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牧庭不请自来,赵北辰故意晾了他两个时辰,原想让他受一受冷待,却见谢牧庭进门时犹然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他手里捧着一只半臂长的漆木锦盒,里面摆着银制的九连环。
谢牧庭将锦盒呈上,笑道:“这是我路过江南时买的,特意拿来向你赔罪。”
赵北辰打量他几眼,见他今日穿着打扮体面,便冷嘲热讽道:“堂堂镇国公嫡长孙,就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向我赔罪?”
谢牧庭闻言也不恼,笑说:“这九连环我如何也解不开,殿下若是觉得这只是小玩意,不如教教我,如何解开它。”
赵北辰抿了抿唇,睨了他一眼,摊开手道:“拿来我试试。”
谢牧庭忙不迭把九连环送进他手里。
赵北辰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拽了几下没解开,仰头见谢牧庭笑得欢愉,怒瞪他一眼道:“坐吧,免得又去父皇面前告状,说我让你罚站。”说罢垂下头去,专心致志钻研手里的九连环。
谢牧庭忍笑在椅子坐下,目光灼热望着赵北辰,正欲和他多说几句话,拉近彼此的距离,就听见窸窣几声,赵北辰手里的九连环被解开了。
赵北辰将九连环拍在桌子上,昂首问道:“学会了吗?”
谢牧庭怔忪许久,问道:“你从前玩过?”
赵北辰不耐烦道:“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还得从前玩过才能解开?不过是三岁稚童喜欢的玩意儿,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谢牧庭悻悻道:“那我再送你些别的。”
“莫名其妙。”赵北辰把九连环装了回去,扔回他怀里,“你试试。”
谢牧庭苦着脸试了几次,他哪里会解什么九连环,原是买来送给牧屏的,又怕牧屏贪玩耽误了读书,惹母亲不高兴,故此一直摆到现在。
赵北辰看他笨手笨脚,骂道:“你比三岁孩童还不如!”
谢牧庭道:“这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原是你聪明又手巧罢了。”
“是你蠢而不自知!”赵北辰快步走到他面前,手把手教他。
谢牧庭呼吸一滞,禁不住仰头看向赵北辰的脸。
赵北辰握住他的手,心烦道:“你认真学,我可不教你第二次。”
“好。”谢牧庭答应得痛快,却半点没往脑袋里去。
赵北辰又耐着性子教了他一次,见他实在学不会,气恼道:“你这脑袋瓜子真是不聪明,练武倒是有天赋。”
谢牧庭低着头摆弄那九连环。
赵北辰见他坐着不走,啧了一声道:“还不回去?”
谢牧庭闷声道:“这九连环我还没解开。”
“你这大傻蛋!”赵北辰懒得动,勾勾手指道,“过来!我再教你一次!”
谢牧庭笑容满面过去,贴着他坐下。
赵北辰教了他一下午,教得饥肠辘辘也没叫他学会,赵北辰心存困惑,小心翼翼问道:“谢牧庭,你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谢牧庭噗嗤一笑,望着赵北辰水润润的眼睛,笑说:“你说是就是吧。”
赵北辰喝了口茶,忽然灵机一动道:“咱俩去找章之桥吃酒吧,让他做东!”
谢牧庭面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抿了抿唇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赵北辰不满道:“你又不是闺中女子,着急回去干什么?再者说,我都陪了你一下午,你陪我喝顿酒都不行吗?”
谢牧庭闷不吭声,片刻后道:“再教我一次。”
“这九连环有什么好玩儿的?”赵北辰侧过身,握住他的手,嘀咕道,“还不如章之桥的八卦锁好玩儿。”
谢牧庭抽回手,淡淡道:“我想起今日家中有事,改日再陪殿下喝酒。”
赵北辰隐忍着怒气轰他走,待他走后才破口大骂道:“这镇国府上下全部不是好东西!连陪我吃顿饭都不乐意!”
*
临近除夕,歇年的官员越来越多,各家走动拜早年,太子府宾客络绎不绝,三皇子府上却人烟稀迹,还不及安亲王府热闹。来给赵北辰拜年的多半是他舅父霍千邈的下属,或是些连名字都不曾听过的小官,倒是审监司司史汪如海来了一趟,与他喝了几盏茶,闲聊了半日。
赵北辰素来爱热闹,年关里却最是冷清,他如今年岁大了,不能时常去后宫看望他母妃,霍千邈府上倒是常去,只是每次过去,几位表兄弟都要灌他酒,实在叫他吃不消。
赵北辰懒洋洋窝在罗汉床里,捧着一碗酥酪吃,听齐嬷嬷与他唠叨家长里短,皇城里那些鸡飞狗跳的事情她最清楚,许多官僚世家自诩清流,端着高风亮节的假清高,私底不知揣着多少腌臜事,官员如此,更别提那些皇亲国戚王侯公爵。
齐嬷嬷忽又说起睿王府,她啧啧摇头道:“前几日睿王府里又大闹了一场,睿王妃派了几个嬷嬷,将陆秋荷的行囊直接扔到了大街上,衣裳头面扔得到处都是,连花肚兜都被人瞧见了。”
彼时瑶珠正在炭火旁打络子,闻言脸涨得通红,捧起竹筐悄无声息躲了出去。
赵北辰窃笑,对齐嬷嬷道:“瑶珠快到及笄之年了,也该成亲了。”
齐嬷嬷嗤声道:“成什么亲?哪里来这么好的福气,十五岁就往外嫁?凡起了这个头,往后侍女们谁还有心思伺候?”
赵北辰把碗摆去桌几上,又摸了两颗冬枣吃,笑道:“有你在,难不成她们还敢反了天?”
齐嬷嬷绷不住笑了起来,转身去拿了床薄被,抖开后盖在赵北辰膝盖上,“仔细着凉。”
“继续说陆秋荷的事情。”赵北辰笑嘻嘻说,“这睿王妃是个夜叉,虽如此,却没什么手段,这般明晃晃把陆秋荷的衣裳扔在大街上,打的是睿王的脸。”
齐嬷嬷讥笑道:“您是不知道前因后果,世子与陆秋荷的亲事迟迟不成,老王妃趁着睿王妃进宫不在府里,将世子与陆秋荷关在房间,关了整整两个时辰。”
赵北辰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贾靖承是烟花柳巷的常客,与妙龄少女独处两个时辰......”
齐嬷嬷摇摇头道:“老王妃怎得这般不计后果,碰上睿王妃也是个蛮横的主,如此倒把她宝贝外孙女架去了火上烤。”
赵北辰笑:“你以为她真是老糊涂了?又真是宝贝陆秋荷?她素来重男轻女,从前就偏疼小儿子,对长房嫡子不屑一顾,贾靖承也好,陆秋荷也罢,通通毁了也无妨。”他将枣核吐进碟子里,缓缓道,“为了脚下那一亩三分地,昔日的祥平长公主也露出了青面獠牙。”
世人谁不争强好胜,只有化为黄土,才会有偃旗息鼓的那日。
齐嬷嬷不置可否叹了一声。
门外周一善声音响起,他往常不来后院,凡来必有急事。
齐嬷嬷站起身退了出去,容主仆二人单独说话。
周一善走近赵北辰,压低声音道:“去稻香州办事的人回来了。”
赵北辰听他声音疲重,抬起眼梢看着他,问道:“出事了?”
周一善沉声道:“事情已经办妥,只是发生了一件怪事。”
赵北辰把薄被掀了,起身去到圆桌前,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周一善连忙跟了上去,低声道:“我们的人扮成马贼闯进陆家,直奔书房后翻箱倒柜,原是想拿些金银财物,顺道找他贪污的证据,不想却发现了一间密室,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两个大箱笼,其中摆满了当票。”
“当票?”赵北辰纳闷道。
周一善颔首称是,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当票摆在桌上,说道:“陆家的管事见有马贼闯入,不仅没想逃跑,反而放火烧了书房,只来得及拿出这些。”
赵北辰随意翻看了几张,皆是几十两银子的当票,全是死当,典当物大多是瓷器与珠钗首饰。
赵北辰拧着眉,暂时也想不明白,思忖半晌问道:“睿王那里有什么动静?”
周一善道:“稻香州驻地兵营连着好几日有人打架滋事,还不慎着了一场火,将粮草烧了大半,估计这两日谢巍就会动身赶回稻香州,不会在皇城里过年。”
赵北辰愁眉不展,拿着当票琢磨了许久。
周一善奇道:“殿下,事情尽如您所愿,是否其中有什么不妥?”
“你不了解睿王,此人锱铢必较,同时又谨小慎微,谢巍他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可这当票若是有猫腻,睿王必然不会轻举妄动,如今陆自谦府上着了火,睿王并未放在心上,仍盯着谢巍报仇,看来这场火与他无关。”赵北辰沉吟道,“指不定睿王此刻还以为,这场火是谢巍部下所放。”
周一善道:“您的意思,陆自谦瞒着睿王在私底下有所谋划?”
“稻香州的督粮道......陆自谦怎么会缺银子?这里头一定有隐情。”赵北辰忽然问道,“我记得,镇国公府今日办茶宴,可曾请了睿王去做客?”
周一善道:“我即刻派人去打探。”
赵北辰笑嘻嘻道:“何必这么麻烦,我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周一善迟疑道:“只是镇国公府没有送请柬来咱们府上。”
“谢牧庭往后在我手底下办差,我去看看他又如何?”赵北辰大摇大摆往外走,“赶紧跟上!去晚了,戏就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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