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事情还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他是绝对不会来找敖沧的。

尽管在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着敖沧……他却还是仍旧难以张口。

敖沧抬头望着窗外。

那只鬼的怨气并不算重，和敖沧当年在深山中遇到的那只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它甚至连厉鬼都算不上，外表展露出的百年道行里不知掺了多少水分。

不过在赵哲眼里已经是极其可怕的存在了。

按理来说这个等级的鬼很少会主动盯上什么人——它们还没进化到拥有那个自主意识的程度，它们也没有修炼到拥有足够它们在人间活动的阴气。

所以鬼会盯上赵哲、甚至兢兢业业孜孜不倦盯了他小半个月……这事让人越想越觉得离谱。

赵哲死死低着头。

他拳头捏的死紧，暗自在那里和自己较着劲，一个字犹犹豫豫吞吐了好半天。敖沧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好脾气的龙，等了许久见他还是憋不出半个字，顿时心头冒火开始生气：“你再不说我叫保洁了。”

赵哲深吸一口气。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

当年若不是因为行业内部对春风得意的赵哲心有愤懑、试图用玄学手段把他从这位置上砍下去自己取而代之的话他也不会与敖沧相遇，不得不说这招极其好用，如果不是赵哲命大在那片山林中遇到了刚刚睡醒的敖沧，恐怕他的尸骨到现在都不一定能被发现。

虽然赵哲被救下了，但那段时间被鬼盯上追杀的无力感却在他心头埋下了剧烈的恐怖阴影让他终身难忘，即便是三年之后的现在，他仍旧会时不时地陷入到过去的噩梦之中——梦中有阴森的树林、无风而动的摇摆枝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遮天蔽日的雾气……以及雾气深处一句叠着一句的凄惨哭声。

还有不知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被从何方袭来的狰狞厉鬼将脖子拧断的恐惧。

他费尽心思和其他董事将敖沧供起来图的就是个安心——就像很多生意人都会在家中供上什么或者摆几件老东西镇宅一样，在他们眼中敖沧就是那个镇公司的存在，赵哲真的做梦都想把敖沧这尊大佛搬到自己家里供起来，可惜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当初他被厉鬼吓得屁滚尿流，而如今，赵哲也成为了那群坑害他的人中的一部分。

敖沧冷笑一声。

“我、我确实是在逛古董街的时候买下的这几件东西，只是时间要比之前和您说的提前上半个月左右。一共有三件东西，卖古董的人告诉我……这几个摆件的来头很大。”

就像许多带有辐射的化学物质一样，人体接触久了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其中的危害，轻则影响健康重则危及生命，这几个摆件也是同样的道理。

据那个古董店老板所说，这几件东西的阴气都极重，普通人常年把玩的话很容易阴气入体引发一系列毛病，譬如体虚多病抵抗力下降、又譬如精神出现幻觉开始能看到一些不应该看到的可怕东西等等。

这几件东西也的确会更容易招惹一些非生命体的到来。

“所以，平白无故……你买这种东西做什么？”敖沧看他。

赵哲低下头。

被水覆过的长毛地毯似乎看起来已经干涸了，但敖沧和赵哲都知道，那只是看起来而已，用手摸上去的话仍旧是潮湿湿润的。

“我想……”。

正如那几个人对赵哲做的事情一样，如今他也有了同样的歪心思。

“我想用这里面的东西去影响某个人。”

常年把玩会被阴气影响，惊慌不安失眠易怒是最常见的现象，在这种情况下人的判断力和行为极不可控，对公司或者市场形势的把控也可能出现破绽。

“如果、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只是他实在是……我在商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让人无力的对手……”。

敖沧随便听了几句。

赵哲和几个股东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前段时间突然出现个人物，一出手就搞了几个大的项目，似乎是动了赵哲他们的部分蛋糕。

几个股东试探了几次，很快就确定对面是个难缠的角色，对方出手雷厉风行一击即中，给赵哲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压迫感。眼看着对方似乎盯上了一个赵哲他们准备了很久的重要项目，他们这才兜兜转转想到了这种法子。

他买的时候是不知道这东西能引来脏东西的，古董店老板只说这摆件有些邪性，玩久了会心浮气躁暴戾易怒，他想着暴躁就暴躁吧反正也不会闹出大事，和其余几个股东商量了下便干脆购买了这几件东西，借着对方生日的名义赠送了过去。

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充满阴气的东西竟然能召来鬼！招来的鬼竟然是冲着他自己的！！！

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为此深受其扰，三年前被厉鬼追赶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甚至惊慌失措差点出了车祸。

“既然是你挑起的事情，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帮忙？”当他是什么人了？

刚开始赵哲说的磕磕绊绊，不过将话全说出口后……或许是因为将所有的事情都全盘托出了，他在敖沧的面前反而没有之前的那样拘谨了。

但他多少还是有些怕的。

“你用这东西去害人，结果自己糟了报应被反噬，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帮你呢？”敖沧反问他。

赵哲哑口无言。

敖沧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法理解人类了。

明明当时被吓的魂都要飞出去了，为什么不过是几年的时间，他就可以将自己最怕的东西化成为刀去伤害别人呢？

敖沧真的想不明白。

他越来越觉得人间无趣了。

但正如赵哲猜测的那样，敖沧到底不会见死不救的，只是他却没像赵哲想象的那样亲自出手将外面那只女鬼收服，而是随手扯了张便签纸默写了串联系方式。

赵哲捏着便签纸的一角，反反复复将上面的电话号码看了无数遍，甚至于放下便签纸都能当场背诵出来。他的唇色发白：”龙虎山的天师、还有几个山头的大师我都求过了……”。只是都没能解决掉他身上的问题，否则赵哲也不会豁出一切过来找敖沧。

“你放心打吧，他们肯定可以解决。”

敖沧笃定道。

比起这串不知对面身份的神秘数字，赵哲显然还是要更信任敖沧一些的，只是敖沧看起来是真的不准备出手帮他了，眼看着对方脸上的不耐越来越多，他终于死死攥着那张纸选择了离开。

敖沧抱臂看着他的背影。

他站在办公室里，却能听到电梯门开关的微弱声响，甚至能听到电梯到达所在楼层的清脆提示，他想了想，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了下最后找到了串没有备注姓名的联系人。

如果赵哲还在这里的话一定能认出这串联系方式。

一共十一位的手机号，前十位都是完全相同的，只有最后一位错开了一位数字。

“给你找了个活。”

龙族打字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他就像是一条老年龙一样无法无障碍使用拼音和键盘，所以打起字来也是惜字如金言简意赅，更多时候他都会选择语音。

手写对他来说也十分困难，敖沧所在的那个时代距今实在是太久远了，久远到他们的文字甚至多数只出现于古籍之中了。

但这条龙十分会伪装。

严格来说的话，他和苍圆一个看上去极有文化实际上内在里是个“文盲”，一个看上去就什么不懂，实际上……确实也什么都不懂，是货真价实的文盲。

大文盲和小文盲，简直绝配。

对面几乎是秒回的他。

先是一个巨大的【？】，紧接着又是串足足有上百个之多的感叹号，似乎不敢相信发消息的人是敖沧一样，龙族今天坐了这么半天，赵哲一走懒劲顿时又泛了上来，他看着疯狂震动的手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完全不顾频频亮起的屏幕起身进了屋子。

妖物最初集体下山时着实在人间引发了不小的乱子，外加上那个年代相机和手机摄像头已经开始逐渐平民化，有不少妖精都被用各种方式记录下来被人类发到了不同的论坛或者空间里变成都市传说。

自那时起人间的玄学和天师协会就开始伙同政府组建一些非自然事物应急管理调查小组，到了现在这个年代，小组的运行系统基本已经彻底稳固下来了。

说实话人类的政府其实并不支持妖精下山与人类共处，但他们也没有权利和充足的人手去拦住每一只妖怪不让它们离开山头，于是只能尽可能制定一系列秩序来维持人间平衡，包括苍圆一直心心念念想要上的人间行走辅导班，里面就专门有一门课程是妖怪行为守则。

这门课考试不通过是绝对不能合法进入人间的。

而这门课的教科书第一页，就是妖怪绝对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干涉人类。

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都是绝对不可的。

只要对人类的生活造成影响，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一旦被发现都要受到对应的责罚。

赵哲的事情会由他们前来解决，那个卖给赵哲古董的老板也会由这些人追查下去进行追捕，蓄意谋害人类是最严重的几项罪过之一，当时那个帮着谋害赵哲的修者似乎就没什么好下场。

不过这些事情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终于可以安心睡懒觉了！

他深深打了个呵欠，眼皮都要黏了起来，至于那块被水打湿的地毯一时间也懒得管了。

——还是应该多让那只仓鼠看几遍田螺姑娘！好督促他赶快修炼出人形变成仓鼠兄弟给他干活！

敖沧期待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