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阅读灯的光线打在游沃线条分明的脸上,将他不满但却坚毅冷静的表情勾勒地一清二楚。

可那微弱的光线却覆盖不到宴越重。他魁梧奇伟的身形被黑暗笼罩,叫人无法窥得他脸上的一分神情。

这样的宴越重是令游沃害怕且不安的。可与此同时,游沃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和退却。如若他在这里不提及此事,不与宴越重说清楚,恐怕接下来就再也没说明白的机会。

拿定主意,游沃便抿了抿唇,抬手准备扫开中控灯。

可就在此时,宴越重的身形却忽然一动。他一言不发地将手中的箱子放下,屈着一条腿,身体斜靠门框。

游沃这才从物体落地的声音判断出来,宴越重手中还拎着一只铝箱。

他立即问:“你为什么拿着铝箱?”

宴越重并未回答,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替自己点燃一根烟。

火光亮起的瞬间,游沃才得以瞧见宴越重现下的状态,与以往大相径庭的状态。

向来需要保持形象的他,此时竟满脸胡茬、脸色苍白,俊宇的眉间不仅因长时间的皱眉而压出很深的折痕,还因过度的用力揉捏而泛红。

最可怕的是,此时的宴越重完全没有掩饰情绪的耐心,烦躁和杀意布满全脸。

实话实说,这是游沃第一次见宴越重陷入如此状况,一种仅仅是他扫过去一眼,便心觉惊怕、冷汗直冒的状态。

游沃下意识地皱眉:“你——”

“——呼。”宴越重仰头,重重地吐出烟圈。

他踢踢脚边的铝箱,直到此时,才回答游沃的问题:“休眠液。”

“休眠液?”游沃不明白宴越重拿这个东西的原因,“这不是跃迁用的吗?你拿过来做什么?”

“给你用啊。”宴越重说。

他夹着烟,将手随意地搭着,语气散漫:“我想着你已经很多年没跃迁过了,怕你从休眠舱后醒来有排异反应,所以提前让你在陆地上适应。”

纵使宴越重有所解释,原因也是为游沃好、为游沃着想,可游沃就是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跃迁?”游沃以为宴越重把自己关傻了,“我并没有跃迁的计划。”

宴越重点头:“我知道,可是我有。”他敲了敲烟,在烟灰抖落中,用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告诉游沃:“我安排了你今晚跃迁。”

“你安排了我今晚跃迁?”游沃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但他也不觉奇怪,毕竟这就是宴越重能做出来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一个冷静的状态。

“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他问。

宴越重吸了口烟,坦然道:“我忘记告诉你了。”

游沃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件事都给忘了。”

宴越重吐着烟,在失笑中摇头:“那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游沃站起身,带着质问,步步朝宴越重走去,“是因为我的存在耽误你和暨家的联姻了吗?”

宴越重没回答,他只是倚着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游沃走到自己面前,抬手用力拍开灯。

“宴越重。”游沃仰头,目光坚定且倔强,“我不会做任何关系里的第三者,这是我的底线。”

他顿了顿,能听见心脏在胸口剧烈地跳动,手心忽然变得十分冰凉,嗓子也在不断地发紧,好似是身体在传递着一切阻止他继续说下的讯号。

可游沃却依旧开口,告诉宴越重:“如果你要结婚,我想我们该到此结束。”

对于游沃的一言一语,宴越重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默地聆听,不管是眼神,还是表情都没有分毫变化,好似游沃只是在说什么谈论天气的闲话。

可越是这样的反应,游沃心里就越觉不安。他咽了咽嗓,正准备开口,却忽然被宴越重的一口烟喷在脸上。

“宝贝儿,那你父亲要怎么办呢?”宴越重用夹着烟的手,轻佻地挑起游沃的下巴,“你要为你这点可笑的底线,放弃你父亲的生命?”

游沃显然早已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会尽我所能,既是倾家荡产,也会让我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不那么痛苦。”

宴越重挑挑眉:“所以也就是说,你已经做好要放弃你爸生命的准备了,就为了你所谓的、无知的底线?”

听见宴越重的描述,纵使游沃早有预料,但他还是忍不住嗤笑出声,失望地摇了摇头。

“宴越重,你真的和宴远铮越来越像。”游沃转过身去,抹了把脸。

几秒后,他调整好情绪,转头对上宴越重的视线。

可当他一开口,语气中还是不可控地带上哽咽:“你知道吗?你们口中可笑无知的底线,是我爸爸用他一生的陪伴,教会我的做人底色。”

“如果我真的,在明知道你结婚的情况下,还和你保持这种关系。”他说,“我不仅对不起我自己,我更对不起我父亲。”

“这简直是在侮辱他。”游沃一字一句道,“我爸会对我很失望的。”

游沃的话没有惊起宴越重任何的情绪波动,他就那么神情淡淡地看着游沃,眉眼间带着无聊和怜悯。

片刻后,宴越重将烟丢在地上,抬脚将火光碾灭。

“游沃,很久以前,大概是在中级星学的时候吧,我哥曾经逼我去读《阶层差异》这本书。”宴越重叹了口气,“以前我不懂,为什么他要逼我去读这本书,为什么要我去了解那些底层人民的想法。”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向游沃:“但我现在懂了。阶层差异真是一个比劣质基因还恐怖的东西。”

游沃似乎是预料到了宴越重接下来要说什么。

在更难听的话被说出来前,他攥紧手,警告道:“宴越重,我们——”

“——这本书里面有句话说的很对,我想你应该要知道。”宴越重并不理会游沃的想法。

他抬手调出悬浮屏,找出那本书,说:“里面有句我记得很清楚。”电子书页快速翻动,他对着书页念道:“他说,平民总喜欢用所谓的正直和善良来自我约束,以此掩盖并逃避他们无法掌控权力的事实。”

宴越重垂眸看着这些文字,失笑道:“以前我没读懂,但现在我可是深有体会。”

游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更不相信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宴越重,是他认识了三年的宴越重。

他用一种惊恐、惧怕且陌生的眼神,呆愣地看着宴越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宴越重抬步朝游沃靠进,可游沃却下意识地后退。

“别怕。”宴越重一把攥住游沃的手,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刚才不是还很有底气吗?现在跑什么?”

他伸手摸上游沃的脸,指腹轻轻按着游沃的脸颊,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你从小学到的那套是错的?是长久以来,那些可怜又可悲的底层人的固化思维?”

他怜爱地摸着游沃的侧脸,颇为无奈地问:“是不是需要我给你点权力,让你尝到权力的快-感后,你才能改?”

游沃瞳孔颤抖地看着宴越重,像是努力想将他看懂和认清。可不管游沃怎么看,他都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人,是一个他从未认识过的人。

也是直到此时,游沃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他和宴越重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前不是,从今往后也不可能是。

想明白这点后,一股极其强大的无力感自心中升起,撞散了所有愤怒和惊怕,也撞散了许许多多他想要说的语。

游沃动了动唇,原本还急促的呼吸渐渐变缓。片刻后,他凝望着宴越重,轻声说:“我们结束吧,宴越重。”

“真的到此为止吧。”他语气里透着浓浓的疲倦,“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宴越重捏住游沃的下巴:“我不觉得折磨。”

“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折磨。”游沃说,“并且,我们真的、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痛苦。”

“我知道,所以我才一直努力把你融入我的世界啊。”宴越重低头吻了吻游沃的唇,“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你难道不能为我稍微改变一下吗?”

游沃抬眸:“你有没有想过,需要改变的是你。”

宴越重被游沃的无法沟通气到失语,他松开手,转头深吸一口气。

待他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烦躁:“我不懂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固执己见。”

“我都告诉你了,你的世界观、人生观都是错的,是失败者的产物和教育。”宴越重努力对游沃温柔,他捧起游沃的脸,认真劝道,“你那么好学、那么要强,难道不应该努力来学习正确的,属于胜利者的三观吗?”

“宴越重,我不觉得那是错的。在我看来,你的教育、你的三观才是错的。”游沃反驳道,“甚至你们的世界都是错的。错到能把做人最基本的底线和善良,当作是一个可笑且值得嘲讽的事。”

宴越重忽然面无表情,他放下手,告诉游沃:“可就是我们这群人掌控着这个世界,并且为这个世界、为你们这些平民的幸福生活做贡献。”

“你现在享受的人造光线,干净的水,甚至连同能够呼吸的、无毒的空气,都是因为我们而存在。”宴越重高高在上地说,“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哥在外打仗征战、获取矿产,很多人都活不过上个冬天。”

游沃觉得这番话可笑至极,他很不想同宴越重争辩这些,因为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思想和观念是最难扭转和改变的东西。

可是当他瞧着宴越重那副理所当然、轻蔑傲视的神情,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我不否认宴远铮的强大和做为优秀将领的才能,但是战事的获胜是完全只靠他一个人完成的吗?”

“前仆后继的陆战员是谁?倒在血泊中的人又是谁?”谈及此事,游沃便忍不住红了眼眶,“有一个是你们六大家族的人吗?你要不去看看每场战役的伤员统计表?”

宴越重不说话了,他眼眸沉沉地咬着牙,想了片刻,辩驳道:“可如果没有我哥在前方压制,死的人只会更多。”

“我说了,我不否认宴远铮的优秀和付出,可也是仅对他个人。”游沃不接宴越重的诡辩,“宴越重,我知道你接下来也会走和宴远铮一样的路。我奉劝你一句,别太把你们六大家族当回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文课上你学过这句话,我相信你清楚这句话的意思。”游沃移开眼,他顿了顿,再次提起先前的话题,“我真的觉得我们俩应该要到此为止。我不想参与你们的那种人生和游戏。我和我父母都只想做一个普通人,过好我们普通平稳的一生。”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想要活下来?”宴越重冷笑道,他几乎是带着某种恶意地对游沃说,“你难道不知道,在重大疾病面前,普通人是没有活着的权力的吗?”

这番话像惊天巨雷般劈重游沃,让他到嘴边的话顿时卡了壳:“你...说什么?”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宴越重抱着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游沃,“你父亲现在还能活着,没像其他中毒者那样化作一捧黄土,是因为你们是普通人吗?”

他扯扯嘴角,嘲弄道:“我告诉你,不是。”

“你父亲能活着,是因为我他妈爱你,更是因为我是宴家的孩子。”说到这里,他又是嘲讽一笑,“就是你口中没有任何道德和底线,但却掌握权力的那类人的孩子。”

说到这里,宴越重不知突然想起什么,抬眸深深地看向游沃:“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会是这种人。”

“我们的孩子?”

原本还呆滞的思绪瞬时因为这句话醒了过来,游沃心头忽地重重一跳,不好的预感自背后袭来。

谈到这个话题,宴越重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但眼底却染上抹扫不去的忧伤。

他清清嗓,对游沃说:“我们会有孩子的。”

“不,不可能。”游沃条件反射地摇头,“我是Beta。”

“Beta又不是没有生育能力。”宴越重告诉他,“我看过你最新的体检报告,你可以的。”

游沃连连后退:“这不是可以不可以的问题。”他简直不敢深想这个可能性:“我们这种关系怎么能有孩子?”

“怎么不能有?”宴越重眉眼一冷。

游沃觉得极其荒谬,他简直不能理解宴越重的想法:“你都要和别的Omega结婚了,我还和你有孩子?你在想什么啊!”

“那只是各取所需的联姻,我不爱他。”宴越重说,“我和他结婚也并不耽误我们生孩子。我已经和他商量好了,他不会管我们之间的事。”

说到这里,宴越重不知突然想起什么,对游沃说:“而且我们六大家族的人是可以有侍妾的。你要是真在意那些所谓的底线和道德,我可以给你侍妾的名分,这样你也不算第三者。”

游沃越来越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话,他摇着头连连后退:“宴越重,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宴越重走上前,强制让自己脸色有所缓和,说服自己不要同游沃生气。

他走上前,捧起游沃的手,低头在手背上吻了吻:“宝宝,那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联姻。如果你真的很在意名分,我可以等到这场联姻结束后把你扶正。”

“我在意的是这个?”游沃忍不住拔高声调质问。他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从未有过的愤怒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宴越重并未察觉到游沃的不对,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脸颊贴上游沃的手背,情真意切道:“我希望我们的孩子是长子。”

“这样的话,宴家就不会为难你。”他的声音里带着眷恋,“我也能够让你名正言顺地留在我身边。”

在整个宇宙星系中,无论是哪个宗教,又或是信仰体系,都在传承观念中把长子一词看得十分重要。并且无论这位长子是Omega还是Alpha,都是家族需要细心爱护和栽培的对象。

游沃太清楚宴越重打得什么主意。可他越是清楚,就越觉得恶心。

其实他对今晚这场谈话早就做好了会不欢而散,甚至会有冲突,自己需要付出某种代价的心理准备。

可是他没想过他的心理准备,在宴越重这种人面前竟毫无作用。

宴越重总是能...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做出刷新他三观的事,说出击溃他底线的话。

直到此刻游沃才切身体会到书本上那种,当三观受到冲击时,会下意识想吐的感觉。

可愤怒却比恶心更强烈。

游沃极其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难以置信的同时,脸上的每一寸表情都带着失望和气愤。

“宴越重你真的太混蛋了。”游沃后退着远离,手指颤抖地指着他,态度决绝地开口,“我不会为你生孩子,绝对不会。”

似是觉得说得还不够,游沃立即补充:“你想都不要想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虽早已预料到游沃会拒绝,可真当宴越重听见这话时,他内心的愤怒、受伤还是会如可燃气体般,在胸膛间快速膨胀,挤压着五脏六腑。

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柔情刹那间消失,宴越重抬起头,冰冷冷道:“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你可以试试看。”游沃气到全身泛红,他瞪大双眼,咬牙警告,“最后的结果会告诉我们答案。”

宴越重微微一笑,可那笑容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怖。

“好啊,如你所愿。”他说。

宴越重话没说完,危险的讯号便瞬间击中游沃脑海。

下一秒,游沃便眼尖地瞥见宴越重垂在身侧的食指一动。

说时迟,那时快。他立即后仰躲避,急速躲过宴越重的袭击。紧接着,他便在宴越重下一招前,主动出击,利用旋身回正的间隙,猛地出拳,朝脆弱的小腹袭去。

“看来身体恢复的不错。”宴越重后撤一步,满意且带着玩味地看向游沃,“有点我刚进育英校时,初见到你的样子了。”

冲突发生得很突然,但在混乱中,游沃的头脑却十分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离开,不计一切后果地离开。不然等待他的,便是一条强制种进他身体里的生命。

如果他真和宴越重有了孩子...

游沃不敢深想这个可能,但凡闪过这个念头,都叫他有种想毁灭一切的冲动。

纵使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和打算,但他已经想不了那么多,只能依据第六感,抓住当下的机会。

“宴越重,事已至此,你应该也清楚我是演不下去了。”游沃目光坚定,缓缓挽起衣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坚定。

他清清楚楚地告诉宴越重:“不管今晚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要和你断了。”

宴越重不容置喙:“我不同意。”

“不需要你同意。我们之间,本来也不是你情我愿的关系。”游沃深吸一口气,打算只给宴越重最后一次和平谈判的机会,“你现在放我走,告诉我,我爸在哪里,我可以当做所有事都没发生过,并且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影响你仕途的事。”

宴越重挑挑眉,姿态懒散地盯着游沃,问:“如果我说不呢?”

游沃没回答。他只是紧紧盯着宴越重,右脚朝后,重重踢在床尾上。下一秒,一把量子木仓便从床下弹出。

清脆的上膛声响起,游沃说:“那就让我,为我自己的命运和自由一搏。”

游沃:你要是说生孩子,那我可就得跑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出自《荀子?王制》‘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之谓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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