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的天幕上晃悠着三个广告热气球,它们分散在三角,从游乐园任何一个角落抬头都能看到至少一个拖着修长宣传画的热气球,宣传画本体实为高流明LED灯,组成闪亮的像素风图案。
哈利·帕特里克就在其中一个热气球上,复制人们一直没有同时将三个热气球拉下来检查,给了哈利充足的时间转移,这样的机会无法持久,复制人们抬头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哈利静静观看游乐园内混乱的一切,当混乱走到死地,喧嚣逐渐沉寂,他知道影片已经接近结局,作为制片人,他认为应当以一幕**作为结尾。
“这真的有效。”二号马修用力敲了敲面前的自动贩卖机。
马修左右看了看,趴下将手伸进贩卖机底部,他如愿以偿地捡到了一枚沾满灰尘的硬币,他把这枚上帝的馈赠塞进投币口,选了一瓶在现实生活中绝不会触碰的高糖碳酸饮料,“当然,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可以掌握一切。”
复制人们不是傻瓜,比较早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要把三个热气球都破坏掉,无论祭司在不在上面,都不能让它们继续悬在空中,但马修拒绝了这个提议,他提出了自己的方案,非常简单——“先去接管其他游乐设施的权限,压缩祭司的空间,如果他愿意安静地待在热气球上,那再好不过,只要他相信自己有的选,他会继续待着。”
他回想起那些复制人们听到自己话语时露出的表情,尽管他们接受了这个提议,可看上去并不高兴。
可乐咣当一声落下,马修拿起它放在耳边听里面的气泡声,“我有些后悔了,它听上去快爆炸了,那些噼里啪啦的破裂声好像在警告我,只要我敢让罐子掀开哪怕一条裂缝,里面的糖水都会给我点颜色瞧瞧。”
“那就扔掉。”二号马修一副‘你真夸张’的表情。
“可我想喝,为了维持完美的形象我甚至不喝餐厅的饮料,或许我不该对自己太苛刻了,出去后我得买一瓶尝尝为什么它那么受欢迎。”
二号马修受不了马修每一句都以“我”开头的绝对自恋态度,他捡起一块石头砸碎了贩卖机的玻璃,从玻璃渣间拿出两瓶可乐,“喝吧。”
两人同时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像喝酒一样碰了个杯,以他们完全一致的外貌和动作为评价标准,这场景近似于某人与镜子里的影像碰杯。
碰杯结束,两人立刻显露出彼此的不同,二号马修仰头喝了一口,马修略带犹豫地闻了闻散发着甜蜜气味的液体,接着喝了一口,立刻被可乐的气泡冲了鼻子,“见鬼,和香槟不一样。”
“你是指望游乐园里的自动贩卖机卖香槟酒,还是指望可乐的味道和香槟一样?”
“这是梦境,为什么不行?我居然在梦里都不能为所欲为,真荒唐。”
忙里偷闲几分钟的两人被找到了,他们回归群体。
复制人劳伦斯身为游乐园的原主管人之一,她被推出来作代表,她按住作痛的额头,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虚弱和痛苦都甩掉,劳伦斯站在人群中央,“设施清理完成,权限也分散了,祭司果然在天上,是时候了。”
“主祭大人还没来吗?”有人问道,问这个问题的人显然属于权限较低,没法直接向主祭报告的群体。
“我们已经向主祭大人发送了信波,主祭大人有自己的考量,不必多言,不必多虑,”复制人劳伦斯登高而呼,“带……迎回祭司,完成仪式!”
众人将三个热气球转移到广场中央,彩带装饰的链条不断垂落,燃烧器的火焰、装饰灯画的五彩灯光、广场高空冷色照明,过多的光源将围观群众的脸映照得五光十色,在这些迤逦光线之间是一个普通的男孩,他的另一个身份是罢工的祭司——哈利·帕特里克。
“祭司大人……”复制人劳伦斯走上前,她正想说话,哈利抬手阻止了她,哈利的注意力在周围的人群上,他似乎在寻找什么。
“马修·达特!”哈利喊道,他几步走到马修身前,视线在二号马修身上一晃而过,就像掠过路边的一棵树、一条长椅一样没有半分停顿,“能直接在这儿找到你真是意外之喜,这下事情简单多了,看来你和这些史莱姆们相处得不错。”
马修显得有些意外,他的脸上慢慢凝出一个困惑的表情,“嗯——我是马修·达特,你认识我?”
“本来是不认识的,但昨天你死了之后,我就认识你了。”哈利笑道。
马修下意识看了二号马修一眼,两人对上视线,二号马修摇了摇头。
他的言语中多了几分滞涩,“抱歉,我不太明白。”
“没关系,还有时间,你会明白的。”
马修试图露出友善的微笑,但他实际上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哈利紧跟着上前一步,缩短了好不容易隔离出的社交距离。
二号马修开口:“祭司大人,主祭大人已经知道……”
“在主祭来之前,这里依然是我说了算。”哈利平静地打断了二号马修的话,他几乎不去正眼看周围那些被他称为“史莱姆”的复制人们,而是一直盯着马修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哈利拿出裁判时作为计时工具的怀表看了眼时间,“时间不多了,在复工前让我们好好聊聊天……你还要维持那个虚假的笑容多久?”
这样明确无误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马修摘掉假面,厌恶又烦躁,“你都知道了。”
“是的。”
“所以——你想杀了我吗?现实我折磨你,梦里你折磨我,听上去真不错。”马修干巴巴的语气没有任何‘真不错’的成分。
“不,当然不,我怎么会仅仅在梦里折磨你?你未免把我想得太仁慈了。对于你这样好面子的人,在现实中摧毁你比梦境更重要,而且,必须在众人面前,让你的全部颜面化为乌有……”哈利每一句话都让马修的脸色更黑一分。
“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先死的容易,后死的难。死亡是最简单的事情了,别老是想着走捷径,达特。我说了现在是聊天时间。”
马修叹了口气,“你究竟想聊什么呢?我的心路历程、做那些事的原因、还是我为什么针对你?我需要当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悔恨万分,让你在羞辱我之前更开心吗?”
“我不仅要羞辱你,我要做的远不止如此,”哈利冷笑了一声,“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忏悔,所以大可不必装作那副丑态。”
别的路走不通,马修终于表现得真诚了一些,至少表达了“死也要死个明白”的态度,他双手环胸,“好吧,既然你没什么想问我的,那就由我来问你吧,请你满足我倒大霉前的一点小小好奇心。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我自认为做的还算隐蔽。”
“的确隐蔽,我之前甚至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存在。你擅长撒谎,但谎言必须牢记,否则就会被拆穿,因此你对自己撒的谎记得特别明晰。哦,还有那些令你印象深刻的‘趣事’,你记得一清二楚给我省了不少事。阅读一个人的记忆可是很费劲儿的,你去医院看过我了对吧,那只是代价之一。”
马修想到在医院的见闻,想起病床上哈利扭曲变化的脸,环在胸前的双手更加用力,试图从这个自我拥抱的动作中汲取不存在的安全感,同时箍住自己的胸腔免得自己发出恐怖片主角的尖叫。
“你不会有机会做任何事了!”进气不足的马修几乎是尖叫道:“你会死在病床上,再也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如果你非要揭穿我,我发誓不会让你父亲好过,你大概不知道吧,他可是被你的老朋友们朝后脑来了一下,这次是他运气好没什么大碍,但下次呢?”
“你既然说了‘先死的容易,后死的难’,就请你去先死,死前为还活着的人多考虑一下!比如你的父母,别做傻事。”
“我说了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忏悔。”哈利呢喃了一句。
“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我或许不会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你也一样,而且,你会留在这儿陪我。享受未来的永恒地狱吧,马修·达特。”
“你说会在众人面前让我颜面扫地的!”明明是哈利的威胁之言却成了马修的救命稻草,“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你没那个能力!”他既想求饶,又习惯性口吐威胁,拉扯之下竟然说出这样混乱的语句。
“我能做到。”简单又坚定的一句话击穿了马修的心理防线。
“你没法干预现实,你只能留我在这里,你没法干预现实……”这时马修又默认自己会被留下了,虽然他接受坏消息的速度相当快,但心理上仍然不愿意实事求是。
为了欣赏更多的绝望,哈利笑着握住二号马修的手臂将他扯到身旁,“能,我能做到。”他看向二号马修,“你听好了,把你的记忆分享给其他人,然后公布给你们的本体,那些在现实中活蹦乱跳的本体,听明白了吗?”
“别听他的!”马修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二号马修避开马修的视线,如果祭司肯履行职责,他们没有任何违背祭祀命令的能力。哪怕是所有人去捉祭司,公开也只能用“迎回”这样的词语。这甚至谈不上封建社会的等级尊卑,因为他们并不在同一个生命层次,哈利把这些普通的复制人们叫作史莱姆可不是指他们的形态,而是指他们在噩梦世界里的生态位。
“立刻去做。”
于是,二号马修只能用转过身的方式避开马修,他接受了祭司的命令,带着一部分复制人离开了这里。
马修朝哈利扑去,他用手臂勒住了哈利的脖子,将他固定在胸前,周围的复制人们大吃一惊,哪怕他们刚才还在分散祭司的权限,限制祭司的行动范围,此时却像最忠诚的仆从一样担心祭司的安全。
“你会死吗?”马修不抱任何希望地诅咒着,连他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被如此威胁,哈利反而高兴起来,他用一柄短匕划开了马修的手臂。马修不是什么硬汉,他当即痛到松开了手。哈利摸了摸脖子,咳嗽了几声,他阻止复制人们的行动,把那柄沾血的匕首扔到地上。
“我在角斗场把那些参与欺凌的人折磨了一遍又一遍,但还没让你体验到那份乐趣呢,来吧,捡起匕首,这或许是你今后唯一持械的机会了。”
马修捡起了匕首,他被刀划开的伤口痛的厉害,血液流到手掌,有些打滑,痛苦让他更用力地握紧武器。他预感这会是一场表演性质的杀戮,而作为丑角上台的他将为此献出自己的第二次死亡。
复制人们尽管十分担心祭司的安全,但他们无法阻止祭司的决定,如果他们有那个能力早就把祭司绑起来带走了,只有主祭能处置祭司,他们困惑于为什么主祭大人还没到?
无论如何,这场决斗在众人眼下发生了,它简短到难以置信,一句话便可叙述完:马修把匕首捅进了哈利的胸膛。
哈利·帕特里克不闪不避,任由刀尖刺入胸膛,他双目亮得惊人,手上的力气极大,但不是反击,而是牢牢地将马修的手按住,不让他抽出匕首。哈利高声念起一段祷文,它不似任何人类的语言,亦非昆虫或其他动物能发出的叫声,甚至不是电子音能合成的效果,直面这么一段非人祷文的冲击,马修的耳膜立刻崩裂出血。
周围的复制人们跪伏在地,发出近似的应和声。
重重叠叠的音波几乎让马修的内脏搅成一团,甚至带来了骨头敲断重组的错觉,他哀嚎着跪倒,但手依然被哈利按住,直到祷文结束,哈利的巨力骤然消失,他像个麻袋一样倒在地上,匕首脱离,生命力从胸前的血洞不断流逝。
马修又惊又喜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惊喜于体内的力量,瞬间获得的权限和知识,他环顾四周,刹那知道了应该怎么拿到周围的权限、如何命令复制人等等。
马修抓住一个复制人,“你,还有你们,立刻、马上把那些人找回来,不能让任何与我有关的事泄露出去,快!”
“是。”被命令的复制人顺从地去执行新任祭司的命令。
有了保全形象的可能,马修几乎是放下了一块巨石,他骤然脱力,差点跌倒,但他没有,他只是晃了一下就重新站稳。短暂的惊喜逐渐变成巨大的困惑,他走到倒地的哈利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在周围绚丽的光线下无法看出哈利的脸色是否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但他的虚弱显而易见,马修捅的那一下可是毫不留情,甚至在那之后因为跪倒而让创口被拉大,马修知道哈利很快就会死亡,他充满恶意地想到,这么简单就死真是便宜帕特里克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
出乎意料的是,哈利竟然还有力气回答这个问题,“哈哈……哈哈……傻子,你以为……祭司是什么……好……好位置么……”哈利的笑加速了血液的涌出,他叹了口气,就像弥留之际完成心愿的人一样安详地合上双眼。
“好过身败名裂地陪你留着永恒地狱!”马修呵斥,他像在说服自己这是好事,他承受不起又一次坠落了。
哈利安详的神情让马修又恶心又嫉妒,更大的情绪是对未知的恐惧,哈利绝不是为了让马修享受祭司的地位和能力,他一定是出于对马修的报复才这么做,结果会是什么,祭司的工作和结果会是什么?马修几乎一无所知。
马修知道自己没法儿从哈利那里得到任何信息了,他命令道:“掐死他!”他要哈利的记忆,他完全不想让哈利死前好过,千百种在网络上浏览到的酷刑在脑中穿过,可惜哈利的的确确要死了,“真可惜现在没法实现,明晚见,帕特里克。”
几分钟前还万分担心哈利·帕特里克安全的复制人们此刻毫不犹豫地扼住了他的脖子,哈利甚至连蹬腿的力气都没有就死去了。
复制人们如此干脆的行动让马修稍微有些不自在,他亲身体验到了祭司的地位,但只有“现任祭司”才能享有相应的待遇,一旦失去了祭司的身份,难道他的下场会比帕特里克更好?
因为没有安全感,马修反而表现得愈发傲慢,毫不掩饰对权限的渴求,以及对复制人们的利用,相较于哈利对复制人们的轻视,马修的傲慢更上一层楼。马修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他试图将复制人们当成现实的同学对待,就像他曾愿意被自己的复制人杀死换取一个交流机会一样,他希望能在复制人内也建立一个以自己和二号马修为中心的圈子。在心理上占据主动权时,马修表现得大胆激进却不盲目,但哈利一通反向自杀的戏剧后,他的原计划完全泡汤,得到的祭司身份也让他陷入了危机,在他看到了巨大的利益时他也感受到了深不见底的危险。
马修不知道自己还能享受祭司身份带来的权益多久,但他完全知道自己头上还有一个更大的主祭,而那位主祭大人即将赶来。马修想离开游乐园,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待一会儿,这个于社交狂人非常少见的需求被复制人们毫不掩饰地拒绝了,就像他们限制住哈利的行动范围一样,他们同样不会让马修这个新祭司跑掉。
是的,他们非常听话,非常服从命令,前提是祭司的命令不和主祭相违背。这是一个优先级的问题,对于复制人们而言,服从上级的命令写进了底层代码,马修只能对此无能狂怒,哪怕他以命令的方式强行剥夺了几个复制人的权限,也无法突破他实质上和原来的哈利一样被限制着这个大条件。
一切活动都在这个大条件下,马修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周围复制人们的顺从和恭敬都变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单独行动的要求再次被无言拒绝,马修恼羞成怒,随机抓出几个复制人进行不人道的行为,将脑中阴暗的酷刑变成现实,更讽刺的是复制人的生理构造导致大量酷刑失去意义……
姗姗来迟的主祭先是看到周遭的七重地狱,然后看到死去多时的前祭司哈利·帕特里克,接着才看向正在发癫的新祭司马修·达特。
“该回归工作了,祭司。”主祭从空中走下,一脚踩进黏腻的血泊中。
马修回过头,尽管在之前就知道主祭应该会顶着哈利·帕特里克的脸,但真的见到那张脸时他仍然怔住了,“帕特里克!!!”
“我不叫那个名字。”主祭对新祭司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评价,只是冷笑道:“前任祭司太消极怠工,换了也好。”新祭司不会有学习前任祭司的机会了,主祭不允许重蹈覆辙的事发生。
被马修踩在脚下的复制人开始反抗,其余复制人也脱下了顺从的外皮,主祭的到来预示着第二只靴子已经落下,发疯的马修并没有真的失去理性,哪怕他希望如此,他颓唐地接受了命运。
地球球长:你们没死,我要死了。
KP黄昏:还没有啦,你只是要干活干到死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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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梦境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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