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回寝屋时,追和鸣就在他屋前的院子里玩叶子戏,偃鸟叼着骰子,似乎抛出了什么绝妙的点数,惹来追大拍石桌。
离熟视无睹地路过,果不其然被追喊住:“阿离,一起玩啊,把小团雀也叫过来。”
……他们和人质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一起玩了。
离停顿了一下,装聋作哑,不声不响往里走。
鸣立即高兴拍手,指着对面的狐狸女人:“他没问!你输了。”
怎么听都是拿他打奇怪的赌了。
离再度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回过头。追正不甘心地看着他:“你怎么不问小团雀在哪儿?再怎么说,你也有义务盯着人吧。”
离一怔。
他回来时去过苏挽真的卧房,见里面漆黑一片,以为人已经睡下了。
“不问在哪儿,居然也不问药喝没喝、身体好没好,上午不是你着急忙慌地帮人熬了药吗?”
追的用词总是如此夸张。
他几时“着急忙慌?”不过是觉得人质死了会很麻烦。
离:“……人在哪儿?”
“啊,问了问了。”
“这个不算!!”
同伴真有活力。
离面无表情又问了一遍:“所以人去哪儿了。”
这么晚了,身体又才遭过罪,不好好休息,难道是……好不容易被魔尊准许扩大行动范围,赶紧想着怎么逃跑?
鸣神秘兮兮地指了指他们脚下。
地下书库?离皱起眉头,转身就往入口处去了。
追鸣面面相觑,追用指甲梳理了一下耳朵尖上的聪明毛:“依我看,还是你输了。”
.
苏挽真点着油灯,坐在梯凳上聚精会神查阅资料。
书库被他翻的乱七八糟,还真的让他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是一个无名药师的手抄笔记,摘录了关于药奴的记载,并推断这种怪物最早其实是从蓬莱长生天兴起,后来才逐渐流传到中洲的。
药师还发现,「芙蕖」是一种提炼自邪识血液的毒素。
这么一想,邪识和药奴的状态的确十分相似,都是以理智为代价换取肉身的强化。
“低配版邪识啊?”苏挽真喃喃。
药奴似乎就是未经邪神赐福,强行转变体质的人类。
笔记翻到后一页,内容却明显断层了。苏挽真纳了闷,凑到油灯前仔细一看,中间被人撕掉了关键的一页。
“奇怪……”
他还想再找找看,手中的书却不慎掉在了地上,他苦恼地低头,刚在梯凳上伸展了一下腿部,陡然失了平衡。
窗外的月光一暗,有人影从眼前倏然闪来,苏挽真都没来得及眨眼,就被那人稳稳接住了。
来人身上带着冷香,是院子外面的紫金盏,一片花瓣还留在他肩上。
苏挽真落入这人怀中,从他的肩上拈起花瓣,抬头笑的很是开心:“阿离!”
来的人是离。
有上回的教训,离不敢再推开他,只能尽量后仰,让他自己意识到二人过近的距离。
可苏挽真哪会意识到这种事,他巴不得再贴紧一点,顺手就环抱住了离。
“是你,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离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书架上:“请你自重。”
“为什么?”苏挽真干脆把头都靠进了他的颈弯里,像只粘人的猫咪在和喜欢的人类交换气味,“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就吃你豆腐,我吃吃吃。”
离:“……”
也不知道谁吃谁豆腐。
苏挽真的身体软的要命,抱着他蹭来蹭去,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蓝色的月光洒在他发间,美的有点虚幻了。离不禁伸手,可一瞬又觉得自己在亵渎月光,匆匆收回。
苏挽真好像有所察觉,攀着他的肩,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你不脏的。”
离浑身一震。
“你看,”苏挽真出示刚才捡来的花瓣,“花都喜欢你呢。”
离感觉身体发烫,终于还是拽住苏挽真的后领把人从身上拉开了。
苏挽真嘀咕:“你以前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离蹙眉:“你恐是认错了人。”
岂料苏挽真异常激动:“什么认错?才没有!……才没有那么笨。”他莫名其妙就生气了,鼓着脸瞪着地砖,不知道在和谁较劲。
过了许久,他贴着书架慢慢滑坐了下去,小声嘟哝:“站累了,休息一会儿。”
他不着痕迹把刚才掉落的笔记坐到了屁股底下,然后趁离不注意,咻地掖进了怀里。
“累了就回去。”离说,同时扫视周围那些被他翻的乱七八糟的书籍。
全是讲魔修的,基础到进阶都有。
“回去?”苏挽真嘀咕,“……是有一点想回家了,不知道师姐他们最近好不好。”
离紧了紧手中的东西,半晌,下定决心,丢给了苏挽真。
“有人托我把它给你。”
苏挽真接住一看,险些生了误解。
一只纯银打的长命锁,和他送给离那只有点像,害他差点以为离想起了什么。
他送的那个,款式更旧一点,还坠了三只小铃铛。
不过这只他也有印象,是前不久和师姐聊起《中洲首饰图鉴》,他画给师姐看的,那之后师姐就说,喜欢的话找工匠帮他打一只。
“师姐……你见过我师姐了?!”
联想到上午魔尊喂他的药,苏挽真心底涌现出强烈的不安:“莫非,师姐他们担心我,冲动之下来了魔域?他们,他们没事吧?!”
离越是不说话,他越是担心,他抓住了离的手臂:“阿离,告诉我……”
“她没事。”离抽出手。
苏挽真稍稍安心了点,同时又有些愧疚。他并未联想到师姐已经被抓,只以为师门太担心自己,才冒险接触了离。
师姐居然让离带东西给他,难道师姐也慧眼识珠,发现阿离其实是个大好人?
不过这个锁……
离能想到的东西,苏挽真自然很快也想到了,他了解师姐的行事作风,还提过有巧匠把这种锁当做机关,在里面藏东西什么的。
师姐肯定不是无缘无故送这个,里面藏了什么?不用看也知道是帮助他逃走的东西吧。
换做别人就算了,离怎么可能检查不出来。
苏挽真狐疑地端详离的表情:“阿离,你应该认得这个东西吧?”
离:“不认识。”
离居然也挺有说谎的天赋的。
苏挽真眼珠一转,随即埋头呻吟起来:“唉哟,痛痛痛……”
“你又怎么了?”
离为了看清他的表情走近了一些。
“好痛……”苏挽真自己都觉得喊的有点假了,不过离果然还是蹲下来探查他的情况,他不客气的倒进离的怀抱,“借我靠靠,一会儿就好。”
他的手在离的身上摸来摸去。
离脸色有些难看:“……你又是装的!”
“没装,确实有点心痛。”苏挽真说,“师姐送什么不好,送个锁,让人误会这玩意儿是批发的可怎么好。”
边说,他边从离身上摸到了一团布包裹着的硬物,咻一下拿了出来:“这是什么?”
布团散开了一些,里面的东西发出清脆的响。
离劈手夺过:“与你无关。”
“啊,我看见了,也是一只长命锁呢!”
果然像书里说的,离一直带在身上。
苏挽真很开心,笑也狡猾了起来:“哎呀,你贴身带着,是不是心上人送的呀?”
“别乱说话。”
开心过后苏挽真又有点失落,离还真是不经调戏,反驳都不会挑点严厉的词。他心里也清楚那是个玩笑罢了,现在的他离都不认识,过去的事,离记得多少呢?
过去的他,在离记忆里又还剩多少印象?
抢亲那日他提起樾水,当时离的表情就没有任何破绽。也许……于离而言他真的只是过客吧。
但,亲眼确认旧物被离贴身带着,他还是暗自窃喜不已。
“送它给你的人,一定是希望你祥瑞安康,长命百岁。”
苏挽真笑道:“这个东西,一看就很珍贵,你可千万别误会它是什么批发的廉价宝贝哦。”
离神情微微动容,甫又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我看你比我更需要这种祝福。”
“我这副身体必然是和长命百岁无缘啦,”苏挽真不在意地笑笑,“这样的祝福,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转送给心上人了呢。”
离猛地一怔。
回忆像一面密不透风的墙,蓦然裂开一道缝隙,从里面飘来遥远的哭声。
——「你、你真的要代替我去吗?」
那哭声渐进,在脑海中不停回荡。
——「还是别了吧,反正我这副身体,早晚也是要死的,我……」
——「说什么呢!」
离不觉扣住了苏挽真的手腕:“你……”
——「好,我不说了……这个,这个送给你,它会保佑你祥瑞安康,长命百岁。」
苏挽真:“嗯?”
离定定看了他半天,忽然站了起来,逆着月光,剪影高瘦而孤绝。
“……说什么呢。当人质也没亏待你。”
苏挽真笑了,从后面拉住他的手:“是,有你在就是优待了。那,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离下颌紧绷,怀疑自己刚才犯了什么癔病。
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人和过去的人身影重叠了?
记忆里的那个爱哭鬼,怎么也不是眼前的小色胚吧?
“好不好嘛?心脏痛,要你抱抱才好!”
……绝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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