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北辰近来也忙,难得拨出空来去将军府拜年,原是想跟霍千邈商议陆自谦的事情,哪知这五大三粗的小舅父忙得很,正愁心要给夫人准备四十岁生辰礼。
霍千邈派人去江南采购了绸缎与首饰,把赵北辰叫进书房让他掌眼。
赵北辰哑然失笑道:“这府里头只有舅母与嫣儿两个女眷,最后还不是都给了她俩,还选什么?”
霍千邈瞪他一眼道:“你眼光好,让你选,你就选!”
赵北辰从妆奁盒子里挑了一枚金镶玉双蝶簪,工艺精湛,造型典雅,只是略显素净。
霍千邈极不满意,闷声道:“你舅母平日里花枝招展,打扮得像只花孔雀,这素净的簪子......不好不好!”
“你自己选!”赵北辰转身去太师椅里坐下,喝了口茶道,“费这工夫干什么?难怪舅母平日里不把你当回事,都是你给惯得!”
霍千邈睨了他一眼,板着脸坐去椅子里。
赵北辰脑袋一个激灵,嬉皮笑脸道:“舅父,我与你说一件好事。”
霍千邈抬了抬眼梢,从高足盘里摸了把花生。
赵北辰拼命忍着笑说:“谢牧庭喜欢我。”
霍千邈手腕一颤,手里的花生掉出去一半,他震惊道:“你弄清楚不曾?”
赵北辰得意洋洋道:“自然弄清楚了,我想好了,再熬上十几年,把镇国公熬走了,谢坤是个不中用的,以后这镇国公府还是谢牧庭说了算,我拿捏住了他,指不定这皇位还有希望。”
霍千邈嗤了一声,骂道:“有屁个希望,十年后的事情还不知有多少变数。”
赵北辰抿着嘴笑,笑得见眉不见眼,心头酥酥麻麻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霍千邈打量他的笑容,迟疑道:“那章之桥还嫁不嫁?”
赵北辰挑眉道:“怎么不嫁?我不止要嫁他,还要给他纳十房八房姨娘,以后生了孩子全部记在我名下。”
“嘴里就没一句真话!”霍千邈不耐烦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走,上前院去喝酒。”
两人并肩往外走,刚出拱门,迎面便碰上穿着粉色罗裙的周夫人,未等霍千邈开口,周夫人快走两步过来,转了个圈问道:“老爷,我这身新衣裳好不好看呀?”
“又做新衣裳!打去年起就没见你穿过同一身衣裳!”霍千邈硬邦邦道,“半老徐娘爱娇俏!还穿什么粉色的衣裳,前日那件紫色的适合你!”
周夫人半点不生气,掩着嘴笑:“老爷还记得我前日里穿的什么衣裳呢。”
霍千邈只有周氏一位夫人,未纳妾未养外室,连个老相好都没有,三儿一女皆由她所生,这满皇城里没有哪位女子对周夫人不羡慕。
霍千邈老脸一红,抬脚就走,又忍不住回头看她两眼,粗声粗气道:“磨蹭什么?快去开饭!”
赵北辰留下吃了晚饭,被霍思文霍思武两位表兄灌了一肚子酒,幸好霍思源如今年岁还小,否则几人轮流灌他,实在是吃不消。
快戌时的时候,周一善跑来提醒他。
赵北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笑道:“戌时怎么了?”
周一善见席面上人多,便没有再作声。
霍千邈道:“北辰,你许久没在咱们府里住夜了,今日别回去了,咱们几个好好喝个痛快。”
赵北辰笑吟吟道:“那就住下吧。”
周一善愣了愣,面色发愁退了下去。
临近亥时的时候,赵北辰才嚷嚷着要回去,趁着月黑风高,甩开霍家兄弟,忙不迭上了马车。
赵北辰坐进马车里才问道:“谢牧庭回去了吗?”
周一善道:“方才听侍卫来报,谢大人还在角门处候着,酉正就到了,等了近两个时辰。”
赵北辰淡淡应了一声道:“回去吧。”
周一善欲言又止道:“谢大人品行端正老实,是真心与您交好,殿下为何要戏弄他?”
“你倒是替他着急。”赵北辰笑道,“明日就把你送给他!”
周一善满目惶恐,随即又道:“那我倒也不愿意......”
赵北辰哈哈笑了一声:“快走!”
*
谢牧庭手里举着用油纸包起来的糖葫芦,指尖几乎已经冻得麻木,夜里突然下起了细雪,寒风瑟瑟冻人骨髓,他站了两个时辰,饶是他体魄强壮,此刻也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亥正时分,周一善驾着马车出现在皇子府门口,马车还未停稳,赵北辰便从车厢里钻出来,未踩轿凳直接跳了下来。
谢牧庭心头一突,却见赵北辰欢呼雀跃向自己跑来,他似是吃醉了酒,双颊嫣红,神智却十分清醒,跑向谢牧庭后笑眯眯说道:“我回来晚了,等着急了吗?”
谢牧庭摇头,将糖葫芦递给他。
赵北辰举着糖葫芦,大摇大摆往后院走,领着谢牧庭去寝殿偏阁。
谢牧庭走在他身旁,见他不吃糖葫芦,出声问道:“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喜欢?”
“等会儿吃。”
赵北辰领着他进门,屋子里已经烧暖了炭火,赵北辰吩咐侍女把熏笼提到罗汉床边上,又叫她们去端姜汤。
赵北辰拉着谢牧庭的手贴在熏笼上,片刻后歪头看着他,问道:“暖和些了吗?”
谢牧庭转头看向他,赵北辰的脸在摇曳的烛火前显得分外不真实,似是妖邪故事里的勾魂妖精,逐渐侵蚀他的理智。
赵北辰举起糖葫芦,剥开油纸,咬了半颗进嘴里。
谢牧庭问道:“好吃吗?”
赵北辰咀嚼了一会儿,苦着脸道:“不好吃,太甜了,我不爱吃。”
谢牧庭闷声道:“我下次买别的给你。”
“好。”赵北辰把糖葫芦递到他嘴唇,软绵绵道,“你尝尝。”
谢牧庭望着那咬过的糖葫芦,呼吸凝滞。
赵北辰缓缓蹙起眉来,小声问道:“你不尝尝吗?”
谢牧庭受了蛊惑一般,张开嘴咬住那半颗糖葫芦,眼神闪躲着咀嚼起来。
赵北辰看得好笑,忍着笑问道:“好吃吗?”
谢牧庭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好吃。”
瑶珠进来送姜汤,赵北辰把糖葫芦递给她,打发她下去,然后亲自把汤碗送进谢牧庭手里,亲热说道:“喝口姜汤驱驱寒。”
谢牧庭无一不照办。
两人贴坐在罗汉床半边,赵北辰瞄见他腰间长箫,便伸手去拿,又说:“你会吹什么曲子?”
谢牧庭道:“刀剑易伤人,所以随身带了长箫,并不会什么曲子,只会一首绀槐州民谣,我吹给你听?”
赵北辰把箫递还给他,仰面在罗汉床上躺下。
箫声悠远,在宁静的深夜里似是染着一抹乡愁,无端端带来几分愁绪。
待箫声静默,赵北辰方问道:“绀槐州好玩儿吗?”
谢牧庭转头看着他道:“谈不上多好玩,只是天地江海,各处自有不同的风景,绀槐州天气干旱风沙大,却有满天星辰,偶尔遇上流星雨,场面十分震撼。”
赵北辰望着他的脸,认真听他说。
谢牧庭又道:“原是打算开年后回去,绕去江南各处走一圈,想必也十分有趣。”
赵北辰气恼道:“我哪里都去不了,偏你还炫耀。”
谢牧庭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你早些安置。”
赵北辰张了张嘴,似是有些不痛快,忽然不高兴起来,侧过身子不理他。
谢牧庭茫然无措,将手轻轻搭在他肩头,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赵北辰抬脚将他踹下罗汉床,不耐道:“滚滚滚!”
谢牧庭哭笑不得,站在一旁道:“我明日来看你。”
赵北辰不置可否,合上眼假寐。
谢牧庭道:“别在这里睡,小心冻着了。”
“啰嗦,快走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赵北辰捂住耳朵,极不耐烦地赶他走。
谢牧庭见旁边有床被子,抱来抖开盖在他身上,仔细捻好了边角才道:“躺一会儿就去床上睡,别睡着了,仔细着了风寒。”
赵北辰把脸埋进被子里,待谢牧庭脚步声走远后,他才慢吞吞把脑袋探出来,脸红得似是要滴血,嘴角压不住笑,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呆头鹅,眼睛坏了,脑袋也不聪明。”
翌日谢牧庭再来,赵北辰仍是“出门”去了,躲着不肯见他,饶是谢牧庭再傻也意识到了赵北辰在躲着他,他心中惶惶不安,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老夫人察觉出了谢牧庭的异样,将他叫到跟前问话。
谢牧庭沉闷坐在椅子里,闻着老夫人屋里的檀香气息,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老夫人拿着一把团扇轻轻地摇,慈爱地望着谢牧庭,低声问道:“正月里不去与兄弟几个喝酒,怎么总往外跑啊?”
谢牧庭面色讪讪然。
老夫人心中有数,眯着眼笑起来,打趣着问道:“是不是外头有了相中的人家?”
谢牧庭犹疑不定,他如何敢把赵北辰的名字报出来,且不说他们八字还没一撇,便是真的两情相悦,家里长辈也未必同意,更何况赵北辰已有了心上人。
老夫人并不追问,只缓缓说道:“门户小些也无妨,只要人品好,手脚勤快,家世清白,其他都好说,你三叔娶的填房也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赤子,恭顺温良,便讨人喜欢。”
谢牧庭闷叹道:“只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老夫人错愕半晌,嗤道:“究竟是哪家的孩子让你这般牵肠挂肚?你与祖母说,祖母请皇后娘娘替你保媒,凭他是谁,就是天仙下凡,也得乖乖嫁进咱们镇国公府来。”
谢牧庭迟疑片刻,仍是摇头。
老夫人也不逼他,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我乖孙真是长大了,竟犯起了相思病。”
谢牧庭从椅子里站起来,抱了抱拳,赧然道:“孙儿去练剑。”
老夫人拍着手笑得前俯后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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