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子出车祸的那一日，碰巧夏洪太太动胎气，送医院的路上救了他，夏太太当夜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夏行舟，赵老爷子惜福，自作主张与夏家定了娃娃亲。

一纸契约，一式二份，一晃二十一年。

夏行舟捧着他与赵成岚的合影，咧着嘴傻乐，夏九州推门进来的刹那，夏行舟忙不迭把相框背到身后去。

夏九州西装笔挺，打趣道：“又在看小时候的照片了？都多少年了，赵大少恐怕已经不记得你咯。”

赵老爷子在世时，经常把夏行舟请去做客，夏行舟五岁时，赵老爷子过世，后来他再也没去过赵家。

夏行舟扁扁嘴，把相框塞进被子里。

“我要去赵氏集团面试，要不要一起去？面试结束我请你吃火锅。”

“赵氏集团吗？”夏行舟睁大了眼睛，怯怯道，“我还是不去了吧。你、你快走吧，不要迟到了。”

夏行舟推着他出门，送他去公交车站，回来的路上去了自家小超市，夏洪撩着袖子坐在门口下棋，夏日的太阳穿透树叶斑斑驳驳落在他脸上，晒出他满头大汗。

夏行舟走进小卖部，从冰柜里拿了根冰棍，咬着冰棍站在他身后看下棋。

陈大爷眯着眼拿起水壶，呷了口茶问道：“小夏毕业了吧？”

夏洪点点头。

“小小夏找到工作了吗？”

夏洪不置可否道：“小超市生意挺好的。”

夏行舟难为情地挠了挠脸。

他和夏九州是两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夏九州凡考试必拿第一，十六岁上大学，二十四岁博士毕业，夏行舟从小到大没有一张考卷能完整做完，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超慢的做题速度，顺利步入高考复读大队。经历两次高考吊车尾之后，夏行舟进入专科技术学校攻读了英语专业。

屋子里电话声响起，夏行舟小跑着进去接电话，慢腾腾说：“喂，这里是夏天小超市。”

“两瓶可乐，送到......”

“好的，一共四块钱。”

吧嗒一声，电话已经挂了。电话那头的人嘀咕道：“四块钱都送，是不是傻子？”

夏行舟拉了个塑料袋，装了两罐可乐，走去门口对夏洪说：“爸爸，我去送外卖。”

夏行舟拿出手机查地址，花了两块钱坐公交，到达目的地后提着塑料袋七弯八绕去了一个高档小区。

刚走到门口，便有保安过来问话，他怯头怯脑道：“我、我送外卖。”

“外卖？你姓夏？夏天小超市？”

夏行舟点点头。

保安笑笑说：“我领你进去。”

夏行舟忙不迭答应。

小区里都是独栋别墅，绿化做得好，空气很清新，走进去就像是逛公园一般，夏行舟跟着保安走了一路，迷迷糊糊跟着他到了一栋别墅门口。

门铃按响后，赵北辰摩拳擦掌来开门，笑嘻嘻问：“你就是夏行舟？”

夏行舟点头，递过袋子说：“一共四块钱。”

赵北辰环着手臂打量他，巴掌大的脸被太阳晒得泛红，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细软的头发湿哒哒黏在额头上，说话慢条斯理又软又绵。赵北辰在心中窃笑，容貌倒是清丽动人，就是人倒霉了点，与赵成岚定了娃娃亲。

赵北辰拿出一张一百块递过去。

夏行舟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小声说：“我没带零钱，我微叮给你。”

“呀，我手机坏了。”赵北辰眨眨眼，“要不你回去拿钱？”

“那、那你等等我，我很快回来。”

夏行舟转身要走，赵北辰瞪圆了眼睛，一把拽住他后腰的衣服，气恼道：“不用找了。”

“那怎么行呢，还是我请你喝吧。”夏行舟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你下次还叫我们家外卖，好吗？”

赵北辰乐得不行，说道：“这样吧，你进来吹空调，陪我打几盘游戏，找零就算了，就当是你兼职了。”

“还有这样的兼职吗？”夏行舟纳闷道，“扫雷行不行？”

赵北辰见他傻乎乎的，也不指望他能玩出什么花儿来，随口答应哄了他进来。

进门就是客厅，再往前是旋转楼梯，赵北辰指了指客厅前的沙发，“你坐那，我给你拿游戏手柄。”

“什么饼？”

赵北辰没回他，换了个赛车游戏，拿了两罐冰箱里的可乐，再往他身上扔了两包薯片，然后盘着腿在沙发里坐下，扯着他坐到身边来。

夏行舟茫然无措，拘束地在椅子里坐下，呐呐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北辰。”赵北辰余光瞥他，见他没什么反应，勾了勾唇笑道，“我教你玩儿。”

赵北辰前两天回老宅，在老爷子的遗物里找到一份契约书，顺藤摸瓜找到了这未过门的大嫂，也不知赵成岚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时隔多年，估计都忘了这回事。

他一边哄着夏行舟打游戏，一边在沙发缝隙里摸出手机，看见保安给他发的消息，说是赵成岚回来了。

他偷偷摸摸给赵成岚发了条消息，“上午拿错了你的计划书，自己拿回去。”

等了两个小时，硬是没等到赵成岚来。

赵北辰气得冒烟。

夏行舟也快坐不住了，他喝了一罐可乐，吃了半包薯片，算算不止四块钱，便站起身小心翼翼说：“北辰，我想回家了。”

赵北辰没辙，点点头送他出去。

夏行舟弯腰在门口穿鞋，刚打开门，迎头就撞上一脸不耐烦的赵成岚。

和新闻里长得不一样，看上去更加凶巴巴，可眉目却十分好看，狭长的丹凤眼蕴着薄怒，转瞬又柔和下来，似冬雪消融，又似春暖花开。

夏行舟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脚下一滑，鞋子飞了出去，赵成岚弯腰去捡，剪裁得体的衬衫紧裹在他后背上，他轻轻将米白色的球鞋放在夏行舟脚边。

夏行舟慌张穿好鞋，眼神无措环顾四周。

赵成岚目光紧紧盯着他像小鹿般惊慌的模样，那双水润润的眼眸无处可放，躲避着自己的视线。

赵北辰装作看不见，笑眯眯走上前，问道：“行舟，你车停在哪里？”

夏行舟回过神来，连忙说：“停在公交车站。”

赵北辰愣了愣，下意识问道：“你驾照怎么考下来的？”

夏行舟纳闷道：“我没有驾照呀。”

赵北辰拧起眉：“你无证驾驶？”

夏行舟一头雾水，转头见赵成岚眼神沉沉盯着他看，慌里慌张道：“我要走了。”

他拨开赵成岚往前走，赵成岚无意识跟了上去，出声道：“我送你。”

夏行舟心跳得飞快，结结巴巴说：“我自己能走。”

赵成岚不勉强他，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待他身影消失不见，方问道：“他是谁？”

赵北辰信口开河，张嘴就来，“我同学。”

赵成岚还要再问，他却三缄其口，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赵成岚魂牵梦萦了许多天，每天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悔当时没有问他要联络方式，后来又派人去赵北辰学校翻查同学录，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八月的某一天，赵家人回老宅吃饭，父亲饭桌上提起他小时候订过的娃娃亲，他言辞含糊，潜台词是想他退了这门亲事，奈何是老爷子的遗愿，他不想当这个恶人。

赵成岚本来就在心烦，闻言头也不抬道：“什么年代了，这种盲婚哑嫁的陋习还摆上台面。”

赵父点头道：“对方是个男孩子，我本来也不喜欢，你是长子，总要有个男丁传宗接代，其他方面好好补偿他们就是了。”

赵北辰捧着脸在旁看戏，笑得合不拢嘴。

赵成岚蹙了蹙眉，不悦道：“你这也是陋习，赵家现在还有皇位要继承吗？”

赵念安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抬头问道：“为什么用‘还’这个字眼？”

赵成岚头疼，摆了碗筷道：“你们慢用。”

*

夏行舟哭了一整夜，抽抽噎噎说：“肯定是我踢飞了鞋子，让他不高兴了。”

夏九州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他如今在赵氏集团上班，薪水十分可观，总不能为了堵这口气把饭碗给砸了。

“别气了，我团的火锅券要到期了，咱们晚上去吃火锅。”

夏行舟舔了舔嘴唇，不由咽了下口水。

夏九州用力揉他的脑袋。

晚上定好时间，夏洪先去拿号，新开的火锅店，位置就在赵氏集团总部附近，正在打折做活动，前面要等五十来桌。

夏行舟等得着急，小跑去接夏九州下班，这会儿正好是下班时间，人流哗一下涌了出来，吓得夏行舟连忙躲去围墙后面，怯头怯脑在人群里寻找夏九州的身影。

赵成岚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就像是枯萎世界里的一朵花，无论在哪里都耀眼夺目。赵成岚身边从来不乏容貌出众者，他从前鄙夷那些浅薄的好色之徒，如今却比他们更加无耻，每天都想着那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孩，夜里做梦都是他，心尖上像是落了根羽毛，挠得他心痒难耐。

赵成岚穿过茫茫人群走向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你还记得我吗？”

夏行舟心里酸得要命，憋屈道：“我不记得了！”

赵成岚错愕，也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见他热得满头大汗，连忙拿出纸巾递过去，“擦擦汗。”

夏行舟低着脑袋不肯接，赵成岚抽出一张纸巾掖过他的额头，轻轻拭了拭。

夏行舟微微抬起头看向他，心里又委屈又难受。

赵成岚见他似乎心情不好，转头看见街角有一间日式甜品店，“听说吃甜的心情好，你喜不喜欢吃蛋糕？”

夏行舟仍是没出声，神情蔫蔫的。

赵成岚试探性握住他的手腕，见他没有挣扎，拉着他走向对街。

正好是吃晚饭的时候，甜品店里没什么人，赵成岚拉着他坐下，把菜单递给他，问道：“你喜欢吃什么？芒果冰沙好不好？草莓蛋糕喜欢吗？”

夏行舟咕哝道：“团团有什么我就吃什么。”

“团团？”赵成岚蹙眉，“团团是什么？”

“团团你都不知道吗？”夏行舟睁大眼睛，“那‘吃撑了’你知道吗？”

赵成岚茫然摇头。

“咚咚呢？”

赵成岚蹙眉：“是什么？”

“你的钱都是花在刀背上的吗？”夏行舟拿出手机，点开团购软件。

赵成岚托腮看着他笑，又问：“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你不记得了吗？”夏行舟苦着脸问，“你一点都不记得吗？小时候我去过你家呀。”

“是吗？”赵成岚惊奇道，“什么时候？”

“幼儿园的时候，你给我吃了冰激凌，还陪我看了动画片，你都忘了吗？”

赵成岚懊恼不已，他完全没有印象，他初中就去了国外读书，这么算起来至少是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夏行舟见他忘得精光，又想起昨天赵家的律师来退婚，心里顿时又恼火起来。手指戳着屏幕，电话突然响起，夏九州打来问他在哪里，叫他去吃火锅。

夏行舟站起来就要走，赵成岚连忙拉住他，着急说道：“电话给我。”

夏行舟困惑道：“你要我电话干嘛，你自己不是有吗？”

赵成岚无奈笑了起来，从他手里拿过电话，握着他的手指解了密码锁，界面打开便看见屏保上自己的脸。

夏行舟脸涨得通红，连忙把手机抢回来，同手同脚往外跑。

赵成岚自己也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他起身追了上去，在转角处堵住他，问道：“为什么躲我？”

夏行舟瑟缩着身体道：“我没有。”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夏行舟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勉勉强强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赵成岚愣了半晌，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嘴给撕了，什么盲婚哑嫁，明明就是佳偶天成。

夏行舟眼红红看着他，怯怯道：“我要去吃火锅了。”

赵成岚心潮澎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

夏行舟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翌日盯着两个大黑眼圈去小超市开门，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坐在门口吹风，夏末的阳光依旧很浓烈，风却温暖，毛细孔全部舒展开，身体变得无比轻盈。

阴影落在头顶，掩住阳光，赵成岚站在逆光中，侧脸落下树叶斑驳的阴影。

夏行舟仰头看着他，怔怔道：“你怎么来了？你要买什么？”

赵成岚解开密码锁，把手机递给他，“你昨天说的软件，帮我下载。”

“你这都不会吗？”夏行舟接过他的手机，豁然见到屏保上自己的脸，他吓了一跳，手机哐当一声落了地，手机屏幕摔了粉碎。

空气中静谧无声，夏行舟缓缓抬起脸，眼神颤抖道：“......多少钱？”

赵成岚笑，他蹲在地上捡起手机，望着夏行舟惊慌的脸，随口道：“积分换的，不花钱。”

夏行舟仍是歉疚，眉头揪得几乎要飞起来。

赵成岚蹲在他面前，温声道：“我昨天回家翻看了相册，想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情。”

夏行舟紧张地看着他。

赵成岚摸了摸他微汗的脸，“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夏行舟哽然道：“你不是反悔了吗？”

赵成岚听见他声音里的哭腔，情不自禁抱住他，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不反悔，绝不反悔。”

夏行舟委委屈屈应了一声，擦干净眼泪说：“等我把房间里的单人床换成双人床，我就去娶你。”

赵成岚：“......”

夏行舟怯生生道：“你不愿意吗？你又要反悔了吗？”

赵成岚扶额发笑，无可奈何道：“我等你。”

夏行舟满面通红，自顾自抿着嘴笑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你想喝汽水吗？我去拿汽水给你喝。”

赵成岚点点头，坐去一旁带扶手的椅子里，吹着夏季的风，喝着玻璃瓶里的汽水，想起昨夜那场前世今生的荒诞怪梦，忍不住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9章 番外—赵成岚&夏行舟（现代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