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石露是圣地星特有的星球美食，是一种由茶底加海石草，以及各种调味配料做成的甜品。

其实做它的步骤不难，难的是原材料——海石草。

海石草，顾名思义就是一种长在海石上的草类植物。但它并不像其它海洋生物，有着平均三年的寿命。

海石草的寿命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

而海石露的制作，便是要取海石草刚冒出头时的那一点嫩芽，有种古籍中，取荷叶尖尖上的晨露煮茶的以为。

但它要比晨露煮茶更难。

海石草嫩芽冒出的时间可以说是以秒计数，但凡制作者迟疑一刹，便错失采摘机会。

很久以前，圣地星的某个专业团队还试过去研究专业采摘海石草嫩芽的机器人。设计是设计出来了，也投入使用了，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每当机器人的采摘指尖碰上海石草的瞬间，嫩芽便会迅速枯萎。

最后这个项目也就不了了之。而海石草摘取，也成为了宇宙中，为数不多只能依靠人工而进行的工作。

如若只是这样，海石露的价格还不至于如此高昂。真正导致它价格高昂、难以制作的主要原因，还是它的制作需要茶底。

自从进入星际时代后，各个星球的优质土壤资源就开始变得稀缺，空气和水分也由于前蓝星时代的污染，变得带有危害性。各类植物、蔬菜、家禽的种植和养殖变得十分困难。

特别是茶叶。几乎各个星球上，都难以找到适合栽种茶树的土壤。即使人工造土，也很难让其存活。

一开始，人们还对此不以为然，依靠着能够模拟出各种佳肴口味的营养液生活，享受着快速获取食物的便利，也享受着各类饮品的冰爽。

可后来，人们开始怀念带有烟火气息的真实食物，追寻着热气腾腾的米粥和炒菜，渴望着沁人心脾的茶香，他们曾经所追捧的营养液也逐渐被丢弃，成为贫民窟粮食的代表。

海石露的价格和制作成本便是在那时被炒高的，成为千金难求的圣地星美食。

恰好，当时六大家族入驻帝国星，与他们一同前来的，除了圣地星的掌控和教皇的传教，还有使用海石露的饮食习惯。

没过几日，海石露便成为帝国星中，人人追捧的高价美食。

据宴越重所知，游沃一家，在回到帝国星后，也曾卖过海石露。甚至当时销量十分火爆，很长一段时间，海石露都是游沃父亲医疗费的重要来源。

只是随着帝国星和圣地星关系的破裂，曾经被追捧的海石露也被打上代表着反叛含义的美食。虽说帝国并没有明令禁止海石露的制作和贩卖，但自它被皇帝当着六大家族和大贵族的面，亲自从餐桌上撤下，倒进垃圾桶后，它就在当晚，变成整个帝国星人民不敢触碰的食物。

而游沃家的经济来源，游沃父亲的医药费，也在一夜之间骤减。

也因此，在不久后，父亲医药费这件事成为了宴越重可以拿捏、要挟游沃的把柄。

宴越重对于海石露这三个字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当他听见游沃提起时，他心头还会无端生出某种危机感。

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游沃，可当他抬眼，看见游沃亮晶晶、满含期待，好似会说话的眼眸时，到嘴边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不得不承认，他爱死这样的游沃了。

这样鲜活、生动的游沃。

他还记得前天晚上，游沃像只初学说话的小鸟一样，慢慢吞吞地和他说着有关艾里克斯教授的事。

即使他当时已经十分疲惫，被第一军区里那些不服他的老人搞得心力憔悴，可当他看见游沃眉眼生动又开心地向他分享时，他觉得自己的一切辛苦和劳累都值了。

他想，这便是当初游沃记忆快恢复时，他选择拒绝医生继续为游沃屏蔽感官提议的原因。

他真的再也不想看见令他害怕的、孤魂野鬼般的游沃了。那样的行尸走肉，就算乖、就算不能离开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爱的游沃，能待在他身边的游沃，陪着他的游沃，就应该是像现在这样鲜活、生动，身上带着一股劲的人。

复学是游沃变生动的原因，去看望父亲也是游沃变生动的原因，艾里克斯教授对优秀学生的善意和付出也是游沃变生动的原因。

宴越重想，他应该支持的。他希望当年，他刚入校时，在新生大会上，看见的那个操纵着巨大机甲装置，从天而降，惊艳所有人的游沃能够回来。

回来陪在他身边。

如果有可能，爱上他也好。

这种可能性令宴越重心头一颤，他想了想，问：“一定要回去做？”

见宴越重有松口的迹象，游沃眼中欣喜更甚，他点点头，随后主动走上前：“你知道的，海石草的种植和采摘都需要特定的机器。这些机器现在很难买到了，就算圣地星也没有，但我家的商店有。”

没等宴越重说话，游沃便主动道：“你可以派人监视我。我保证，我做完我就回来。”

其实游沃的话有些天真。按照宴家现在的势力，什么样的机器不能买到。只要宴越重想，就算是初代种植海石草的仪器，他也能给游沃弄来。

只是，宴越重很喜欢，甚至很享受游沃的这种天真。

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游沃的脸：“我不会派人监视你，但是会有人保护你，毕竟十三区一直以来都不安定。”

在游沃这里，宴越重嘴中的监视和保护是一个意思。但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只知道，他可以回到自己家的商铺里。

“太好了。”游沃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你。”

宴越重一手握住游沃的后颈，将他拉过来，低头吻住他的唇。

游沃闻到宴越重身上的香水味，是冷冽的雪松味，但夹着一种烘烤的烟草香。

“我回来前，你必须到家。”宴越重说，“我的晚宴十一点结束。”

游沃算了算时间，是够的。他点头，说了好。

宴越重让自己的副手开车将游沃送回第十三区。

商铺的密码并没有更改，只是因为许久没人居住，而被断水断电。

只不过这对于宴越重来说是一件完全不足一提的事。即使已是八点多钟，早已过了办事处的上班时间，可副手的一个电讯打过去，不过三分钟，商铺的水电便恢复如初。

副手推开门，但并未让游沃进去，而是从手提箱中调出五台微型机器人，将它们放进去打扫。

“四少说了，您身体不好，要先打扫消毒一遍。”副手解释道。

游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此时他的心思已完全听不见副手在说什么，他愣愣地盯着商铺，透过透明的玻璃门窗，一寸寸地扫视里面的景象。

像是许久未归家的游子。

在这一瞬间，游沃突然想起他曾在某一本漫画上看见的一句话。

——“人们永远只会在回忆中意识到，某一秒的那一眼，可能是见到对方的最后一眼。”

时隔一年，他再次站在商铺前，清清楚楚地回忆着一年前离开这间商铺前的最后一眼。

当时是春假的最后一天，也是他在妃色工作的最后一天。他满心想着做完这一天，账户里的数字就能再翻几倍，离开宴越重的底气也会紧跟着多了几分。

为此，他还特意从第九区买了一条并不是很新鲜但却价格高昂的小鱼回来，将它腌制处理好，放在蒸锅上定时。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想着晚上下班后，能在辛苦和劳累中，吃到自己最喜欢的清蒸鱼。

可谁也没想到，等他再次看见自己那条鱼时，它已经成为腥臭的细菌培养皿。

游沃眼睁睁地看着负责清扫的机器人将那条鱼，连同他的蒸锅一起识别为‘有害垃圾’，然后在眨眼间，就将它们丢进了溶解桶。

等游沃进去时，商铺还是原来的商铺，只是整洁干净的像是样板间，再也没有了熟悉的味道和感觉。

副手将机器人收好，扫视一圈，满意地点头。他转身对游沃说：“舰车停在五十米处的停车场里，你做完后，按下戒指就行。我会过来接您。”

游沃抬手看向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这是他离开前，宴越重套在他手上的，说是一个小型的接收器。

“这个接收器有什么功能？”游沃问。

副手好似早已预料到游沃会这样问，像背说明书一样，语调富有感情地将所有功能背诵了出来。

“它能检测您的生命体征，包括心率等。还能预警紧急情况，并自动向四少的通讯器里发送警报信息...”副手说了很多，最后总结和强调，“当然，您放心，它不具备任何监听、监视功能。只不过，如果您特别想向四少分享某些事情的话，您也可以开启它上面的视讯功能。”

游沃笑笑没说话，他垂眸盯着戒指看了会儿，问：“怎么开启？”

“您直接说‘开启视讯’就可以了。”

游沃按照提示对戒指下达命令，下一秒，视讯的投影便自戒指中间的微小圆孔投出，在空中浮现并不断放大，直至半臂宽。

连接蓝屏只持续几秒，宴越重的脸便出现在屏幕上。

他那边很吵，身后的背景也觥筹交错着。

不知和谁说了什么，他才转过头来看着游沃，问：“到了？”

“嗯。”游沃瞥见副手正悄摸摸离开。

他收回余光，主动向宴越重汇报：“机器人打扫的很干净。”

宴越重端着挑不出的笑，一路朝前走，一边对迎面走来的人点头示意，一边对游沃说：“转一圈给我看看。”

游沃听话地给他看一圈。就算机器人已经打算得很干净，全方面消杀，但宴越重皱起的眉宇还是透露出他不满意的情绪。

游沃怕他会临时变卦，立即将镜头对准自己：“我现在要开始做了，就先挂了。”

宴越重拧紧的眉心散开，他眷恋地盯着游沃看了会儿，说：“别累着你自己，做不成功也没关系。我这边还有几罐好茶，你到时候挑一罐送过去也是表了心意。”

茶当然是珍贵的好东西。只是对于艾里克斯这种从小在圣地星长大的人来说，海石露会比茶更让他魂牵梦绕。

但游沃并没有和宴越重说这些，他只是乖巧地应了两声，便将视讯挂断。

宴越重脾气变好了很多，被游沃挂断也没生气，只是再次传来简讯提醒游沃规定的回别墅时间。

简讯很快就被游沃浏览完关掉，但他没敢摘下戒指，怕会触发什么警报反应。

他只是脱掉外套，挽起衣袖，朝库房走去。

机器人只是清洁，并没有乱移乱改物品的摆放位置。游沃轻车熟路地在库房里找到所需要的食材，并按照流程开始炒茶、筛茶。

将近一年不做，手艺还是有些生疏的。但毕竟这件事从他十岁开始就一直在跟着父亲做，不稍多时，熟悉的感觉便回来了，动作也变得迅速起来。

从仪器到原材料，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当初爸爸从圣地星带回来的。看着嫩芽冒出时，游沃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以前跟着爸爸学做海石露的场景。

当时海石露还是人人追捧的美食，爸爸妈妈还没有因为所属警署惨遭出狱犯人的下毒报复而倒下，他也还没有遇见宴越重。

一切的一切都很美好，也很幸福。

游沃看着嫩芽一点点在茶汤中融化，沉重酸楚的情绪却一点点在心中胀满。

他似乎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为什么他会一直坚持做海石露，为什么销量不高，也有风险，但他还是会固定每个月都做一次海石露。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海石露是一种代表，代表他最怀念、最幸福的时光。

只可惜，不管他再怎么做，都带不回他最怀念以及最爱的人。

游沃将成型的海石露端出去放凉，只是当他刚走出去，店门就被人从外推开。

‘叮咚’的提示音响起。

游沃还以为是副手来催他，他将海石露放下，转身问：“就到时间了吗？不是还是有——”

剩下的话硬生生被截断在半路。

在看见裴拥川的那一瞬间，游沃的眼眸顿时睁大，完全没预料的相遇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裴拥川显然也是没想到会和游沃遇见，他探寻的神情僵在脸上，好一会儿后，惊愕的情绪才慢慢显露。

“游沃？”裴拥川似是在确认，“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