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定仪领着邵叮叮去太平间的时候白桂枝的脸色还没有失去血色一般,像是她在午睡,睡醒了就又是一个漫长的下午,她找邻居聊天,给邵叮叮洗衣服,喂养家里的鸡鸭鹅,侍弄她种的那几亩田地,到赶场的日子就去卖自己种的时令蔬菜。
但是不是这样的,这是一场永眠,和世界的永眠。
邵叮叮在一边和白桂枝说很多话,她不愿意相信白桂枝毫无预兆的与世长辞。
邵定仪也不愿意相信,她握着白桂枝的手,在这个冰冷且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令人不知置身何处的地方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手上,好似白桂枝仍旧用她那双纹路如老木的手抚摸着她,安慰着她,告诉她不必悲伤,世上无论怎样都还有奶奶。
邵定仪依偎在白桂枝身边不知道多久,久到她自己的身体微微发冷,觉得她穿得衣服全然不能抵挡这种寒意,寒意沁透她的皮肤,沁透到心里,她有些发抖了。
邵定仪走到另一侧,抱住邵叮叮,对她说:“不要伤心,世界上无论怎么样都还有姐姐。”
她摸着邵叮叮瘦削的背和有些营养不良的头发,心中的悲伤愈发蔓延,可是泪水总是出不来,总是出不来,她不解,为什么泪水会出不来,难道是因为她不够悲伤吗?可是怎么样的悲伤才叫悲伤?
邵定仪和邵叮叮出去之后梁銮已经找好了酒店,要两个人去休息,邵定仪让邵叮叮先去,医院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于是梁銮便让司机先把邵叮叮送过去了,邵叮叮不想走,说:“姐,我想和你在一块儿,我害怕。”
邵定仪因为这句话让邵叮叮留了下来,她也害怕,心被挖去了一块,成了不见底的洞,她的呼吸都觉得困难,她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明天了,可是明天的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要去找医生开具死亡证明,还要处理医院后续的抢救费用,白桂枝的遗体不能在这里存放的时间太长,联系殡仪馆还是一个问题,她要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大人,去处理一切后事,处理她从来没有亲自处理的事情,从躲在王茜身后到躲在白桂枝身后,到她只能自己面对,她的前面没有人了,但是她的身后却还留着邵叮叮。
梁銮形影不离地跟着,邵定仪在梁銮缴完了费用之后问:“一共多少钱呢?”
梁銮把缴费单叠起来放在自己口袋里面,说:“没有多少钱,你不用担心。”
邵定仪要和梁銮明算帐,梁銮说:“现在重要的是这个吗?”
一直忙到深夜,找到了县里的一家殡仪馆,活化时间时间就定在后天,她说出这个日子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一直到了深夜,邵定仪才失去了所有力气,头疼,眼疼,所有的不适又找上门来了,她精神紧绷很久了,即便是在飞机上睡了一场,可是又做了一场凌乱的梦,邵叮叮也困了,三个人终于离开了医院,邵定仪离开的时候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前一日还在的人能够因为一张死亡证明就不再存活。
她攥着心口,说不出来话。
邵叮叮和邵定仪一间房,梁銮自己一间房,梁銮就在隔壁,临走之前对两个人说:“有什么事情就找我。”
他没有说多余的话安慰两个人,他亲历过死亡,在和邵定仪差不多的年纪,知道邵定仪所有的反应都正常,她哭泣也是正常,不哭泣也是正常。
更何况,由他来安慰是一件不公平的事,他即便是亲历过死亡又能如何呢?这并不能够减轻邵定仪的悲伤。
白桂枝被县殡仪馆的殡仪车接回去的当天便火化了,邵定仪选择了最贵的一个标准,即便是这样又能如何,白桂枝生前什么都没有享受到,死后的荣辱真的能够弥补她生前的苦难吗?
火葬前要举行告别仪式,白桂枝穿的衣服还是在殡仪馆现买的,邵定仪这时候才意识到白桂枝连给自己准备一件死后穿的衣服都没有准备,这并不能归因于仓促,只是不舍得。
白桂枝被黄色和白色的菊花所掩埋,花铺在她的身侧,,刚被折下的花还很鲜嫩,白桂枝面容安详,就这样在花中长眠。
邵定仪仍旧没哭,谷庆敏和村里来的其他人都在一侧垂泪,邵定仪在此刻显得格格不入,她竟没有眼泪。
谷庆敏走到她身侧,搂着她的肩膀说:“没事的孩子。”
邵松海和黄洁作为白桂枝唯一的儿子和儿媳也来了,邵定仪的视线追随着两个人,如同仇人般,她恨。却无可奈何,咬得牙都发酸。
遗体被推去火葬,菊花散落一地,形成了一道痕迹,好像白桂枝就这样走去,就这样离去,那些黄花和白花是她走时唯一的脚印。
邵定仪不难想象火葬的场景,白桂枝的身体将被猩红的火焰吞噬,成为骨头和灰烬,装在小小的窄窄的骨灰盒里,这便是她留给人间最后的东西,她身上的伤痛,所有的疾病都在她阖眼的那一刻不复存在,折磨她那么就的病痛竟然只有死亡这一项解药。
下葬日是个濛濛雨天,丝丝缕缕的雨像雾气一样粘在身上,又潮又湿,白桂枝就是在这个天气举办的葬礼。
邵松海和黄洁请了唱戏的来,来彰显两个人的孝顺,这是习俗了,老人过世后孝子贤孙将动静弄得越大越彰显自己的本事和对老人的尊敬,唢呐声响彻四野,邵定仪并没有阻拦,白桂枝生前没有享受过儿子和儿媳的孝顺,只能身后显示一下,她不能让奶奶走得冷清,走得不如别人。
棺材仍旧是在殡仪馆里面买好的,邵定仪的邻居和一些亲戚将棺材抬到后山和她爷爷葬在一处,这是白桂枝一直念叨的,挖坑,刨土,泥土越挖越潮湿,铁锨扬起来,带起一铁锨的泥土,扬到邵定仪面前,她的视线被泥土模糊,直到梁銮递给她一张手帕,邵叮叮说姐别哭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落泪。
在白桂枝下葬这一刻,邵定仪终于有了白桂枝已经离去的实感,她的泪水也落下,随着雨水,随着扬起的泥土,随着放下的棺材,随着冷冽的早春,她的人生里,经历了多次亲人离去的悲痛,这种悲痛好像一直在追随着她。
邵定仪放声大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但是她不管,她就是要哭,哭她自己,哭她的爸妈,哭白桂枝,哭残酷的无情的人生。
邵定仪在心里默默念:白桂枝,1944年生,历经战乱和饥饿,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和儿媳,一生坚强,一生刚毅,对于不公的命运无论如何都坦然接受,养育两个孙女顺遂平安长大,是邵定仪的奶奶,是邵定仪的一切。
雨仍旧在下,飘向白桂枝埋葬的方向,棺木被放到坟墓里,铁锨又将泥土复归原位,邵定仪看着棺木消失在视线中被泥土彻底掩盖,原本平坦的地面长出了一个大土包,那是她望向白桂枝的最后一眼,棺木的最后一角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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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成为大人(新增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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