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尘旧梦

女鬼的步伐定住了,黑洞洞的眼眶盯着林娴予,似是欲言又止。

今日上弦月,半明半暗,悬于空中。

刀灵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抱臂而立,目光凉凉。

“你这钉子只能锁住她一会,还不杀了她吗?”

林娴予朝她喊道:

“我问了我的心,我觉得在我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我还不能轻易出刀。”

“你是刀灵,你上一任主人是怎么做的?请告诉我答案。”林娴予恳求道,“我的心告诉我不能就这么简单杀了她。”

刀灵垂眸睨着林娴予,眉峰微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上一任主人么……”

“那是太遥远的记忆了。”

“他提刀时从不问心,只在乎刀刃够不够快,血够不够多。”

“他说,刀者,凶器也。若像你一样,等问清了你的心、你的理、你的果,早该被人剜了心肝再入轮回了。”

“但我偏要问!”林娴予仰起头,眼底的倔强无法遮掩,刀灵冷冷看着女孩抬头的模样,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一点妥协与动摇,但是林娴予咬紧牙关,那钉子不是真的锁魂钉,效果渐渐褪去,鬼新娘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要伤害她。

林娴予只是躲,不肯再提刀。

刀灵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鬼新娘的爪子在林娴予手臂上划出一道见骨深的血痕。

“罢了,”刀灵喃喃道,“好歹也是新主人,你要是死了我又得沉睡过去。”她看着林娴予在远处与鬼颤抖的模样,目光似乎有些怀念,但怀念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醒来时人间已换了天地,她有些记忆也已记不起,便只当一切从头来过吧。

“你的心,比我的刀刃更锋利啊……”

刀灵慢慢化为虚影,在鬼新娘的爪子往林娴予胸口掏去的那一瞬,挡住了这致命击。

林娴予闻到了一股冰凉的气味,像雨又像雪,刀灵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引导着她慢慢提刀。

“你不是天月门的弟子吗?”刀灵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我希望你上课时有好好听课。”

“上弦月至,以血为引,心剑通魂,可窥前尘。”刀灵握着林娴予的手,引刀割开她的指腹。

“吸气,沉丹田。”林娴予不敢分神,她明白刀灵的意思了。

天月门有一门奇术,叫做溯魂术,溯魂之法介于阴阳之间,在上弦月与下弦月时施行最容易成功。

林娴予看着她指尖的血点在女鬼的眉心,白骨冰凉,那一点寒意带着痛感,传递到她全省。

刀灵稳稳靠在林娴予身后,寒潭般的气息漫遍林娴予全身,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要被鬼新娘那黑洞洞的眼睛吸附进去了。

耳畔响起细碎的呓语,像无数根细针同时扎进耳道,众声喧哗:

“救我……”

“杀了他们……”

“我好疼……”

“不要迷失在环境里,鬼也会说谎,你要学会自己判断。”在进入鬼新娘的记忆之前,林娴予只来得及听见刀灵这么说。

眼前迷雾一片,林娴予在重重雾气中行走,终于在远处看见一丝光亮,她朝着光亮处走去。

雾气忽然如被风吹散的棉絮,渐渐散开,露出一座倚水而建的小镇,林娴予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一路往前,觉得这四周的景色越看越熟悉。

这不就是他们来的小镇吗,只不过更热闹,更明亮。

她闻到一缕清甜的茶香,抬眼望去,是一座华丽的茶楼。

林娴予皱眉看了一会,那青瓦飞檐下悬着“漱玉斋”的匾额,茶旗上在栏杆上随风而动,似在招揽着客人。

当垆煮茶的女子挽着髻,耳坠上的翡翠随动作轻晃,她正用茶夹给客人添水,笑容如花:“茶好了,小心烫。”

林娴予静静地凝视着那个女子,发现她似乎看不见自己。

虽然鬼新娘只剩下了骨头,但美人在骨不在皮这话还是有道理的,有了血肉的美人更为美丽,林娴予看着她在茶楼里忙上忙下,听人们唤她一声“玫枝”,她便甜甜地应了,提着茶壶穿行在茶肆中。

茶肆里人极多,吵吵嚷嚷的,林娴予本不在意,目光只随着玫枝的身影走。

忽然一声脆响,茶盏被摔落在地,一个长相丑陋的男子骂骂咧咧指着对桌的女子道:“你装什么装,小爷我和你说句话而已,扭扭捏捏做什么?”

林娴予顺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袍的女子,容貌尚算清丽,再细看一眼,正是那王家儿媳春娘,只不过此时她的左眼没有受伤,一双眼倒是楚楚可怜。

一想到她要把自己浸猪笼,林娴予便有些后怕,虽然她最后放过了自己,但林娴予还是对她没什么好感。

只见那恶霸抬手,夺了别人的茶杯,就要往春娘的衣裳上泼去时,一双手伸了过来,玫枝笑意吟吟地制止了那恶霸。

“西二少,您这是做什么?”

玫枝将自己的手帕扔给春娘,对着面前满脸横肉的恶霸笑容不变:“我这是茶楼,不是酒楼,您可不要耍酒疯啊。”

人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那恶霸身上,他似乎是清醒了一些,讪笑道:“哎呀,玫枝提醒的是,都忘了这是你的地盘,我怎么敢在这造次。”但那手不老实地朝她腰间摸了一把,玫枝面色不变,依然维持着笑容,那恶霸自讨没趣,抬腿就要离开,临走还不忘回头盯着春娘,有些猥琐地笑道:“小娘子,等着瞧。”

春娘厌恶地闭上眼。

玫枝提着茶壶走了过来,给她倒上一杯清茶,轻声唤道,“姐姐,去去腥。”

春娘接过茶盏,柔柔笑道:“老板娘怎么唤我姐姐,我可担不起这称呼,还要谢谢您出手相救,该我唤您一声姐姐才对。”

玫枝顺手拿了颗蜜饯,咬在唇中,笑得眉眼弯弯:“我今年才十五,是庚辰年生人。”

“我也是庚辰年。”春娘两眼一亮,“我是清明时生的,想着这日子不吉利,总不愿与人说,你是何时?”

“中秋前三天。”玫枝含笑看着她,“称你一声姐姐,不为过吧?”

春娘捂着嘴笑道:“你倒有趣,小小年纪,如此通透聪明。”

她看了一眼玫枝有些朴素的衣裳,“你为我解了围,又唤我一声姐姐,我家中只我一个独女,从未体会过这种姐妹之情谊,我无以为报,明日卯时,西街绣庄新到了蜀锦,妹妹可要同去?为你裁剪套新衣衫,可好?”

玫枝望着她眼中跳动的光芒,忽然觉得这茶楼里日复一日的景色又鲜活起来了。

窗外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惊起檐下栖息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向天空飞去,两人望着雀尾,又相视而笑,眼底溢出融融暖意。

林娴予见两人关系日渐交好,春娘总来茶楼坐着,点一壶茶,也不打扰,等玫枝闲下来聊上两句,便又安静地坐在一旁,像一幅被画框框起来的美人画,只有玫枝过来时才会鲜活起来。

最近的春娘似乎心事颇多,玫枝喊了她几次她都没反应过来。

“姐姐,你怎么了?”玫枝笑着递来一道桂花糕,春娘惨淡一笑,有些忧虑道:“我爹为我说了门亲事……”

“说亲?”玫枝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那是好事啊,我爹只想把我卖给有钱人家,才不会给我说好人家呢!”

玫枝最美的便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便让人心生喜爱,她就这样看着春娘,问道:“是哪户人家?”

“就是山脚下那户,姓王的人家。”

玫枝想了想,才想起来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就是那家有好几间铺子,还有码头的王家,可他家的独苗不是个病秧子吗?”

“嘘——”春娘急着捂住玫枝的嘴,“可别说那么大声。”

玫枝仍嘻嘻哈哈,却在看见门外来人时,忽然矜持起来。

春娘越过她的肩头望去,只见个青衫书生立在竹帘下,雨水顺着伞骨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灰。他抬手整了整发冠,一身青衣,谦谦而立,轻声唤道:“来碗茶。”

书生的声音清润,玫枝脸上飞过一抹红,一向大大咧咧的女孩此时竟然扭捏起来,“姐姐,我去倒茶了。”

她转身向那书生走去,向来爽利的步子竟有些踉跄,“好、好嘞!这就来!”

春娘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丝酸涩,她没有见过那传闻中病怏怏的王公子,却似乎在眼前浮现起她未来夫君那病怏怏的脸,像浮肿的馒头,而玫枝与那书生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书生的笑容温润,一如她在父亲书斋里偷偷见过的那些学子们。

可清高如父亲,也不得不向门楣低头,把她交付给所谓从前有个儿时之约的人家,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一个她素未谋面的男人。

一想到这,春娘的眼神便深了几分,手中茶盏险些摔落,茶已经凉了,她依然低头吹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细密的阴影,敛去了她眼底的所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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