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太子大婚,赵北辰似疯魔了一般各处敬酒,所幸女眷不在御膳殿吃席,敞开了喝也不打紧,只是赵北辰那架势实在是疯癫,叫人又惊又怕。
谢牧庭坐在后列,与谢牧屏两人坐一席,镇国公护国公各坐一席,位于东列席面之首,谢沁芳虽未当上太子妃,但谢氏一族仍是当之无愧的朝廷重臣皇亲贵戚。
赵北辰来敬酒,先敬镇国公与护国公,二人都坦然受了,脸上笑吟吟,不见半点龃龉,只谢坤在旁阴阳怪气冷笑,嘴里嘀嘀咕咕道:“不过是挑衅罢了,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谢牧庭放下筷子,扯了扯谢坤的衣裳,细声道:“父亲多吃菜,少喝两杯!”
谢坤冷哼一声,闷头喝了杯酒。
赵北辰余光瞟见父子俩的小动作,他勾了勾唇,提着酒壶来敬谢坤酒,满场只他赵北辰四处走动,那满脸喜气的模样,不知道的还当是他赵北辰办喜事。
赵北辰来敬酒,谢坤还是得给他颜面,尤其镇国公就在旁坐着,他自是不敢冒犯,便端起酒杯一脸不屑地喝了。
赵北辰不欲与他计较,今日太子与行舟大婚,便饶了这老东西,改日自有苦头给他吃!
赵北辰绕去后列,又去敬谢牧庭酒,谢牧庭站起身,与他碰了碰酒杯,有敬酒必有回敬,谢牧庭续上酒,又再举起酒杯。
赵北辰却突然不接,勾着唇幽幽笑着。
谢牧庭静静望着他,却见他面色微醺,双颊泛红,眼眸盈盈似是吃醉了酒,眼波流转间端的是妩媚风情。
谢牧庭晃了晃脑袋,他也是吃醉了酒,竟在这种场合泛起色心。
赵北辰笑吟吟说:“从前未与你喝过酒,不知酒量如何?”
谢牧庭淡淡道:“酒量不过尔尔,殿下见笑。”
“这般自谦,我倒要试试。”赵北辰突然拖着谢牧屏起来,转身就在谢牧庭身边坐下。
谢坤怒瞪起双眼,正要发作,却听镇国公说道:“牧屏,去你父亲身旁坐,别烦扰三殿下与你大哥喝酒。”
谢牧屏温温应了一声,连忙避开。
谢牧庭端着白玉瓷杯,一杯接着一杯喝,连喝了七八杯方道:“殿下,再喝就要醉了。”
赵北辰哪里肯理他,懒倚在他身上,拼命灌他酒。
谢牧庭无可奈何,陪他又喝了许多杯,也不知赵北辰这小身板哪里来的酒量,连着灌醉了许多人,自己却只是醉意阑珊罢了。
谢牧庭实在是喝不动了,借口醉酒欲吐,逃去了殿外吹风。
赵北辰见了没趣,转头又去灌夏九州,吓得夏九州落荒而逃,去了太子身边敬酒。
谢牧庭去了殿外,并不敢四处乱走,只在角落无人的地方,坐在台阶上吹风,皇城里的夜幕只有几颗星辰,全然不似绀槐州群星闪烁,那里的夜空满天星辰璀璨,天空仿佛一块幕布,近在咫尺,举手可触。
这五年里,他结识了许多朋友,也见识了人生百态,可人生终究是孤独的,他行走在苍茫天地间,与不同的人朝夕相伴,却总是不长久。
他与母亲逐渐形同陌路,与绀槐州的兄友一别长久,彼时一起长大的兄弟们也各自有了算计,牧屏如今待他亲近,会否有一日也忌惮他的身份,逐渐与他生疏。
谢牧庭自嘲道:“今日真是喝醉了......”
他心中感慨,忽然听见转角处传来吵骂声,声音极是耳熟,似是他父亲。
谢牧庭连忙站起身,顺着声音方向跑去,绕过朱红色的廊柱,视线豁然开阔,谢坤与赵北辰小孩子斗气一般正在对骂,谢坤心眼小,嘴巴却不比赵北辰厉害,被赵北辰指着鼻子骂得气急败坏,却全然回不来嘴。
赵北辰似是喝醉了,眼神迷离甩着脑袋,冲着谢坤道:“你们谢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真是不要脸,上赶着倒贴!”
“你!你送个狐狸精给岚儿,那点子鬼祟心思,别当我们看不出来!你!你骂谁癞蛤蟆!”谢坤恼极了,四处寻家伙要跟赵北辰动手,他一时情急,竟脱了鞋子朝着赵北辰的脑袋砸了过去。
谢牧庭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然而那靴子已经砸在了赵北辰脸上,吧嗒一声又掉去了地上。
赵北辰愣住了,瞬间醒了酒,捂着脑袋满眼阴翳抬起头去。
谢坤倏地一惊,自知闯了大祸,余光瞥见谢牧庭走近,他连忙提着脚跑去儿子身后,语无伦次说道:“牧庭!你怎么、你怎么打人!快去跟三殿下赔罪!”
谢牧庭无语凝噎,真真是啼笑皆非,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闯了祸拿儿子出来顶包。
谢牧庭疾走两步,行至赵北辰面前,用脚尖点住那靴子,往后一蹭踢回给谢坤,谢坤连忙穿上鞋,负着手,装模作样看星星。
赵北辰浑身颤抖,指着谢坤道:“你们当我是傻子吗?”
谢牧庭挡住他的视线,忙道:“殿下你伤得如何?是否要请太医?”
赵北辰嘴唇哆嗦,冲上去就要跟谢坤动手,谢牧庭连忙挡住他,急切说道:“身体要紧,让我看看你的伤。”
赵北辰一巴掌拍在他胸口,将他推了个踉跄,红着眼道:“你俩就是一伙的!有其父必有其子!都不是好东西!”
谢牧庭急速说道:“今日太子大婚,殿下若是有气,我明日登门赔罪,随你处置,只今日,望殿下暂且忍忍。”
赵北辰恼羞成怒道:“用得着你来提醒,你这个乌龟王八蛋!”他恶狠狠踩了谢牧庭一脚,转身往回走。
谢牧庭疼得倒吸口气,谢坤见赵北辰离去,方嗤笑道:“真是跋扈,哪里有岚儿的风度,就他也配跟岚儿争皇位!”
谢牧庭板着脸望向谢坤。
谢坤被他盯得发毛,试探性说道:“此事揭过了?”
“揭不过!回去就禀报祖父。”谢牧庭抬脚就走,谢坤连忙追了上去,对着自家儿子殷勤讨好。
任由谢坤如何哀求,谢牧庭仍是回禀了镇国公,这皇城里人人说话行事都谨慎,连口舌之争都要掂量分寸,何况对皇子动手,若是赵北辰较真,砍了谢坤脑袋都是有道理的。
镇国公当即又要把谢坤按在长凳上打板子,谢牧庭拦住了道:“祖父稍安勿躁,我明日自会向三殿下赔罪,他性格顽劣,颇有些孩子气,我顺他一些,想必应该可以让他消气。”
镇国公暂且让人收了家伙式,把谢坤关了禁闭,携了谢牧庭去茶厅里说话。
两人各自吃了一碗醒酒茶,镇国公连连叹了几声,慢条斯理道:“兵部如今三分天下,北远侯根基深厚,霍家却是这二十年里逐渐发迹的,圣上登基前与端王争嫡,霍氏一族立了大功。”
谢牧庭道:“这几件事情,孙儿自是知道的,祖父为何突然提起?”
“圣上有心扶持霍家,一则感念昔日之功,二则这朝堂需要制衡,用霍家制衡我们谢家,用赵北辰制衡太子,这霍千邈性格肆意,虽有几分心计,却沉不住气,往往都在临门一脚时坏事,圣上想要扶持他并不容易。”镇国公笑了笑,似是很不在意霍千邈,他喝了口茶又说,“只是这几年,霍千邈似是开窍了一般,心细如发,几次手段都剑走偏锋出人意料,让人捉摸不透又忍不住心悦诚服。”
谢牧庭道:“许是笼络了新的谋臣。”
镇国公摆摆手,沉声说道:“牧庭,这赵北辰绝不似你看到的这般狂妄恣意,你与他打交道可得小心。”
谢牧庭眼神犹疑不定,镇国公不再多说,打了个哈欠道:“时候也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
赵北辰昨日宿醉,今晨起来没什么精神,潦草穿了件外衣,吃了几口早膳,又窝去罗汉床上打瞌睡。
侍女瑶珠端着一盘蜜瓜走进来,赵北辰盘腿坐起,无趣地拿着签子吃水果。
赵北辰叹气道:“哎,大哥二哥都成婚了,日子过得热闹,只我冷冷清清,独自住在这王府里。”
瑶珠拿起绣棚,好笑道:“相府里每日鸡飞狗跳,您还羡慕呢?”
“鸡飞狗跳有什么不好?那多有趣啊。”赵北辰随口道。
齐嬷嬷从外面进来,怀里抱着熏好的衣裳,闻言笑了起来,道:“等你成了婚,有的是家长里短,到时候可别嫌烦。”
赵北辰躺回罗汉床上,反手枕着胳膊,望着房梁出神。
“说起家长里短,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是近来皇城里茶余饭后的乐子。”齐嬷嬷换了壶热茶上来,然后在圆凳上落座,围着赵北辰说话,手里活计不停歇,正在打络子。
赵北辰身体不动,笑说:“什么乐子,说来听听。”
齐嬷嬷道:“睿王世子从前与你交好,府里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些。”
赵北辰嗤了一声道:“贾靖承又怎么了?”
齐嬷嬷叹道:“世子的婚事拖了许多年,这一拖都二十三岁了,睿王原想为他尚公主,被圣上给拒了,后来又盯上了镇国公家的嫡孙女谢沁芳。”
赵北辰哈哈一乐,坐起身道:“贾靖承这孙子人品不行,眼界倒是高,镇国公的嫡孙女身份何其贵重,险些当了太子妃,哪里是贾靖承配得上的?”
齐嬷嬷不置可否道:“睿王府在前朝无重臣,门生却无数,朝堂上也是有些势力的,加之姻亲众多,世子与国公千金未必不般配。”
赵北辰淡淡道:“睿王府污糟不堪,国公爷如何舍得?”
“确实如此,镇国公府拒了这门婚事。”齐嬷嬷道。
赵北辰转头又去吃蜜瓜,吃了两口又觉无趣,拿着签子拨弄香炉里的香灰。
瑶珠眨眨眼,俏皮问道:“这算什么乐子?”
齐嬷嬷道:“还没说到点子上,眼看世子年岁上去了,也相不到什么好人家,老王妃便想着把外孙女陆秋荷与世子爷配婚,这睿王妃如何能愿意,她挖空心思要为世子爷相高门,这种表兄妹间的姻亲对世子爷没有半点助力,婆媳两人日日在府里斗法,前阵子,老王妃借口想念外孙女,先把人接进了府里,这一住就是几个月,哪里有回家迹象,俨然是要长住了。”
赵北辰问道:“这陆秋荷什么来头?怎么不曾听说过?”
齐嬷嬷道:“这陆秋荷的父亲陆自谦原是州县上的督粮道,是个肥差,却因身体不好年初刚过世,陆秋荷门第确实不高,原本倒也没什么,总归自家亲戚,亲上加亲也是好姻缘,只是正室门第不高,往后纳妾便难了,老王妃的意思是先把亲事定下来,等她孝期过了就入门。”
赵北辰琢磨了一会儿,让瑶珠去把周一善叫来,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把人等来。
周一善掸了掸衣裳,行了礼在圆凳上坐下,眼神望着那蜜瓜,问道:“殿下找我何事?”
赵北辰打发侍女们出去,问道:“哪个州县上的督粮道过世了?”
周一善回忆了半晌,拍了拍脑袋道:“此事忘了与您说,稻香州督粮道陆自谦冬日里生了一场大病,忽然就去世了,他原是状元出身,在林户院任职,娶了睿王嫡妹后,调任稻香州督粮道,原也是一表人才,可惜身子骨不健朗,一场大病就去了。”
“这督粮道是肥缺,眼下这肥肉被谁拿去了?”赵北辰端了桌几上的果碟子递给周一善。
“钱永科,北远侯夫人的亲外甥。”周一善拿起签子吃了口蜜瓜,脸上不由得出现了古怪的神情,他细细咀嚼了两下,眉头死死拧了起来。
赵北辰又问道:“这钱永科又是什么来头?沈容冠冕堂皇把这督粮道的肥差给了自家人,这参谋院的调令是如何批下来的?”
“这钱永科从前当过巡盐御史的副官,也考过科举,是个举人老爷,三品以下的官员升迁调任由参谋院一级级往上批,考功司司史孙广孝是睿王门生,院史许纾岑是太子幕僚,睿王既然让出了这肥缺,背后必是有太子的授意。”周一善恶心了一下,问道,“这蜜瓜怎么有股沉香味儿?”
赵北辰哈哈笑道:“我刚拿签子拨了香炉灰。”
周一善呸呸呸啐了两口,连忙把蜜瓜摆回桌几上。
赵北辰无力躺回罗汉床上,架着二郎腿喃喃自语道:“舅父不听我劝,把好端端一盘棋下成了死局。”
瑶珠敲了敲门,在门外说道:“殿下,镇国公府的谢牧庭公子在外求见。”
赵北辰连忙坐起身,笑嘻嘻道:“瑶珠,快进来替我更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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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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