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杯茶,又走到窗边吹了会冷风,崔萑脸上的红热退去,他才郑重对商玄和腾荼道:“我是直男。”
一蛇一鸟对视,商玄抬翅戳了戳腾荼,目光询问他是否明白崔萑说的什么意思。
腾荼脑袋有些发痒,在商玄翅膀根上蹭了蹭,然后摇头:“不懂。”
他们不懂是正常的,崔萑方才还没彻底镇静下来,心里想法脱口而出了。
应浮星煜之约北上进入长安,在城门口险些让永安公主抢了,没安生几天又听闻如此噩耗。
崔萑抬手碰了碰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因为方才情绪激动,血流得格外快些,血痂裂开了,指尖摸去染了红色。
崔萑心想这副皮囊当真这样讨人喜欢吗?男女不限,人见人爱。
永安公主不好应对,但终究有世俗礼法约束,他可以找梁祭酒为自己保驾护航;浮星煜,可不受这一套辖制。
沉吟许久,崔萑重新回到书桌前坐下,看向腾荼和商玄道:“履雪本来想找浮星煜,找不到他无奈求我,但我想事关能够化形的大妖,不是我一个凡人说帮就能帮上忙的。你们是为了此事而来的,对吗?”
腾荼见崔萑坐在圈椅里,双手搁在扶手上,从容镇定的模样,到底有些不自在——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这个凡人就没有尖声惊叫过,完全不像看到大妖应有的态度。现在这样云淡风轻地坐着,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腾荼嘶嘶地吐着信子:“来吃你的!”
崔萑点了点头:“我信了,我好怕。”
“……”腾荼无语怔住,转头对商玄难以置信道,“你看看他这样子!你听听他说什么了!主人是不是偷偷给他喂了什么狗胆豹子胆之类的,他一个凡人怎么敢这么跟我们说话呀!”
商玄不像腾荼那样一惊一乍,但心底也觉得崔萑绝非一般的凡人,主人选他自然有道理,开门见山道:“现在有一桩命案,我所管辖的羽族牵涉其中。主人命你彻查此案,查案期间,我和腾荼受你调控。”
“我来查案?”崔萑有些诧异,“凡人能判妖怪的案子么?”
“怎么不能!”腾荼嘴快,“主人不就是——”
商玄一个肘击让他飞出去好远,瘫在地上像条死蛇似的闭了嘴。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崔萑没有错过这条重要信息,浮星煜不是妖,却管着众妖的生死是非。
“主人的旨意不可违背,让你查就查。”商玄声音冷肃,将案情来龙去脉讲给崔萑听,“死者是永安公主的驸马,目前有杀人嫌疑的是羽族斑斓鸟流光,有人称目睹了化为原形的流光将驸马推下高楼致其摔死。流光现在被公主扣押,具体在哪里我还不知道。”
崔萑闻言心头一沉,方才听商玄说事关羽族时,他就联想到可能会与履雪要找的流光有关,没想到这案子牵涉的双方崔萑都是认得的,未免也太巧了。
永安公主的驸马是其表亲,且为女皇后人。他死了,死在洛州祭祖之时,怎么至今还没传开一点风声?
“浮——”崔萑受了商玄一记眼刀,改了称呼道,“你们主人知道我进京途中遇到永安公主吗?”
商玄眯眼看了崔萑一阵,冷笑出声:“你以为主人会为了你杀死公主的驸马?”
虽然没有言明,崔萑还是从商玄眼中看出了轻蔑。
但同时也回答了,浮星煜是知道此事的。
“看来你们主人对我也不算情根深种,凭什么要求我不能红杏出墙?”崔萑淡淡一笑。
商玄:“……”
刚爬起来的腾荼:“……”直接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瞧他那张狂样子,现在还没名没分就如此不敬。要是真成了,迟早骑到主人头上!
一蛇一鸟无比抵触这门亲事,却又拿崔萑无可奈何。
崔萑正是看出了这点才能从容不迫。
迄今为止,在与浮星煜的交锋中,一直是对方提要求他来完成,像是某种考验。崔萑要想和他见面,恐怕要先把这桩案子查明白。
“要去洛州吗?”崔萑问。
商玄摇头:“主人的意思是动静越小越好。你在崔家读书备考,突然去洛州,来回三五天,你家的人一定要过问——不要给主人惹麻烦。”
“不能你带我飞过去,然后当天飞回来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坐骑吗!”
“我可以付你银钱的。”
“……”
看着炸毛的商玄,崔萑有些惋惜地摇摇头:“不飞就不飞吧。”
还是得回家。
起码有钱飞机就不会拒载。
崔萑道:“据我所知,公主和驸马前去洛州祭祖,至今还未回京。既然你们说驸马遇害,定然是死在洛州的。我虽然没查过案,但也知道要验尸查明死因。现在去不了洛州,这案子,从何查起?”
商玄冷声冷气:“你问我我问谁,现在是你在查案。”
“要查杀人命案,去不了现场,至少要有验尸的结果吧……”崔萑起身在书架上翻了一遍,从成均书院拿的那些书里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都有涉及,崔萑抽了一本书出来现学现卖,他快速翻看一遍之后指尖在书架的棂格上轻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方才说你和腾荼受我调控,是我说什么你们都会听吗?”
商玄点头:“只要不是有害主人之事。”
“那好。”崔萑把书放回原位,俯身在书桌上展开一张白纸,提笔边写边道,“我不能去洛州,你替我去一趟,带回可靠的仵作对驸马的尸检结果,不拘什么格式,但至少我写的这些内容都要验到。速去速回。”
崔萑将清单递给商玄,商玄伸翅去接,崔萑却没松手。
商玄有些不耐烦:“做什么?给还是不给?”
“无事。”崔萑松了手,目光扫过还软绵绵摊在地上的腾荼,“他……”
商玄将纸叠了几叠塞进厚密的羽毛中,一爪抓起腾荼,单脚跃到窗台上展翅起飞:“需要冬眠的下等妖是这样的。”
崔萑目送着他飞远,关了窗。
看来,这两只大妖并不会化为人形,但这也并不能说明他们道行不高,就好像浮星煜那样要死不活孱弱至极的病秧子,却还是能威镇各路妖怪。
崔萑越发对浮星煜的身份好奇了——
根据近来所见所闻,他能号令制辖群妖,至少是长安的妖怪都以其为领袖。
此案涉及皇家,永安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幺女,其驸马本身也出自权贵之家,这样的人死了,竟然至今未公之于众。崔萑要看验尸结果,商玄全无为难,仿佛此事轻而易举。
综合而看,浮星煜不仅在妖界有超然地位,在世俗中身份也非同一般。
这样的人,会对自己一见钟情?
崔萑不至于自恋至此。
而且,崔萑是个直男。
那么,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浮星煜图谋的呢?
崔萑被一声猫叫拉回了思绪,履雪背上驮着一大捆书,脚步踉跄,仰面翻躺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履雪喘匀了气才又变回人形:“信上到底写的什么?为什么那个夫子让我带话说让你放心,还给我这么多书?拿书为什么不让你的小厮去?”
“他让我放心的意思是,若皇家理亏,他会帮我据理力争。”崔萑将书一本一本捡起在书架上放好,“累坏了吧,我没想到这次有这么多。这其中有一半是空本,我要写了再拿回给书院,剩下的书是送我的。至于为什么不让小厮去拿,我不想让世人知道我和成均书院的关系,往常都是约定好一个地点,梁祭酒偷偷拿书给我。”
履雪缓过劲了翻起身来席地而坐,抬头看他:“什么关系?”
崔萑想了想:“送我一只能驾车的老鼠我就告诉你。”
履雪摇摇头:“那个只能维持一刻钟,你如果真的想要妖奴,直接问会长要,他难道会不给你吗?”
崔萑不解:“为什么你认为浮星煜会对我有求必应?”
履雪睁大了圆润的眼睛:“这还用说吗?你那支紫竹毛笔,是会长的紫霜赤华扇扇骨做的,上面还刻着会长的符咒,天下独此一份。会长都把这个东西给你了,还有什么不能答应你的?更何况——”
履雪鼻子嗅了嗅:“商玄和腾荼来过了,他们可是会长的心腹左右护法。你跟他们说过流光的事了吧?他们会帮我找到流光对吧!”
崔萑抿了抿唇:“流光的下落,我确实已经知道了,但你需要先有个心理准备……”
·
永安公主的驸马停尸在洛州老宅,其意外身亡的消息并没有当时就公之于众。
商玄赶去洛州找到了大夫诊治的记档和仵作验尸的文书,回到长安,将结果交给崔萑之前,先请主人过目。
夜色掩映太庙之侧崇仁坊,人迹罕至的紫竹林,全竹搭建的小筑屋顶覆着一层薄雪。
檐下烧着小火炉,一袭白衣离着炉子老远,不沾一丝热气。浮星煜身旁放着茶具和几块朱砂,以及一些趁手的工具。
炉子上坐着个瓦罐,罐里的雪已经融化煮沸,浮星煜将滚水过滤,烫茶洗过一遍,把第二泡茶水放凉了才端起饮用。
润了润唇,浮星煜放下茶杯,开始研磨朱砂,他扫了一眼商玄递过来的东西:“他让你查的就这些?”
商玄想起崔萑列出的清单,沉默片刻后说:“仵作验过的结果都在这了。”
伴随着咔嚓声,大块的朱砂在研钵里碎裂,浮星煜将碎粒倒进药碾,朱砂在凹槽中变得更加细腻。
浮星煜另取一盏清水,将朱砂粉扫进水中,搅拌静置。空下手来,他才道:“我说过,他是你们的主人了。他让你们做什么,照样去做。”
说罢,浮星煜走出檐下,进了竹林,挑选一根长得劲瘦而端正的紫竹,然后转身回到檐下开始制作竹扇。
商玄还是有些犹豫:“对方毕竟是驸马。按照崔——”
浮星煜削着竹枝,停下来看他一眼。
商玄改口道:“按照主人的指示,要将驸马开膛破肚,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理一遍。毕竟是皇帝的女婿,如此一来,皇帝恐怕会不悦。而且,驸马分明是摔死的,再如此大费周章地查死因实在没有必要。”
“皇帝不悦就让他不悦,他算什么。崔萑想怎么查就怎么查。你若是做不到,我便再去一趟洛州,亲自出手。”浮星煜在给竹管打孔,吹走孔壁的竹屑,“许久没有开膛破肚了,大概有些手生,不过崔萑应该会见谅的。”
商玄悚然,惊诧于崔萑在主人心中的地位,顿时跪地告罪:“不敢劳烦主人!我这就找精于此道的人去办!”
浮星煜“嗯”了一声:“永安回长安来了吧。”
“永安公主已经在公主府了,驸马之死对她并无影响,府中的面首没有遣散。”
“皇帝太惯着这个女儿了。”浮星煜勾勒好扇骨,有些累了,瘦削的指尖伸进盏中,将已经沉淀的朱砂重新搅浑,“连儿女都管不好,真是无用。”
商玄闻言心脏猛跳,沉声道:“主人想做的事,我一定拼命成全!”
浮星煜抬起湿漉漉的指尖,细腻的朱砂缓缓流下,苍白的肌肤因此有了血色:“我什么都不想做。崔萑受伤了,我写张方子你带过去,药材也用我的,外面买的不好。别让他留疤,留疤就不好看了。”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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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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