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北辰刚把情信写完，便听门外侍从来禀，汪如海在外求见。
赵北辰吩咐瑶珠收起笔墨，让人把汪如海叫进来。
汪如海捋着小胡须笑吟吟往里走，赵北辰瞥他一眼，笑问：“汪大人怎么来了？花间堂的案子查得如何？”
汪如海作揖道：“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
“里面坐。”赵北辰领着他去了里间小茶厅，吩咐瑶珠上茶，“汪大人喝茶。”
汪如海呷了口茶方道：“督罪司徐凛那边仍旧在查花间堂犯下的其他罪行，咱们审监司这头便只查买家，宾客身份都查清楚了。”汪如海顿了顿，讪讪道，“大多都放回去了。”
“放回去了？”赵北辰喝茶的动作一滞，“为何给放了？”
“那些前来寻欢作乐的嫖客，大多是经商人家，钱财来路清白，而清风庄中的姑娘赤子，并非全是因年兽案掳来，也有颇多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籍契卖身契俱全，姑娘赤子们受了些磋磨，如今也都放回来了，还获赔了一大笔银子。”
赵北辰嗤笑了一声，缓缓喝了口茶。
汪如海打量着他的表情，缓声又道：“有位叫康明庄的男子，祖籍瑶湖州，此人荒淫无耻、暴虐残酷，磋磨死了许多赤子，本是想将他定罪，可奈何他家中父母是当地出了名的大善人，连夜为其张罗了一份万民请愿书，又鼓动百姓去衙门闹事，另愿以全部家生赔偿受害人父母，那些受害人的父母已经同意了，所以......”汪如海叹了一声，不再往下说。
赵北辰想起那枚染了血的发簪，嘲讽般笑道：“情理之中，若非清风庄后面牵扯着花间堂，此事若发生在寻常青楼中，说不准连苦主都找不到，那些卖儿卖女的父母能有多少良心？便是清白人家，见了那白花花的银两也都红了眼。”
汪如海不置可否笑了笑，端起茶杯捧在手心。
“此事我知道了。”赵北辰道，“还有旁的事情吗？”
“另外确有一事，嫖客中有一位名叫花程阳的男子，他所犯罪行倒非极深，清风庄他只去过两次，买回去的姑娘也都善待，只是他如今做着江南采买的生意，是内务府聘请的牙人，专在江南一带以内务府的名义采买香料布匹，其岳父是参谋院考功司梁富源。”
“梁富源？”赵北辰回忆半晌道，“我略有些印象，似是考功司司史孙广孝的门生，负责相部四院吏役的升迁调任。”
“是他。”汪如海吞吞吐吐道，“这花程阳年方二十五，搭上内务府不过三五载的年头，便积累起数十万之多的银两，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赵北辰问道：“这梁富源又不是什么大官，沾亲带故顶多也只与睿王沾点边，只管查就是了，值得你这般唯唯诺诺？”
汪如海长叹道：“下官不是唯唯诺诺，只是此事有些渊源在里头。”
赵北辰喝了口茶道：“细细说。”
汪如海娓娓说道：“那梁富源本是刑部督罪司刑吏，官阶五品，九年前，太尉大人尚在督罪司任刑部侍郎，那梁富源家中有名庶子名叫梁清叶，较太尉大人小七岁，当年应是十七岁，本就是按照赤子养大的，模样清丽貌美，在外小有名声。”
赵北辰倏地笑开了，揉揉鼻子道：“快些说。”
汪如海讪道：“赤子虽不兴抛头露面，但到底不似女子金贵，梁家又是小门户，自然没有那么多规矩，刑吏事忙，梁清叶时常来给他送饭添衣，一来二去，与太尉大人......”汪如海老脸通红，挠了挠额头慢悠悠说道：“两人时常待在一起，逐渐有了些闲言碎语。”
赵北辰笑说：“章之桥那孙子，成日里跟我打马虎眼，原还有这一段，倒不曾听他说过。”
汪如海忙道：“闲言碎语到底不作数，实情如何下官也不可得知，这桩婚事梁富源自然是不肯的，一则太尉大人当日虽任刑部侍郎，但梁清叶美名在外，刑部侍郎到底也不是什么大官，梁富源自然不舍得，二则太尉大人命格乃天煞孤星之命，克死了两位未过门的夫人，谁敢将孩子嫁给他？”
赵北辰幽幽叹了口气。
汪如海缓缓又说：“谁成想，才过了一年，太尉大人连升四级，当上了一品大员，抛开三府不谈，刑部、兵部、相部三部加起来才五位一品大员，刑部又受圣上重视，太尉大人更是当之无愧的御前重臣。”
赵北辰恍然大悟道：“我之前听人说过，刑部有位官员非把庶子嫁给章之桥，不会就是他吧？”
汪如海笑道：“就是他，也确实定了亲，只是成婚前那庶子却又不肯，逃跑路上摔了一跤，掉下悬崖人没了。”
赵北辰道：“这事我知道，怪不得你不敢查他，原是章之桥的老丈人呐。”
汪如海笑叹着摆了摆手：“殿下见笑了。”
赵北辰笑：“该查还得查，只是你这厮也忒坏，怎得只查花程阳与梁富源？”
汪如海露出些困惑之色。
赵北辰笑道：“梁富源这参谋院侍郎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章之桥在背后给他撑腰？梁富源要查！章之桥也一并要查！”
汪如海大惊失色道：“这不妥，太尉大人向来清廉公正，岂能与梁富源同流。”
赵北辰跃跃欲试道：“不查怎么知道？你不敢查他，我来查！”
汪如海急得瞬间汗流浃背，忙不迭拦他。
赵北辰敛了敛笑，忽然沉静了下来，汪如海面色骤变，定定看着他。
屋子里鸦雀无声，只有赵北辰用指尖敲打着茶盖发出的清脆声响，汪如海缓缓站起身，行至赵北辰面前，俯身作揖道：“请殿下示下。”
“无独有偶，花程阳必然非特例。”赵北辰抬起眼，凝视着汪如海道，“我眼下急需立功，从前压着没查的案子，但凡与考功司有关的，你都去给我翻出来，我要相部大换血。”
“这......这恐怕......”
“你只管把案子给我捋清楚了，任何事情由我出面，绝不连累你半分。”
“下官并非此意。”汪如海闷叹道，“相部的杂役，每月才领俸银几两银子，干的都是杂活苦活，又能给梁富源塞多少好处？无非是那梁富源往宫里塞了许多眼线子，熬上几年资历，再荐官入朝正式领个官职，长年累月慢慢把势力做起来，殿下要想清楚，梁富源也好，孙广孝也罢，虽是芝麻绿豆官，可个个卡在重要位置上，真要动他们绝非易事。”
赵北辰道：“朝廷之栋梁无一万也有八千，多的是人钻尖了脑袋往上顶，也值得你这般杞人忧天？”
“殿下若真要闹，下官自然奉陪！”汪如海忧心忡忡道，“下官回去整理卷宗，过几日再与殿下商讨。”
赵北辰派人送他出去，待他走后才笑骂一句：“这老王八，真是爱缩头。”
周一善送完信回来，赵北辰四仰八叉坐在椅子里，见他进门，忙道：“你来得正好，派人去一趟瑶湖州，再去查康明庄，若无虚实，便把康明庄杀了。”
周一善迟疑道：“这个节骨眼上，是否太打眼了，况且那康明庄伪善得很，我在米花县时与他见过，也派人去过瑶湖州，当地人都称这家子是顶顶好的大善人。
赵北辰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既然是大善人，合该早登极乐。”
周一善挠挠头，抱拳应是。
*
赵长生回来大半月，每日忙得晕头转向，或是学习宫廷礼仪，或是被拉去应酬，连跟随他入宫的侍从枣儿都忙得见不上几回。
赵北辰在皇子府里摆了一桌席面，六月中的时候请赵家兄弟来吃饭，顺道替赵长生接风。
赵北辰言明了要请赵家兄弟都来喝酒，实际只来了三人，呆板木讷的赵孟胜，娴静内敛的赵长生，还有硬拽来撑场面的赵念安。
赵北辰一脸愠色，忍了又忍，忍不住骂道：“这群面孔朝天的无耻之徒，太子不来，他们便全都不来，尤其是那赵琼宇，太子大哥使个眼色他就巴巴往上凑，惯会察言观色，真真是个狗东西！”
赵长生眼神怔怔望着赵北辰。
席面摆在院子里，原是一张大圆桌，如今只坐了四人，赵念安慢条斯理吃菜，全然不顾及他说什么，赵孟胜吓得站起身，连忙道：“他们许是有事才不来，近来都忙。”
赵念安挑菜吃，闻言点点头道：“我吃完也要回去了，若非沈容近来也事忙，我哪有空陪你消磨时间？”
赵北辰恼羞成怒骂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整日窝在后院里，什么都不干，就知道沈容！沈容！沈容！”
赵念安淡淡道：“我没当赤子前也是什么都不干啊。”
赵北辰被他气厥了过去。
赵长生忽然掩嘴笑了起来，赵北辰扭头看向他，他连忙敛起笑，举起酒杯道：“我来了月余，日日都要见许多人，今日人少反倒松快，北辰，我敬你一杯，谢谢你替我接风洗尘。”
赵北辰咧嘴笑道：“还是长生给面子，来，干杯。”
赵孟胜舒了口气，缓步坐回椅子里，也拿起酒杯与众人饮酒。
饭后众人又挪步偏阁喝了盏茶，略坐了一会儿，赵念安与赵孟胜便回去了。
赵长生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与赵北辰下棋，赵北辰原先单手拿着小木雕玩儿，懒洋洋打发时间，下了两盘之后他方来了些兴致，端正了坐姿，全神贯注与赵长生对弈。
赵长生棋艺精湛，乍看毫无攻击性，实则埋线极长，走一步算三步，赵北辰用尽全力才险胜他两盘。
赵长生笑叹一声，懒躺下去道：“北辰，你下棋真是厉害，如何都赢不了你。”
赵北辰拿了碗牛乳茶喝，笑说：“运气好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第 4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