二楚了?百晓生?”那男孩儿的声音气愤而又夹着破罐子破摔般的决然,更透着一种自我消亡前企图玉石俱焚的疯狂。
“我不敢说他完完全全没有那些**。但那些事情,他不敢也不会去做。”
“因为他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心理上,他不可能做到谪仙一样无欲无求,甚至可能也极尽贪婪,但绝对比你们要清净的多得多。生理上,我可以肯定,他比你,比任何笼中人都要干净。”女孩儿的声音听来四平八稳波澜不惊,但若仔细些从这声音对清净和干净这两处的咬字来看,实则是掺着些咬牙切齿的恼恨的。
当年的他只为着程知遇因一叶障目的偏爱而衍生出的无条件的、斩钉截铁的、在他看来极其愚蠢极尽滑稽的偏袒,愤慨且妒火中烧。
而今他却好似醍醐灌顶。
或许,程知遇的笃定不只来自于由爱而生的盲目。
或许,他的全然否决他的愤愤不平不止源自胸腔之中灼灼燃烧的嫉妒。
有些事情,如若没有经历过,或是企及不到那个境界,你是不会相信他们的存在的。
就像程知遇和宋祈在某些方面天生苟同,不谋而合。
这成了她坚定地回答雁书的底气。
就像雁书当年从未真正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真正追寻的物什到底是个什么形态,因而才觉得宋知遇的认知盲目蠢笨而又滑稽。
因而才用尽力气扯出生平最为讥讽最为鄙夷的一个冷笑,将所有咆哮着的嫉妒疯狂和报复欲都扔在那声“傻逼”里。
所以错的人一直是他。
做错事情的是他。
悟错道理的原来也是他啊。
这恍然的彻悟来得太迟。
幸而又只是来的迟了。
不是一味缺席。
雁书觉得胸腔间有什么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又仿佛剧烈抖动着要从他胸臆里撕裂开来。
于是抓起酒瓶,试图将快要跳出来的心口重新咽下喉咙。
想要将胸腹中裹挟着的灼灼悔意用乙醇浇灭。
于是在酒精中沉沦。
故而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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