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好似不意外会有这样的问题,只是一笑,看着镜子,眼眸弯成柔和的弧度:“我是啊。你难道不是吗?”
胡岁不是。
她不能说。
系统听不懂了。
胡岁也不想解释。
她在镜子里看着镜子外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其实原本还要再像一点,在她占据季岁岁身躯的那几年里,她与岁岁是一模一样的。
最初,她就是照着季岁岁调的容貌设定。
到如今,年复一年,她成为岁岁又不是岁岁,偶尔会有错觉。
她是岁岁。那个被人不顾一切爱着的人是她。
成为别人、拥有不同的人生,替她生活,似乎很美好的事件外表下,最恶劣的阴影才突兀暴露。
胡岁问系统:“你记得我原先长什么样吗?”
最原先,也就是刚见系统的时候,满是怨念的死去,然后见系统第一面的时候,她最本真的样子是什么。
系统记得。
那是个圆圆软软的小姑娘,只是狼狈了些。
岁岁听见了这个问句,眼眸弯成讶异的弧度:“什么?”
胡岁却听不进系统的回答,她开始裂开,对着镜子动手,原本就碎成几片的镜子被她一拳砸裂,破碎的镜片插进血肉里,胡岁开始流血。
积压的情绪崩溃如决堤。
她低低看着满手血笑了起来,系统担心死了,给她捂伤口,给她呼口气,问她:“你怎么了?”
胡岁没觉得多疼,她眼瞳诡异的看着自己的血,然后用指尖沾上,对着镜子抹唇——腥红如画皮。
岁岁:“……”
胡岁突兀从镜子里消失。
岁岁看着镜子碎片又恢复成自的己镜像,镜面碎裂成很多个自己,大大小小和不完全,岁岁垂了垂眼,乱七八糟想了点什么。
——她抹大红唇的样子……倒与那天医院隔着玻璃一闪而过的鬼脸很像。
给岁岁的感觉很像。
因为深刻,岁岁一直没忘。
***
半夜劈起了雷,电闪轰鸣。
岁岁猝然睁眼,不意外地撞进闻远眼底。
闻远可能没做好岁岁会醒来的准备,呆了一刻,然后说:“你别怕。”
她知道岁岁不怕雷,知道她还爱仰着脸看骤然闪的天幕光亮纵横,像是劈碎世界的龟壳,她享受这样的雷、这样的轰鸣和好像要全世界坍塌的暴雨。
可岁岁小时候怕。
那么小的时候,会被雷电吓到一抖,眼底弥漫恐惧,在她一个人独处的空间里,然后关灯躲进被窝里。
用电会被雷劈。
关她的阁楼潮湿闷热,岁岁喜欢开窗,一到雷雨天就不能开窗,雨水进来,打湿木质地板,会泡坏木材。
岁岁想起那架院子里久被雨淋日晒,长出蘑菇的木头梯子。
如果她的小阁楼里长出了蘑菇,虽然她会觉得新鲜和欢喜,但是会被打、被摁着用鸡毛掸子抽,抽得浑身都是红鼓鼓的伤痕,痛得一碰都不能碰。
闻远翻时空镜的时候,看见了很多,越看越心疼,一开始就生气、气地恨不得倒转时空,取那对夫妻狗命,后来爱上的时候,仍然生气,又气又疼,抱着岁岁疼的直抽气,觉得这样的父母就算下油锅,烹蒸煮炸全都经历一遍也不足以。
还想好好养养岁岁。
时空镜里的岁岁很小很乖,从眼睛到嘴唇,没有一处的线条不招闻远喜欢。她乖乖的挺直脊骨。
想要捧在手心上,堆砌糖果和玩偶,给她一座充满阳光和鲜花的小园。
现在的岁岁也一样。
闻远很喜欢……很喜欢。
可惜,她拿全部情感做了代价,仅剩一点,一点也不知道算是情爱还是嗔痴。
总是与岁岁有关。
岁岁没被梦里忽然大变活人的胡岁吓到,也没被惊雷吓到,倒是结结实实被闻远吓到了。
毕竟睁眼就见黑影,实在是太……案发现场了。
只是岁岁吓到了也没说,在四色昏沉中稍微瞪圆了一下眼,惊惧地往后缩了缩,背抵着沙发。
闻远说完“别怕”之后,岁岁心底一点被惊到的震意依然无存,她抿唇笑了笑,抬眸盈盈看着闻远。
——谁怕了。
四周昏黑,窗外电闪雷鸣,落在忽然弯起的眼眸里,却有明晃晃的光点。
闻远记得这样的雷雨天,很多很多次,她记得仰面看天的岁岁,眼底也是这样明亮沉静。
那时候,岁岁不怕,那就闻远怕。
毕竟这样好的亲近时机,如果都不怕,闻远觉得辜负。
她会极其生硬说:“我好怕。”然后看着岁岁显然不信的眼,往她身边缩,揽她的胳膊,要岁岁陪她看她。
如今再装怕也来不及了。
现在闻远生理性厌恶害怕这种情绪——那年时间慢慢走,离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害怕就像无可逾越的沉重山脉,叫她窒息绝望,一点一点吞噬她,让闻远每夜做噩梦。
岁岁扯扯闻远的衣角,自己往沙发里面靠,“你坐下吧。”
闻远坐下了她侧着身,不直视岁岁的眼睛。
半夜偷窥……是件很值得被憎恶的事情。
——“看什么?”
印象里偷看岁岁被抓到,她总是挑眉微微笑,问她:“看什么?”
闻远目光偶尔直愣愣的,全部情绪都热烈,岁岁有时候会掰闻远的下巴,把她的头偏转到另一侧,躲开目光叫她:“不要看我。”
可白天看的时间不够久,隔着屏幕和漫长的距离,隔着很多人,目光都无法很单纯的只装一个岁岁。
闻远晚上就忍不住。
岁岁给她台阶:“你是不是害怕呀?”
闻远一愣,窗外又响惊雷,她知道她该借势好好演一演——她是专业的演员!十分专业的!
可是闻远做不到,在岁岁面前,她披不起皮囊,她最原本、最单纯的模样……其实就是毫无感情却又十分喜欢岁岁的样子。
闻远说:“是。”
一本正经极了。
岁岁差点就没法说服自己相信。
闻远也知道不可信,补充:“怕的。”
岁岁舔了舔唇,无奈弯眼,低着头哼笑了起来,没什么声音,只有几声轻嗤——笑得很欢愉。
闻远木了。
岁岁才正色:“你这也不像怕的样子。”
闻远侧目看她:“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岁岁眼珠子一转,想了想,清了清嗓子:“怎么说也该是……嘤嘤嘤?”
她挑眉望着闻远笑,有点不怀好意和故意作弄。
这个角度能看见闻远的眉骨和鼻梁,也能看见对方皱眉。
——听出了是玩笑。
闻远还是:“嘤嘤嘤。”
没什么情感波动也没有情绪起伏。
岁岁如愿了,不知足,继续加把劲:“带点感情呀。”
窗外雷声未绝。
闻远不想搭理岁岁。
岁岁自顾自笑着,眼睛很弯,瞳孔很亮。
闻远垂了眼睫,把岁岁的话听进心里去,努力安排情绪:“……我好……害怕啊。”
可能想到了真的害怕的东西,也记起了在手上一点一点冷掉的温度。
闻远重复,漆黑的眼睛望着岁岁:“我真的……好怕啊。”
她一字一顿,即使口吻与平时相差不大,藏着叫人难以抗拒的清哑,岁岁也听出了几分货真价实的难过。
那双眼很黑,黑压压的沉淀一切。
岁岁忽然记起梦里那个自己,一开始就说的——“跑!”
跑不掉,也没法跑。
岁岁摸了摸闻远的背,手心能感受到对方瘦削的脊骨和匀称的骨肉。
冷淡的皮囊沾上鲜血之后,总是禁欲而充满美感的,岁岁在电影里见过很多幕。
那天,她去搜了那本电影最后的结局,没听闻远的劝告,倔强的看完了。
戚晚因为恐惧害怕,诞生了一个保护自己的第二个人格。
可是第二人格比她优秀、第二人格轻而易举处理好了那些她处理不好的关系。
而且第二人格不太听话,主导的时间越来越长。
于是最后,戚晚手上持刀,一刀捅进了自己心脏。
死的却是闻远饰演的戚晚。
在医院醒来的人,眼眸怯弱阴暗,她除掉了自己的保护者。
岁岁说:“闻远啊,别怕。”
闻远看她。
岁岁笑了起来:“打雷而已,不要害怕。”
即使已经醒来很久,也没有人开灯。
闻远直直地坐在沙发上,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从岁岁被窝里透出来的温热。
她有点僵硬。
岁岁兀然偏头,额头抵在她肩膀上,长长的头发从脸侧垂下,她安静地抵着闻远,眼睫一眨一眨,而后阖上。
呼吸缱绻温和,耳侧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作祟。
而惊雷之下,窗外路灯下,季虞站着,周身与雨水隔绝,抬眼看着楼上的窗户,眼底讥诮和嘲讽一划而过。
暴雨天……
岁岁说:“我看了那个结局。”
那个闻远说不要看的结局。
闻远几乎一愣,片刻便记起了这本片子的存在。
***
“闻远啊,命运本来就不公平,它要我们经历磨难,要我们百折不挠,要我们筋骨都断,还不承诺一个好结局。”
岁岁死在折磨之后,连更明朗的天都只见过一次。
“但是我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闻远想不通只能活到二十五岁和永无来生算什么很好的结局。
“什么好结局,短命吗!”
岁岁笑着摇头:“不是。”
没再继续说。
结局并不好岁岁总是不听劝。
闻远想要岁岁眼底所见都是美好,却又无可避免的会演这样的片子排遣自己的情绪。
她记起这段话,记起岁岁说完之后的盈盈笑意,想不通,到如今也依然想不通。
——这怎么会是个好结局?
只是眼前的岁岁却没接着说,她语气轻快换了个话题:”不过,我为什么会叫你闻闻宝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