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没有自觉,她很快乐。
柳央给她制定减肥计划,催着岁岁回到之前的状态,那朵清新孱弱的菟丝花形象。
岁岁艰难犹疑:“啊?”
“还有你这破头发。”
柳央顺带一起嫌弃了。
季岁岁从前是怎么样的人?
她清新而漂亮,乌黑的长发披肩,微风一吹就是眼里所能看到的最好看的风景。
是那种放在回忆里,只觉天色都好的存在。
而季岁岁本人也十分在意自己的形象。她吃的少,保持瘦弱的形象,打理好长发,整理好刘海,勤洗头,每日都用护发精油。
柳央看着眼前的这个嫌刘海碍事所以找了两个磨砂蓝的大圆片发夹,一左一右把刘海束的干干净净的岁岁。
那可是刘海!
柳央让她去弄头发。
岁岁摸了摸自己被扎的一干二净的头发:“啊?弄什么?”
她显然觉得无所谓,拨了拨自己额前没剩多长的二两毛,把头发捏到眼前,翘着眼眸盯她的发梢,理直气壮的觉得:“挺好的啊,都没分叉。”
柳央:“……”
所以说季岁岁从前确实招人讨厌,但就那副模样到底混的风生水起。
要不是那样的季岁岁一沾闻远的事就脑子不灵清,柳央早晚能捧红。
看着眼前失了个忆,连气质都憨憨的岁岁,柳央忽然一愣。
同一张皮囊下,那样一个外表乖巧干净的少女,甜甜叫她“央央姐”。
待柳央目光落在她眉眼处,季岁岁转瞬眸光流转的诡异,她幽幽的眼眸看回柳央。
季岁岁声音轻软,恍若呢喃:“你说……我要怎么才能悄无声息的潜到闻远家里去呢?”
柳央人都愣住,开始怀疑是不是幻听。
可季岁岁脸上挂着笑,似乎浑然不觉那是一件肮脏罪恶的事情,还痴迷似的笑,唇角弧度咧着,看的柳央心底发凉。
她说:“央央姐,我好喜欢她哦。”
柳央忍不住问:“你喜欢她什么?”
其实喜欢本来就是无解题,柳央并不期待执迷的人能够给个答案,然而季岁岁思考了很久,殚精竭虑的想要得到正确回答。
久到柳央觉得她不会回答时,季岁岁笑,说:“大概是因为……被她喜欢会很幸福吧。”
眼前的岁岁和从前,判若两人。
柳央又忍不住想,看来年少时候的岁岁单纯直白的,之后的几年不知道发生了怎么样的事情,才变成那副模样。
说不上那时候的岁岁好还是如今的岁岁好。
反正如今的岁岁对自己身材管理真的是不行。
岁岁想着天生丽质有什么必要,柳央怄的不行。她几时见过这样怠惰的艺人。
给岁岁约了造型师。
她看见了岁岁的热度,看见了她被迫拴在闻远身上的绳索。闻远在意她。
这就是岁岁目前最大的价值。
岁岁拨了拨松散的刘海,宅在家才洗的头发松散蓬松,稍被一拨动就散下一撮,散乱的发束扑眼。
岁岁不自觉眼眸躲避,溃乱的记忆却汹涌如海。
随之而来的是已经熟悉的声音。
“别动。”
“剪不齐了。”
岁岁:“……”
而这两句话只是凭空响在回忆里,像耳边错听时出现的幻觉。
可是岁岁听到了。
岁岁蹲下去抱头。
柳央:“嗯?”
岁岁表情苦涩。她抬眼看柳央,眸光很悲哀。她被一板砖敲了之后脑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随便一个动作跟设定好的故事点读机似的。而且……不得不承认,这是闻远的声音。
只有她的声音才有这样奇怪的特质。
岁岁唾弃自己。
你这个人!你居然!居然!脑补出了那么多和闻远的爱恨情仇。
你和变态有什么区别啊!
岁岁端正的三观不允许自己接受这件事情。
柳央不懂岁岁此刻内心的跌宕起伏,她皱眉看着忽然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岁岁:“你怎么了?”
岁岁捂着良心,生无可恋:“我有罪。”
柳央:“……”
什么东西?
岁岁崩溃:“我有病呜呜呜。”
那块砖真的把她砸坏了呜呜呜。
柳央:“……”
柳央看到岁岁抬眸,问:“我能去看看精神科医生吗?”
柳央知道孩子傻了,面无表情:“你说呢?”
和那日“我可以告诉他们我失忆了吗”那个问题一样的答案。
岁岁知道了,不能。
柳央回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叫郝媛媛把后面的通告和日程安排都跟岁岁说,要她安排好出行计划和酒店安排。
郝媛媛虽然才在岁岁身边工作不久,但是为人很靠谱,处理事情很周到。
郝媛媛谈完正事才想问岁岁,她想问很久了。
“想问你个私人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
岁岁倒很洒脱:“不方便我就不回答你呗,想问什么你问吧。”
她对这个年纪同她相仿的助理很有好感。
郝媛媛问岁岁:“你和闻远关系很好吗?”
岁岁不知道这算什么问题,反问:“你觉得呢?”
她其实也想知道,在她眼底和她有无数从前故事的闻远,在别人眼里,和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
郝媛媛实话说:“我觉得挺好的,姐姐很少提别人的。”
她们一群粉丝在闻远微博下嗷嗷待哺,得到的从来都只有工作消息和剧照,也许还是工作室发的。
姐姐生来冷漠,看不起人间。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观众缘并不会太好,只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多看几眼就喜欢上了。
喜欢上闻远后的某一天,她们翻出过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条视频。
画面在晃,应该是手持的机位,夹带着电流滋滋的声音,那个手上持着手机的人叫闻远笑一个,给个新年祝福。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那时候还很青涩的闻远真的笑了,眉眼聚起光,并不是在看镜头,她更像在看着镜头后面的人。
目光被摄入视频,罕见的坦白真诚。
闻远说:“新年快乐。”
那人说:“就这样?然后呢?”
闻远顿了顿,旋即又笑,她说:“岁岁平安。”
——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弹幕里,新人旧人嗷了一批又一批。她们也才知道,原来闻远曾经是个这样的人。她们的闻闻宝贝曾经也眼底有光、弯唇笑起来的样子比一切更招人喜欢。
只是后来闻远再没有过视频祝福,一直文字单薄。
她说:“节日快乐。”
姐姐?郝媛媛称闻远“姐姐”。
岁岁心下了然,“哦,你喜欢闻远啊!”
总是不经意暴露,郝媛媛索性承认了。
“对啊,我喜欢姐姐四年了。”
岁岁诧异那么久——“不过我好好奇啊,你们为什么都叫她闻闻宝贝?”
这好奇困扰她很久了。
宝贝应该要香香软软的,而闻远冷淡精致,像块该被高高捧起的玉石,怎么看都不该是“闻闻宝贝”这个称呼。
郝媛媛:“……”
郝媛媛可疑的沉默了,然后回岁岁:“你真不知道?”
这竟然显得岁岁应该知道点什么。
岁岁老实巴交:“我真的不知道。”
郝媛媛纠结了一会儿,坦白讲:“可不是你先这么叫的吗?”
全网最先叫闻远“闻闻宝贝”那个人……就是季岁岁。
岁岁:“……”
哦?竟然是这样的吗?
她心底的时间静止,被胶水粘住的齿轮似的一动不动。
岁岁拉扯闻远炒作,最开始放的就是所谓的聊天截图。虽然后来被删掉了,但是每个见过的人都记得。
因为闻远当时的形象和气质就几乎惊艳了半个娱乐圈,且演技出众。
不过因为闻远剧里剧外人设差距过大。
她们这群粉丝见过潇洒肆意的江湖少年,见过阴鸷诡异的蒙面恶女,也见过林荫下回眸一笑的小女神。
都很期待闻远。可本人采访时实在太冷淡,不沾染半分她剧中人物的魅力,她们以为她会洒脱一笑,如眉间炽热的少年人。
可是多热闹狂烈的喜欢和呼喊都不见她有半分波动。
唯有纤长的眼睫一抬,看一眼看客,仅此而已。
这样的闻远实在太过距离感,总叫人不敢轻易叫她老婆、宝贝。
岁岁叫没叫她们没听见过,但是手机上发出的截图里,岁岁给闻远的备注是“闻闻宝贝”。
大约是反差萌的魅力,竟然意外的悦耳。
从那以后,那句“闻闻宝贝”开始被小心翼翼提起,后来发现闻远并不在乎,有时候那双漆黑的眼底还能看到一点无奈。
叫她“老公”、“老婆”,坚定叫她“闻闻宝贝”或者“姐姐”的人才如雨后春笋。
岁岁尴尬笑笑。
郝媛媛不知想到了什么:“你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刚开始来你身边工作还有点害怕。”
又是这样一句“现在很好”。
岁岁不知道自己之前到底哪里不好。怎么好像……每个人都这样说?
“网上都在说你不好。”
说岁岁嫉妒新人,会在东家面前摆委屈的嘴脸,掠夺新人的资源。
还说她脾气差,表面看上去好而已,实际上动辄打骂,还喜欢踹人。
也许她经纪人的浓妆是为了掩盖伤痕?
郝媛媛想到了什么又来问:“之前有狗仔说,你潜进闻远房间,躲在她床底的事情,是真的吗?”
她之前也不信,认为不会有人做这样的事。后来知道了私生饭的存在,才有一点动摇。如今认识了岁岁,她不太信岁岁会做这样的事。
但是岁岁结合实际和幻想,信了。她——一个就连失忆了都还疯狂觊觎闻远的人!做这种事情居然……莫名的不违和。
岁岁内心疯狂流泪,又开始呜呜呜地唾弃自己。
她就知道她是个禽兽!
她看着郝媛媛的这个问题觉得难以回答,斟酌再三决定给之前的自己一个机会。
岁岁去问柳央,用一张猫猫头上吊的表情包敲开了柳央的聊天窗口。
“我有……躲在……闻远的床底过吗?”
她连问都不太敢问,一字一字打了删、删了改,等到柳央主动回复一个问号才铁一股脑发出去。
像等着头顶的铡刀落下。
柳央看着屏幕沉默深思后,否定了,“你没成功。”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岁岁松了口气:“没成功就好。”
然而她这口气才松了一半又被吊起,然后成串的省略号如有实质般在敲她空的脑壳。
没成功?
卧槽!
大概率还没执行。问完柳央那个问题之后没过几天就被揍了。然后就是现在啥也不知道的岁岁。
算了算了。
岁岁觉得对自己不记得的从前不需要有太多介怀,她忍着心虚去回郝媛媛:“没有。”
还心虚的重点又强调一遍:“真的没有。”
想过但还没做也是没有。
郝媛媛信了,这么傻孩子似的信了。
只是知道的越多,岁岁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闻远。
岁岁想,她该怎么面对闻远呢?
要不然……不面对了?
这话听着就不现实。
她和闻远之间的交集恐怕不会轻易结束。
网上风波需要再静置,岁岁又因此得到了惬意的小短假。
只是晚上睡觉还是踏不实。
这几天没见闻远,也没看她的作品采访,岁岁去翻自己的作品,然后努力克服羞耻,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思考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毕竟还要再做这一行做几年,攒够钱生活转行再说。
只是不得不说,岁岁从前演的角色千篇一律,都弱小无助还恶毒,久而久之很多观众看见岁岁出场都心理性厌恶。
但是没有一次翻车。
岁岁觉得神奇。
夜里又做梦。
大概是因为最近没见闻远,于是此刻的梦与闻远无关。
岁岁梦见自己站在镜子前,不一样的镜子,和前几次出现的镜子都不一样。不是古朴精致的木框镜面,里面的岁岁不是那个眉眼孱弱、冲她笑的自己,而是……鬼似的自己。
房间铺瓷白的砖,灯光黯淡。
而岁岁看见镜子里满脸疤痕的自己,脖子上、额上和脸颊上,一颗一颗、一道道或浅或深、或狰狞的疤痕。
她嘴边晕开深紫,眼眶淤红,唇被撕扯渗血,满头黑发犹如枯败的杂草。没什么生机。一眼望过去,如死灰。
岁岁没见过自己这个样子。
镜子里的她……眼眸晦暗,从镜子里觑外面的岁岁,好像怨念又羡慕。
丑陋。
卑微而渺小,当真如蝼蚁。
岁岁站在镜子前一愣,却觉得出乎意料的熟悉。她伸手触摸自己,摸到了满手的疙瘩。她抚过自己脸颊上一块又一块伤疤,那原本应该很痛,如今内心却毫无波动。
其实身上还有很多新伤,脊背上、肩膀上、大腿上,有很多淤青和红痕,鼓出的一条条痕迹发烫通红。
在梦里没有痛觉,岁岁不痛,指尖触碰的伤口粗糙磨砺,她能清晰的摸出伤疤的纹理,然而岁岁只是沉默,她低头看自己,却什么都看不出。
心脏沉,钝感的往下坠。
梦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岁岁开始耳鸣,于是从一开始的安静到后期的寂静。
然后岁岁听见自己说。
声音阴沉,像是从撕破的裂隙中挤出,诡异的半哑的声调,眼里却没这么恐怖的情绪,和她像从地狱里爬出来恶鬼似的一把嗓音不同。
镜子里的岁岁眸底荒芜。是镜子外的岁岁堪不透的寂然。
她说:“早知道,还不如死了。”
这句话凭空响,万般消音,只有这一句响在这个世界里。像是牵动内心最隐秘的痛觉,岁岁一瞬间心口窒息。
再转醒的时候,天色被窗帘遮的密不见光,岁岁望向帘底,才能觑见天光大亮。
阴雨过了,台风过境。
后面会有长一段时间的晴朗。
岁岁在醒来时候忘记她做的梦,越想记住,越能忘记。
于是她疲乏的支起身,拨亮小夜灯,暖白的灯光晕染安宁的氛围,岁岁靠在床头,分明才睡醒,又觉得困,还却总觉得她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那些……她不记得的……好像很重要,重要到时时刻刻会从脑海里跳出来。
岁岁脑子不行,她学习也不曾勉强过自己。可这件事情如鲠在喉,岁岁惦念得辗转反侧睡不着。
在扶阳的闻远开始准备最后的拍摄。
岁岁不在的这几年,闻远想疯,就去演疯子,想克制,就起找克制的人设,她得狠狠扼住手腕,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只是记忆像破掉的豁口,总在人不经意的时候划出一大道血痕。
闻远想,不能杀掉季岁岁。
如果岁岁回来了……
她赌不起。
现在的她赌不起。
这两个念头辗转在她心尖,几乎剖开血肉般阻止她,用最后的理智提醒闻远——你能为岁岁做的不多了。
仅此而已
她这样差劲。差劲到如今,还是留不住想留的人。
“我愿意付出代价的,闻远。”
岁岁当然愿意付出代价,她那样的女生,看着温柔洒脱,总在纵容,实际上半点在乎的也没有。
她在世间孤零零的,当然愿意付出代价了。
是闻远不愿意。
是她不愿意岁岁付出代价。
其实到了现在,闻远不太经常打扰岁岁,比起第一眼连红眼都控制不住的闻远,如今的她显然情绪更内敛。
她依旧会护着岁岁。
和很多年前一样,走在她身侧,如果跳出来叫嚣咬人的恶狗,闻远就把狗赶跑。
如果可以听见岁岁夸她,那最好。
如果岁岁生疏有礼,客气道谢,也不赖。
只要是岁岁。
闻远看着窗外初生的朝阳。
夜里的景色和白昼很不相同,那些一个人走过的和两个人走过的街道也并不一样。
——如果有机会。
闻远想和岁岁再看一场流星。
她会为她许愿。不要岁岁付出代价的……心想事成。
圈里最近风平浪静,毕竟闻远一条消息把圈子搅的浑浊,数不清为了她针对过岁岁的人开始揣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两位……还联络出感情来了?
然而事件暴风中心的两个人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岁岁烦恼于接下来的工作,毕竟她还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岁岁。
闻远就在拍戏,然后提早结束日程再来看一看岁岁。
闻远手机一震,她看到了来自岁岁的消息。口吻是一贯的彬彬有礼、客气梳理:“可以冒昧问一下,我们认识多久了吗?”
这话像莫名其妙的搭讪,岁岁竭尽表情包,用礼貌的用语,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个搭讪的。
闻远:“嗯。”
看上去是很冷淡的语气。
真奇怪,隔着屏幕,分明只是简短的一个字,岁岁却好像听见轻哑微冷的语调轻轻响。
如果闻远在,那么岁岁大抵还会看见她的眼神,浓墨漆黑的眼瞳流转浅淡的光。
闻远不算有亲和力,她从来把她和每个人的距离都拉的很开,就连岁岁……醒来的岁岁都觉得她“攀不起”。
岁岁看看自己的问题,又看了看闻远的“嗯”,怎么看都不是她想知道的答案。
所以闻远的意思是……可以问?
“网上说我们是高中同学,真的吗?”
闻远说:“真的。”
“高一?”
“嗯。”
“那我们认识是从高中一直到现在吗?”
岁岁好像把天聊成了杂志上的问答题。可她暂时不知道该怎么扭转眼前古怪的情况。
只是这个问题,闻远没有秒回。等了一会儿后,岁岁以为闻远会说:“是。”
可是闻远回的是:“不是。”
岁岁:“嗯?”
闻远再没答话。
岁岁:“那我们……什么时候还见过?”
闻远还是没回。
岁岁:“……嘿,还在吗?”
她清晰的看见聊天框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却一直等不到消息。
岁岁觉得尴尬。
好嘛好嘛,不理就不理。
岁岁好脾气的默默放弃了和闻远的交流。
闻远不打算骗岁岁,却又真的没办法说。
她们并不只有高中到现在的情意,哪怕中途不是岁岁,她们之间也绝对不止这几年。
可她要怎么说呢?
闻远不能说,她死守一个秘密准备埋在肚子里,随身躯一同腐烂成黄土,也绝不叫岁岁知道。
只是偶尔很不甘心,她想让岁岁知道……她们之间感情是不同的。没人再比她更爱她。
她想要岁岁明白。
可闻远没说,什么都没说。
岁岁看着备注的“攀不起”,觉得她设备注的时候真是无比有远见。
她还是很纠结,很想问,可是闻远态度是显而易见的不想搭理,那么岁岁只好再去找柳央。
问点什么却恍惚了。
她记起了梦中的满身疤,那个瘦骨伶仃的自己,岁岁去问柳央:“我做过去疤手术吗?”
柳央说:“没有。”
经纪人好奇她问这个问题干嘛。
岁岁不好迷信讲梦,于是说:“我的疤不见了。”
柳央不记得岁岁有疤:“你哪里有疤?”
岁岁说:“脸上,脸侧,小时候水痘留的印。”
柳央确定没有。那张脸是她细细看过的,没有疤。何况手术史是会被存档的,岁岁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手术,而且岁岁……没有得过水痘的病史。
岁岁给人的感觉就是好家庭养出来的小姐,脾气软、性格好、大大咧咧又热热闹闹。她没有疤,手上也没有茧,浑身细皮嫩肉。
柳央挑中岁岁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一副面孔和身段。
柳央说:“你没有疤。”
柳央说:“你之前说过,你没有得过水痘。”
岁岁震惊,心里的诧异不比柳央少。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柳央想了想:“要不然……偷偷给你联系一个保密做的好的精神科医生?”
不得不说,她也开始担心了。
岁岁:“……”
岁岁没再问过闻远问题,只是会偶尔一怔,看着微信界面上堆叠很多的聊天一怔。
姓名下最后的聊天是:“嘿,还在吗?”
岁岁问的。
可她偶尔觉得……那是闻远问的。
上次做梦的末尾,镜子碎裂,后来又梦回的时候。那面碎掉的镜子还是碎掉的。
盯着破镜子的岁岁五官碎的分裂,不完整的脸映出很多。
镜子里的季岁岁脸色不太好,镜子外的岁岁腮圆肉粉,一看就真的吃的很好。
岁岁跟镜子里的自己打招呼:“没修镜子呀?”
她过于熟稔,好像梦里的是她熟悉的人。
镜子里的季岁岁叹了一口气,望向对方明净的眼眸,觉得有些愁:“…修不了了。”
她有点累,还很感慨,镜子外的岁岁好像一点都不怕她了。分明一开始,第一面,岁岁后退半步确实是害怕的。
现在已经这样了。
梦境陷入沉默,岁岁和镜子里的自己相对无言。
只是话题还得重提。
镜子里的岁岁眨了眨眼,然后说:“跑——”
“跑,好吗?”
她用请求的口吻劝岁岁。
岁岁这次能问为什么,镜子没有再震,岁岁问:“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跑?
为什么她要跑到没有闻远的地方?
只是回答的人却顿住。镜子里的季岁岁一顿而后古怪的笑,眉目间曾几何时的柔软荡然无存。
“因为……”
“她有罪啊。”
尾音被扯的冰冷缠绵,像蛇缠绕。
镜子里的人唤她:“岁岁。”
岁岁醒的时候,心里一片冰凉,冷意浸透她的骨骼,背脊上汗淋淋。
她抹了把额角的汗,看着因为窗帘拦起的满屋灰暗,心底沉重,然而思绪沉沉,岁岁只是敛眸玩起了手机。
闻远前几年拍的片子因为剧情问题艰难过审,最近才上映。岁岁不知道哪里看到了,非想去看一眼热闹。
抢到了票。
岁岁挤在人潮里,看了一场。
出人意料的是,闻远不是主角。她在剧里的角色更多的像是一个影子。
一个与女主角截然相反的影子。
戚晚普通平凡,戴厚的黑框眼镜,正儿八经的校服从上套到脚,放在人群里再不过的普通人,成绩也只是中流。
她分明哪里都不出众,却在承受校园欺凌,哪怕不招人的羡慕嫉妒,不惹眼,只是安安静静的存在而已。
那些人拦她收保护费,从她头顶倒奶茶,把她锁在女厕里一整夜,那一夜厕所声控灯忽闪忽灭,呼号的风从窄小的窗外过。
岁岁觉得心好像破开了一个空,也是这样灌满风声。
那些涂着漂亮艳红的唇,耳上带着钻,没人看见的角落里,唇角叼一根烟,笑着闹着,把戚晚丢进了包围圈。
戚晚被隔间兜头泼的冷水浇得湿透了,听见走远的蓄意让她听见的嬉笑。
画面变的漆黑。
剧情到此,岁岁想见的闻远一直都没有出来。可在演员表里,闻远是特邀主演。
第二天天才亮,先是窗外树梢和朝阳,文艺片的滤镜总选的沉压压的,岁岁看着电影里的那幕天亮,却嗅不到晴空万里的味道。
被收拾厕所的阿姨发现的戚晚早就昏迷了,她浑身湿透,被人送进医院的时候,身上还沾着难闻的味道。
这件事情闹得不小。可是戚晚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小市民,朝九晚五,为了自己孩子的学费勤勤恳恳,一日假都不敢请。
对主动说要留下来照顾戚晚的女孩们感恩戴德。
女孩们笑着:“叔叔阿姨不要这么说呀,我们和戚晚是朋友呀。”
那对夫妻佝偻腰,被眼前的精致漂亮的女孩们晃花眼,讷讷点头说他们家晚啊修了福才遇上这么好的朋友。
女孩子们客气推脱。
却在人走后学着他们的腔调讲“晚啊”,那是他们对自家女儿的称谓。一个三个笑弯的眼厌恶的皱起。
那个地方叫这么土?
戚晚睁眼时,那几个女生聚在她面前,笑着给她削苹果,把苹果皮丢到戚晚身上,然后故作惊诧。
“哎呀,抱歉啦晚啊。”
罪魁祸首无辜笑着,容貌俏丽。
那女孩娇笑着,眼底一丝一丝阴沉下来,她看垃圾似的眼神看戚晚,一字一顿开玩笑似的,“哎呀,我怎么不小心……把你当垃圾桶了。”
“可能……因为太像了吧。”那女孩伸手去摸戚晚的发,却在凑近时忽然嫌恶的撇开手,“都挺脏的。”
旁边的人捂着嘴笑。
她们最愿意践踏别人的尊严。
女孩子笑的眼眸如花,岁岁却气到要冲进剧情把人宰掉。
戚晚没说话。
那姑娘叫柳庭,柳庭继续说:“你知道吗,我跟你爸妈说,我们是朋友,你爸妈竟然觉得,是你修了福分才能遇见我们,这么不珍惜你的福分啊。”
“你没看到,他们有多感激我。”
戚晚眼眸有泪,柳庭在笑,笑容弧度越老越大。柳庭说:“你哭什么呀。”
柳庭温柔叫戚晚:“不哭。”
“如果啊,你敢把这些事情讲出去……”柳庭眼眸明亮弯弯,眼里凝着诡异,后半句话凑在戚晚耳边说。
轻轻的、柔柔的,从银幕中传出来,岁岁听得拳头都硬了。
“我就找人开车撞你父母。”
戚晚惊异的看着柳庭,她弱小脆弱的心脏觉得残忍,不能接受别人好像随随便便就能带来的伤害。
“放心,我们是朋友嘛,我不会撞死他们的,只是断条腿什么。”
“还能活,还能活到……长命百岁。”
戚晚眼眸带恨,恨得发红。
可那是她的父母啊!被生活重负压的连腰都不能直的父母。
看她无能为力。
剧情里,那天晚上,戚晚出了院,上了天台,准备跳下来。
她是个累赘,是负重,是她父母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岁岁在电影院里听见窸窸窣窣的几句:“别啊。”
“别跳。”
“好死不如赖活着。”
影院里别的人在劝戚晚继续活着。岁岁当然也想戚晚好好活下去,只是还没来得及没想什么,就被这句话拉紧心弦。
好像有人也这样劝过她。
那句“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不耳熟的任何声音,从她脑海里传出来。
那个人说:“岁岁,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确定吗?”
她却清晰的听见自己回复,沉默片刻后——“不是的。”
“不是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嗓音沙哑到极致,“这样的命,就算可以活到一千年又怎么样?”
“无非是……又烂又长而已。”
“我确定。”
确定什么?
岁岁看戚晚低头看楼下……那是一栋烂尾楼,钢筋水泥很杂乱。
于她而言是万丈深渊的高楼,轻轻一跃,人生从此落幕,她就再也不会被欺负了。
再远一点是人来人往的小吃街,而她选择的地方倒很安静,行人很少。
跳下去,就解脱了。
戚晚却忽然摇摇头。
“凭什么呢?”
她问自己:“明明不是我做错了,为什么要死的是我?”
口吻冰冷淡漠。
天台积水里倒映少女的轮廓,清瘦的骨骼和宽大的校服。
戚晚干脆利落的跳下栏杆,稳稳当当落在天台的水泥地面上,那张面孔从水镜子似的积水中一划而过。
是闻远!
戚晚由于长期受欺负,于是衍生出来了第二人格,第二人格保护她。
第二人格漂亮而独特,灵魂坚韧,动手能力极强。
是闻远。
戚晚照镜子的眼眸逐渐坚定,琉璃的眼瞳清澈疏离。
岁岁想起闻远漆黑的眼。
后来的戚晚都是闻远。戚晚被欺负了就揍回去,打不过也要打,被群殴时就扯着她看着最不顺眼的一个人猛打,咬破那个人耳朵之后,满嘴都是血,她呸呸几声,却莫名狠厉。
岁岁:“……”
只是偶尔,闻远还是会变成之前的那个戚晚。孤独的缩在床角,不想去看别的人和事。
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以暴制暴不好。可是戚晚无能为力。
学校里的老师、警方能保护她一时,可是总有角落、她总有独自一人的时候。
她对自己说:“谢谢。”
于是属于闻远的那个戚晚的眼眸弯了弯。
事实上戚晚知道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是她想要一个保护者,于是闻远来了。
岁岁没看完电影全片就被人认出来了,仓惶匆忙逃离现场。
其实是有人一开始就认出了岁岁,拍了个照片发微博询问:“是季岁岁吗?”
是季岁岁。
等了很久才确定。
岁岁看见了齐刷刷的木头往自己这边看,再迟钝也知道大概是被发现了,当下蹿走。
岁岁小跑溜出去,才转角躲开,就被人扯进了黑暗里。电影厅旁侧的小门背后,岁岁听见闻远的呼吸声。
那个带着黑鸭舌帽、黑口罩,穿着黑卫衣的人是闻远。
她身上沾的味道扑进鼻尖,岁岁觉得好闻,只是眼下还是有点紧张。
可能因为是闻远的电影,所以追出来的人不多。但是因为是闻远的影迷,所以追出来的人反而叫岁岁害怕。
闻远低头看岁岁被她揽在怀里,乌黑的长发披肩,只带了一顶鸭舌帽,口罩因为太热拉下了鼻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脖颈下。
岁岁觉得糟心。
高中几年,岁岁考的不好,或者说有些别的不开心的事情,就会团进闻远怀里,软声哼哼说:“岁岁不平安,岁岁可不平安了。”
她也知道“岁岁平安”,可她眼下不开心,就算不平安。
现在的岁岁也想这么说。她没记起任何事情,记不起新年踏雪时候失足摔进雪坑里,所以说过的“岁岁不平安”。
记不起那段视频后半段,岁岁后退着走被茶几绊倒时被闻远拉起的手。
闻远才说完:“岁岁平安。”
可是岁岁摔了,于是岁岁不开心,虎着脸说:“岁岁不平安。”
也记不起眼前人曾经这样揽她,她们在漆黑晦昏暗的夜色里聊天。
分明朦胧,理智却上了头。岁岁没说。
她说:“谢谢你啊。”
闻远低垂的眼眸一颤,哑声道:“不客气。”
除此之外竟然无言,门板后有人脚步声响,岁岁听见人下了楼。
声控灯亮起又熄灭,岁岁好奇偏头往外看。
没人了。
而她们两个又陷入漆黑。
岁岁仰着脖子只能看到闻远下颌角,清晰干净的线条,如影片里一样。
“电影没看完,好可惜啊。”
闻远不看微博,是柳央通知的她。别的人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岁岁。闻远能。
她躲在这里等她好久了。
其实没人了,可以松手。只是闻远见岁岁没提,也就没松。她自顾自贪恋那一点点靠近的距离,只是压下眼眸,将情绪藏的很深。
“不好看的。”
闻远记得这本电影。
岁岁好奇:“所以……结局是什么?”
她原本以为是言情电影,可是看了大半都没有任何疑似男主的人物出场,岁岁摸不着头脑。
闻远想了想,低头看进岁岁的眼底。岁岁强烈的在好奇,眸色藏不住心思。
如今的她是浅的溪流,叫人一看能看穿水底的鹅卵石。
闻远说:“结局不太好的,别看。”
解释一下迟了两天的原因:被车撞了一下,没什么大碍但是疼。
抱歉抱歉。
然后如果说看上去乱的话,她们熟稔亲密就是回忆,不熟就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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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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