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程殉第二次看见黑鹰杀人。
由于他一次次从黑鹰的手里侥幸逃脱，让他都快已经遗忘黑鹰本身是一个何等危险的恐怖分子。也许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与黑鹰有过瓜葛就意味着大概率会死在他手里。
而外面，那些机甲正如同飞蛾扑火那样一具一具朝着黑鹰的方向袭来。他们的背甲脊椎处都留有一道缝隙，而每当他们足以靠近黑鹰的时候，他们的脊椎会像烟花那样轰然炸开，由成千上万血虫构成的血雾带着他们对于帝国最深的杀意朝着黑鹰的方向直冲过去。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冲上去之前都会先用武器朝着自己攻击。在近乎是追求死亡的自残行动下，他们用生命的最后一口气在朝着黑鹰攻击。
黑鹰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僵化了，他那浑身上下流动着的机甲也停止了运转，他的动力臂再也无法指向任何对手，只能缓慢而艰难地指向他自己。他有一只手的机甲都消退了，直接跪倒在地。
程殉想起了黑鹰被少年袭击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难道这群人在受伤的状态下，有什么特异功能让被攻击的人可以失去动作吗。只是这一次程殉无法再把黑鹰推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黑鹰被那如同蝗虫过境般的无数暗红色小点吞没。
黑鹰没有机甲化的左手腕像是开了闸一样开始直直往外喷血，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线。
而那些原本扑向他的血虫居然都集体停滞，如同见到肉骨头的狗一般，硬生生在黑鹰的血面前止住了方向。
黑鹰缓缓抬头，他看着那些脱离了宿主掌控、已经成为了追逐他血液的血虫，没有把那只仍在喷血的手机甲化，而是直接张开了他的机甲翼。
黑鹰看了看动力臂上的激光刃——其实他本来不爱玩刀的，他从小用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枪，冷兵器对于他来说太精细了，他没那个耐心。
但是上次和程殉打过一次后，他觉得这激光刃小小一把，玩起来还挺有意思的，连夜给自己装了一个。
没想到会这样派上用场。
他把激光刃换回了自己惯用的重型机枪，先对着已经朝他释放过蛊虫的、对他再无可能构成威胁的宿主进行了第一轮攻击。他的枪太快，而被他的血牵拉着跑的血虫相对于他的动作来说太过于迟缓，宿主死亡后血虫也跟着一并融化成一摊血沫。
黑鹰看了看后面剩下的人，看着他们一个个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样子，一时间他还以为他也有能让别人钝化感知的功能。
“怎么不打了？”黑鹰看了看自己惨不忍睹的手，“继续啊，无非是看我的血先放完，还是你们先死完。”
疯子——程殉看着黑鹰的方向，他刚刚是割得有多深才能割到动脉，而他现在如果再放任这个血这么流下去，他又能活多久。
一个坐在电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黑鹰的身后，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飞艇：“你其实不想和我们鱼死网破的，是吗。”
黑鹰转身，他的手还在喷血，就在快要喷到那个中年男人脸上的时候，男人往后退了一步。
年轻男人扔给黑鹰一条毛巾，朝着后面的人发号施令：“你们都把机甲和虫给我收好了。”
黑鹰回头看了一眼，那近百人里面基本都是些十岁到二十岁不等的男女青年。他也收了自己的机甲，坐在地上用毛巾按住了手腕的位置，最后打了个结，但是血很快染透了毛巾，血滴滴答答沿着毛巾往下掉。
“你是他们的头子吗？那小孩嘴里的‘爷爷’不会就是你吧？”黑鹰看着那人，感觉也没比自己大几岁。
“是我。”男人应声回答。
“我主动过来，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黑鹰看着自己一身的血，他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总之脏死了。
中年男人看见了后面小辈们听见这句话后，又是一副就算是死也要和这个人拼命的样子，朝着他们抬了抬手后，冷静地看着黑鹰：“什么意思？”
黑鹰想抽烟，但是他手腕后知后觉地开始痛，离开了实验所后他的忍痛能力直线下降，果然人过得安逸了就会软弱。
“你们还要在这鬼地方里躲多久？杀几个无关紧要的贵族，不断生小孩来维持扭曲的繁衍，然后继续做着有一天能把帝国大帝杀掉的春秋大梦？”
“你们知不知道，当帝国知道了你们的位置，”黑鹰已经把烟拿在手里了，但是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叼着烟单手大火的样子估计挺滑稽的，所以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他们只需要在舰艇控制台上点两下按钮，你们这个行星都会灰飞烟灭？”
中年男人没有立刻回应，他抬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来自帝国的皇子正站他面前，他脚踩的是一地残骸是帝国把这个星球当作垃圾存储站的证明，他头顶的天空是一片死寂的暗红。
“五皇子，你其实心里明白的，帝国根本都用不着舰艇，你一个人便足以让我们这里天翻地覆了。”男人的声音僵硬而疲惫，“我告诉过这些孩子的，你就是帝国放出来钓我们的诱饵。但是我们也没办法啊，我们活着的意义只有仇恨。我总不能阻止这些孩子去尝试杀你吧。”
“只是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强，而且你运气也很好，”男人又看了一眼飞艇舱门里的人影，“所以你不妨直说吧，你过来找我们，到底是想要什么。”
黑鹰没兴趣听男人的试探，尤其是男人最后一句的口气让他很不舒服，搞得像是他在求着他们一样。
黑鹰半机甲化了自己的手臂，枪口对准了男人。那些围住他们的人也要启动自己的机甲，但是男人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他们便止住了动作。
“无论你提出任何要求，我只想求你放过这些孩子。”男人说话的时候眼睛红了。
黑鹰真心觉得这种上一秒还要和自己死去活来打一场，下一秒就可以对着自己流着眼泪求饶的人很恶心。
“要么你们自己主动跟我去故岛，要么我把你们剥皮抽筋带着你们的血和尸体去故岛。无论如何，我会让故岛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占满了你们的血和虫。那老东西是怎么恶心我的，我也要恶心回去。”黑鹰说完话后抬起手，手腕原本血迹斑斑的位置已经被类似外星怪物的黑色流体占满。
如果现在要打的话，他又得重新割一刀，麻烦死了。
黑鹰的话里丝毫不掩饰他对于皇室的恨与对把他们这群人当枪使的轻蔑。但是他们已经压抑了仇恨太久，只是听见“故岛”两个字的那一刻，便已然点燃了心中的复仇火焰，难以再熄灭。
轮椅上的男人完全没想到黑鹰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到这里的，报告里帝国大帝和五皇子父慈子孝、感人至深，他未曾想过黑鹰本人完全就像是刚刚从重刑犯监狱里逃逸出来的暴力狂。
他也看见了周围少男少女们脸上的表情，他们其实现在已然无路可退了。黑鹰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再开口的时候，只是希望无论是面前已经疯魔的五皇子，还是那些被这个荒谬说法蛊惑住的孩子们，都冷静一点。
“你大概不知道，光是能够进入帝国这一条，便足以让这些孩子愿意为此赴汤蹈火了。但是五皇子你既然开出了如此诱人的条件，反而让我对你这个人产生了好奇。你究竟是为什么对你父亲如此深恶痛绝呢？如果你也痛恨皇室，那我们应该是可以坐下来谈合作的伙伴，而不是互相威胁的敌人。”
男人今天说的话太多了，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已经撑不住了。
“如果你现在强硬要带着我们走，我们不可能不反抗，这只会两败俱伤。我看见了你带来了一个遭受了血虫感染的人，我可以治好他，但是必须要回到我们的住所去拿药剂。如果你愿意屈尊和我们一起共享你对于帝国的复仇计划，愿意在我们生活的地方等待我们稍微休整几日，我们自然会主动跟随你一起前往帝国，甚至会听从你的指挥。”
黑鹰把烟扔在地上，那根还未完全熄灭的烟蒂立刻消失在了无数垃圾里。
“我没有兴趣和你们互相理解，”黑鹰淡声补充，“如果你们要拖日子我也无所谓，毕竟连我都摸到了你们的位置，我真心怀疑帝国的舰艇是不是已经停在了离这个垃圾星不远的地方，自以为能看着我们狗咬狗的好戏。”
“那你准备怎么带我们这些人进入防备重重的帝国？”男人苦笑着问。
“帝国有权有势官员贵族有自己私人航线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也有，带你们进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黑鹰看了看自己通讯里显示的时间，“我的中型飞艇还有五分钟就到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或者说，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就搞快一点。”
男人打一串类似手语的复杂手势，一个头发很长的女孩拿着一根针管跑了过来。男人接住针管，清了清嗓子才说话：“这是解毒剂，如果你确实是带我们去的故岛，到达目的地后我自然会......”
黑鹰打断了男人的话，他身后的飞艇正在缓慢着陆：“我不在乎你救不救他。”
帝国首都一座偏远的、并不起眼的别墅里，枯黄头发的女孩正有条不紊地洗着一个又一个精美的瓷碗。她看上去已经二十来岁了，身材很瘦，穿着一件已经很旧的灰色长裙，这所有未经过细致打理的一切本来都应该让她显得苦闷憔悴，但是她狭长的眉眼间有一缕明朗的英气，顺着她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蔓延至她整个人的气质上。
她用手背擦了擦不慎溅到脸上的水，视线依旧在手上的碗上：“我说过吧，黑鹰肯定能活下来，他这个人没啥优点，就是命硬。无论什么天灾**，他都能活下来。”
莱恩微微朝着女孩的方向弯腰，过了一会才说话：“汉娜姐，我很抱歉这次没能杀掉黑鹰。”
莱恩最初给汉娜留下的所有印象都是关于他的不幸，所以当他来向汉娜投诚的时候，她自以为莱恩会因为她的善待而对她保持绝对的忠诚。只是后来发生所有事情的时候他眼神里的恐惧和不安让汉娜不得不承认他的创伤实在太深，对任何人都抱着永远的怀疑。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汉娜并不是一个宽容的人，但是她真心觉得莱恩做事做人真的滴水不漏，是目前她最放心的手下，“这次大帝也不是真想杀了黑鹰，他只是想用尽各种手段逼黑鹰回来罢了。无论是公开他的存在，还是想借着别人的手教训他，都只是不断提醒他，他无法逃脱帝国的掌控。我只不过借你的嘴提了几个建议、传递了几个关于骸骨现在能力的假信息罢了，你最近在大帝面前说话太少了，总是要帮他解决问题，他才能想起你的。我对黑鹰本人没什么意见，但是既然他没死，那我把骸骨的信息给他，辛苦他把水搅得更浑一点好了。”
莱恩不置可否，脸上还是那副愧疚的神情。
“你厌食症好点没有啊？”汉娜把碗放在水槽边沥干，“冰箱里有很好的营养液，给我妈喂一袋吐半袋也是浪费，你需要的话都拿去。”
莱恩低着头，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汉娜：“我会拿一袋走的，谢谢殿下关心。”
汉娜抬头看着莱恩，这个人按岁数来说比她大了几岁，但是可能时间带给他的都是磨难吧，他没有丝毫他这个岁数应有的那种沉稳感觉。他笔挺的军服下是一副瘦弱到随时随地都要被风吹折的稀薄骨架，他看上去还算是年轻的面庞下是无时无刻都在抖震的瞳孔和不自主微微抽搐的脸颊。
“你真的应该找个医生，”汉娜早就觉得，有一天她听闻莱恩的死讯大概也不需要惊讶，他本就是一直在那里徘徊的人，“我不是说医院里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水货，而是能真正让你走出来的医生。”
“能得到您的垂怜，我已经——”莱恩的话还没说完，汉娜就打断了他。
“得了得了，别跟我整这套，这里就我们两个，我听着膈应。”汉娜打了个哈欠，看着已经全然黑下来的天，“我要去给老太太喂饭了，有什么事情——”
这次是汉娜没把话说完，因为她看见了莱恩比刚刚苍白了一个度的脸色。
“故岛出事了。黑鹰带着骸骨把故岛毁了。”
汉娜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这个血缘上的弟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按道理说黑鹰不可能查到老皇帝此刻就在故岛，知道这个事情的人不超过十个人，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告诉黑鹰这个事情。而且黑鹰还把骸骨一起带来了，如果老皇帝一旦彻查是谁给的黑鹰关于骸骨的资料，她就……
“大帝肯定会查是谁给了黑鹰骸骨的信息，到时候我会承担责任。”莱恩将汉娜上一秒还在顾虑的事情直接点明了，“殿下大可放心。”
如果一旦让大帝知道了这件事情是汉娜的手笔，那她此前的韬光养晦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汉娜现在觉得自己是脑子抽风了才会把消息交给黑鹰。她本意是想利用黑鹰做把刀，现在好了，这把刀冲着她自己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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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谈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