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下机甲场毕竟以前也算得上是老千的大本营之一，内部复杂庞大的地宫内有无数见证着无政府地带黑暗过往的血腥刑房。只是黑鹰接管这里后，由于明面业务只剩下了机甲决斗一项，所以这些地方都被空置出来了。

迪克不知道骆飞为什么一定要把那人拖到最靠里的那间拷问室里去，他每一次走在这个低矮狭窄的地宫里，都感觉自己是在鬼屋里游荡。以前人多可能还好一点，现在这里空无一人，更渗人了。

刷过三次权限卡进入拷问室后，隔着玻璃可以看见一个坐在拘束椅上不省人事的小孩。迪克不知道骆飞这么搞出一块玻璃来的，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骆飞，但是骆飞没空理他，忙着给黑鹰汇报情况。

“我刚刚已经给他注射了吐真剂，据他说，他们‘家族’的人的血液里天生生来就有一种名为“血虫”的东西，濒临死亡大量释放的时候甚至会让人的感知钝化。普通人会根据接触到血液量的多少而导致不同程度的感染，轻则断肢保命，重则......”

“没有治疗办法吗？”虽然有玻璃挡着，但是黑鹰还是站得最远。

骆飞按动手里的控制器，拘束椅立刻开始放电，少年痛苦地睁开眼睛一阵阵抽搐着。

骆飞又把黑鹰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有。但需要......我们家族内部的配体......我们必须回去......让我爷爷用我的血......才能配出......对应的噬血蛋白。”

少年说完话，一阵阵地翻白眼，好像是已经难受到极限了。

“回哪里去？”骆飞又按了一下控制键，他不知道这小孩还能撑多久。以及，他这样血里带着血虫的人，要是人死了，虫不会还能活着吧。

“回......骸骨。”说完这句话后，少年从嘴角流出了好多的血。

“说准确的坐标。”骆飞皱了皱眉。

少年发出一声极度痛苦的喊叫，在剧烈抽搐中报出了一个长串坐标，那是一个在正规星图上几乎无法找到的边缘区域。骆飞把控制器往迪克手里一抛，便飞快地打开自己的通讯去查这个人刚刚说的位置。

“关于我的实验报告，是谁给你的？”黑鹰往前走了一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常说话没什么区别。但是骆飞听见了以后，立刻朝着迪克打了一个眼神，意思是他们先出去。

但是迪克的手里还拿着控制器，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按控制器，因为他感觉他再按那个小孩就要被直接电死了。

“是爷爷拿给我的，”小孩说话几乎是一字一顿，接着，他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挣脱了吐真剂的束缚，说了一句自己想说的话，“我们会杀了所有皇室的人，我们一定会的。”

说完这句话后，少年便像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一样彻底昏死过去。

黑鹰看了迪克一眼，迪克感受到了黑鹰眼神的恐怖程度，他感觉如果自己不按下控制器，黑鹰下一刻就会把他扔到受刑椅上去。他立即重重按下了控制器上的按钮。

少年因为受到过量的电击而痛苦地大叫着。

“为什么这么恨皇室。”黑鹰说话的时候，迪克松开了按住按钮的手指。

“因为是帝国让我们变成了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小孩看上去真的糟糕透顶，他甚至都已经无法保持脖颈直立的姿势，“我们是他们失败的实验品。”

平心而论，黑鹰对于冗长的对话审讯毫无耐心，尤其当他已经从少年那两句话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个事情背后的复杂性，他心里本来就有的烦闷越积越多，他现在甚至都没有问下去的兴趣。

“查到了。他刚刚说的坐标位置在现在的星图上是不存在的，但是在二十年前那里有一颗小行星。那颗行星曾经是帝国的垃圾箱，但是资料上写着那里早已被废弃炸毁了。”骆飞在通讯里给黑鹰发了一些自己找到的信息，“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让那颗行星存在下来，有一家子携带着这种稀奇血虫的人一直在那儿繁衍、存活......”

骆飞本来还想继续假设下去的，但是黑鹰一下一下掰指节的声音太明显了，让他收住了声音。

“迪克，三件事。你去把那个医疗舱里的人扛到飞艇上去，然后把飞艇加满燃料，最后把飞艇上的医疗舱搬到这里来。”黑鹰命令完迪克后，直接拉开了房间的门，笨重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有口令或者钥匙吗，头儿？”迪克完全没听懂黑鹰命令的意思，但是他赶在黑鹰出门前先一步地问了执行层面的问题。

“那是紧急避难飞艇，没有限制的。”骆飞用一副无药可救的神情看着迪克。不过黑鹰好像本来也没打算回应迪克，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外面的黑暗里。

房间里只剩下了骆飞和那个已经不省人事的少年。骆飞开始着手查另一条线，关于少年被推荐到他们机甲场来之前的明面资料。但是对于无政府地带而言，资料作假和黑箱操作本就是常态。

骆飞试着查了一下少年之前的经历，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少年在机甲场前的经历几乎全是胡编乱造，在兄弟机甲场上他实打实打过好几场胜仗，然后不知道是他花了钱贿赂还是他确实实力很强，总之他拿到了这个机甲场的攻擂名额。

骆飞正一阵头疼的时候，黑鹰又推开门进来了。

“我查了他的背景，他确实是......”骆飞开口的时候自己也没什么自信，因为他知道这些信息基本没什么用。

而这次黑鹰甚至都没等骆飞把第一句话说完，直接出声打断了骆飞：“明天你们直接把推荐他上来的机甲场砸了，然后场子停业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恢复等我通知。”

其实骆飞和这次推荐少年的机甲场老板关系很好，但是黑鹰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可能违抗黑鹰的命令。他点了点头，回了一声“好”。

黑鹰刚刚说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准备现在就把培育出这少年的老巢一锅端了。骆飞清楚黑鹰做事向来简单明了，只是他有点不甘心每一次到头来都是黑鹰一个人在解决问题——其实他完全可以带着迪克和骆飞一起去的，只是他不会这样做罢了，他宁愿叫他们去收拾与这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关系的兄弟机甲场。

一年前，黑鹰不得不返回帝国，把机甲场交付给骆飞的时候，他直截了当地和骆飞说了自己的身份。也是在那时，骆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什么老千如此器重黑鹰，不止是因为他的能力，更是因为他的身份。

但是那个时候骆飞看着黑鹰，看着他那一背的纹身和无数的疤痕，难以让自己相信这是一个实打实的王公贵族。而且帝国从来没有公开过有第五个孩子，这也意味着黑鹰的身份暂时还没有合法性。他盯着黑鹰手里的烟，脑海里又过了一遍黑鹰刚刚同他说话的沉重语气，好像黑鹰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是真心把你当老大的，迪克也是，我们会守好这个场子的。”

其实无论是他还是迪克，与黑鹰的交情都不深。本就是千爷死后没有被其他更强势的帮派挖走，不得已留在机甲场所以才跟着黑鹰，按理来说应该谈不上什么忠诚。迪克认可黑鹰是因为他的机甲能力，他就是一个慕强的小孩。骆飞年纪还比黑鹰大几岁，他一开始觉得自己会安心留在机甲场是不想再去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但是随着他与黑鹰的接触越来越多，尤其是当他知道了黑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后，他竟然开始渐渐认同黑鹰这个人。

黑鹰虽然注意力几乎都在自己的通讯界面上，但是他还是注意到了骆飞时不时会看他一眼，所以问了一句：“有什么问题？”

骆飞以前真的没觉得黑鹰是个这么细致的人，也可能是他的反应异常得太明显了。他还是第一次和黑鹰说话的时候，有了那种之前和千爷汇报工作的紧张感，也许黑鹰本来就是一个比千爷更难以捉摸、更危险的人。

“你去找他们算账，可以带上我和迪克一起。”骆飞只是很平静地陈述，“这次的事情我也有责任，如果不是程殉——”

“没有必要做一些已经造成后果的假设，”黑鹰这次没打断骆飞，是骆飞自己止住了话语，“我在无政府没几个可以信任的人，这场子本来就是靠你和迪克撑着。”

骆飞没想到能从黑鹰的嘴里听到“信任”两个字。他有点不知所措。无政府人与人之间交往都是利益，难道黑鹰觉得他和迪克是可以托付的弟兄吗。

“我应该也不会去几天吧，你们看好场子就行，”黑鹰拍了拍骆飞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走过他的身边，“本来帝国就是迟早要来找我麻烦的，只是这招借刀杀人实在恶心透顶。”

迪克拿着自己的小推车，推着那个医疗舱在“鬼屋”里一路小跑，又回到了拷问室。一进去就看见骆飞站在那里愣神，就跟见了鬼似的、呆呆的。

在这冤魂太多的地方待久了是这样的。他叹气，还没问黑鹰下一步怎么弄，就看见那个玻璃在缓缓往上移。

这玻璃居然还可以动。迪克把医疗舱推到角落，其实他站在那小孩旁边还是有点发怵：“头儿，放这里可以吧，我先把它启动？”

黑鹰点点头，随后他全覆盖了自己的机甲，朝着那小孩的方向走去。黑鹰的机甲有点太大了，挤在这个房间里有点施展不开。迪克把医疗舱打开后，三步并作两步赶紧退回到骆飞旁边，凑近了他才看见骆飞脸上居然都有汗。

黑鹰用自己的机甲翼把小孩拎起来，扔进了医疗舱。迪克还以为那医疗舱又要报警，提前堵住了自己的耳朵，结果那医疗舱一点异常反应都没有，有序进行着治疗。

黑鹰把医疗舱锁住后，跟着迪克一起把医疗舱推回飞艇。

“对了，我一会发你一份资料，字太多了看得我眼花，你提炼总结一下然后发我。”黑鹰出门前给骆飞留了一句话。

大概也只是过了几分钟，骆飞的通讯便收到了一份带着帝国皇室密封章的、时间在四十多年前的报告。

报告题目是“关于第三实验所‘寄生体病理研究’暴露的事件调查”。

骆飞的手指停滞在封面那一页。他本就是生性多疑的人，他看见这个的第一反应是黑鹰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查到这份四十多年前的报告记录。但是他强迫自己止住了所有无关的猜想，无论怎么说，黑鹰现在愿意发这个给他，大概是“信任”吧。

能信任便够了。

再往下翻一页，这份报告虽然名字是“事件调查”，但是跟医学报告没区别。大部分内容都在讲“如何把意外发现的这种对人体有害的血虫变成生化武器”的理论依据与实验过程。

骆飞小时候其实对读书挺感兴趣的，但是他没机会上学，他爸就叫他去自己开的机甲维修店研究机甲怎么运转起来的，说这是“实践出真知”。后来虽然当了打手，但是他一直用自己的零花钱在买书，所幸人类的通讯已经发达到泛滥的程度，他能通过虚拟网络找到自己需要的大部分资料。他甚至想过以后打不动了就在无政府开个学校——或者开个书店也可以，但是感觉这两个东西在无政府估计没人会光顾吧。

骆飞看着那一份报告，那里面的内容和密密麻麻的术语拼凑出了一个骇人的真相——他此前也看过不少科学类论文，但是他真的觉得帝国的科学家们真的很有某种程度上的创意，能把这种血虫的感应机制利用起来，把它从寄生人体的毒虫变成可以由被操控的**武器。

为什么帝国一天到晚都在研究武器啊，骆飞看着那些惨不忍睹的高清全彩人体实验图片，自诩见多识广的他也感觉有点晕血了。

以后再碰见什么丧心病狂的武器，都不用查了，肯定是帝国搞出来的。

骆飞迅速翻着实验过程记录那一大章。他蹙起眉头，左手不断点着在屏幕上一行行滚动着的字，右手在打字整理着实验记录。

“经过实验训练，血虫对人类的血液有着高度趋向性，它会主动侵入血液循环系统，以建立寄生关系。但是只有特殊培养的宿主才能与血虫共同存活，而普通人则难以抵抗血虫自带的一种可引发细胞免疫混乱的蛋白质，因此接触血虫会导致普通人严重炎症、组织坏死，最终在数小时内导致死亡。”

“而血虫判断宿主即将死亡时，会释放出足以扰乱目标脑部区域的不明精神波段，使其目标感知钝化。”

而越往后翻，关于实验的理论记录就越少，内容变成了类型新闻调查报告的文风。撰写人倒是没有批评实验的丧心病狂，只是一味地强调“实验太急于求成没有遵循安全原则”，所以才“导致研究人员暴露在了病毒中，整个第三实验所陷入混乱”，而帝国最后的处理方式居然是“宣布实验中止，销毁并封锁实验所”。

这份报告便到此为止了。

“所以那个小孩——是从这个实验里逃出来的实验体吗。”骆飞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不得不逼着自己去看实验过程，试图找到能支撑自己推理的论据，“宿主的寿命都不会超过三十岁，但是体内的血虫可以通过母婴传播......”

丧尽天良。

骆飞看见“母婴传播”的实验时感觉自己幸好也是生在无政府，要是生在帝国，被抓去做这种实验，还不如直接死了得了。

而他们这些携带着血虫的实验体，逃出来后选择了继续繁衍，是为了报仇吧。但是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恨皇室呢，皇室在这个实验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骆飞又往前翻报告，发现这个实验登记在册的首席研究员叫“Ryder”。

这个名字......和大帝的第一个儿子的名字“瑞德”的英文代号一模一样。这个在人体机甲寄生研究方向颇有建树却英年早逝的大皇子，这个曾经让骆飞读过他的书后对他万分钦佩、觉得他不过二十几岁便能写出如此理论著作的天才，居然会主导这种毫无科学意义、惨绝人寰的实验？

对了，瑞德当年死得莫名其妙。皇室官方说法是在研究中突发心脏疾病意外死亡，但是就目前这篇报告来看，他的死大概和这个实验脱不了干系。

骆飞摆了摆头，现在的证据还不足以支撑任何关于之前事情的推论。从少年的情况来看，实验品逃逸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是这么多年帝国皇室的人都安然无恙，甚至黑鹰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听闻过这个事情，就说明他们一直无法对皇室施行报复。原因大概是他们几乎不可能通过帝国严格的身份审查进入境内，更不用谈可以接触皇室成员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可以这么快拿到关于黑鹰的报告，难道皇室为了让黑鹰死能做到把他的信息送给仇人这种地步吗。

那黑鹰现在去他们的老巢，是为了解决后患一劳永逸，还是——

迪克甩着酸痛的手臂又回来了，他看见骆飞还是傻站在这里，想调节一下气氛，所以就出声问他：“玻璃是谁设计的，是不是未卜先知，知道我们有今天这样的情况。”

但是骆飞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一直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千爷要求加的，”骆飞过了很久才回答迪克，声音比平日要低一些，“他不喜欢人的血溅到他身上，你以前不知道？”

“我拢共就没来这里几次，”迪克打了个哈欠，“不过今天的事情算是头儿脾气好，要是千爷被袭击，估计我俩都没命了吧。”

不，黑鹰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被袭击了，或者说他可能一直都在等待着。

骆飞叹了口气，他想再多其实也帮不上黑鹰什么，还不如老老实实听黑鹰命令。他看了眼身旁的迪克，又想叹气但是止住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头儿不回来了，我大概也不是很想再在无政府待了，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啊？”迪克被骆飞这句话彻底搞蒙了，“为什么？头儿为什么不回来了？你又是为什么不想在这里待了？那你要去哪？”

骆飞给黑鹰发送了消息后，关闭了自己的通讯，看着眼前迪克一脸茫然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但是笑不出来：“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收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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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丧尽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