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唯在住宿楼下等她。
她身影掩在门口高大的供电箱阴影后，穿着深蓝会服，帽子压的很低，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
颜寻之想着事，路过时压根没注意，还是她出声，“……颜寻之。”
“嗯？”她吓了一跳，从声音来的方向看见孔唯，“孔教官？您怎么在这？”
这是学员住宿楼啊！教官宿舍楼还有段距离呢！
孔唯拢了拢眉。在地下幽暗的模拟灯光中，她的表情融成模糊的一团，“来找你。”
这话太直接，颜寻之有点迟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孔唯主动往前走了两步。
终于站到路灯下，颜寻之就此看清她嘴角微微扬起，比起平日里只有眼睛的柔和，她此刻好像高兴的更真心一点，“调查组有玉米糖，我拿了几个给你，是你喜欢吃的。”
说着一把糖就塞进她手心里，脸上写着：快拆开尝尝。
……不又是什么试验品吧。颜寻之已经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接住玉米糖瞧了瞧，实在觉得可疑，“……但我就没吃过这玩意。”
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唔……”孔唯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纠错，“是我觉得你会喜欢吃的。”
颜寻之跟她对视了几秒。孔唯眼里有点混沌，很快又清明，平静的坦视回来。
这样坦荡荡的目光下，颜寻之尝试把糖放进嘴里。
应该不会害她吧……她细数之前孔唯虽然给了不少痛的打滚的东西，总归都是对身体好的，只能怪联邦研究太不行，好东西居然都折磨人！
没有疼痛，舌尖化开一抹醇厚的甜。颜寻之没吃过类似的，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但她确实喜欢吃这口味。
默默把剩下那几粒糖揣兜里，她望向孔唯，等着她下一步动作。但她好像就是过来给她送个玉米糖吃，见她收下了，转身就要走。
颜寻之脑子一抽。孔唯这千里送糖的举动，把她扼杀死的自恋苗苗救活了一点。
如果孔唯对她没一点特殊，专门跑一趟给她送糖，那……这教官实在太闲了。
猝然喊她，“等等！”
孔唯停步，半侧过身来回头看她。颜寻之有点讪讪，知道自己不该问，又实在好奇，反复权衡大约不会有什么后果，这才一咬牙，“孔教官，我听说您……这几天被带去调查了。”
光天化日被带走的，灿星都传遍了。孔唯不意外她问这事，甚至主动补充，“是被调查组扣下审问了，因为上地面的事。”
“是……因为那个异物吗？”颜寻之小心翼翼的打探她的神情，“等级超标？”
孔唯没有正面回答，“这不适合聊这个。”
现在不是休寝的点，颜寻之纯属是因为懒想早点回来躺着，住宿楼前没什么人。
但到底会有往来的学员，而且角落多，随便站个地方都能听墙角，确实不适合谈些私密问题。颜寻之很理解的点点头，“那去哪说？”
“……”孔唯没想到她这么执着。
默了半晌道，“去特教训练室吧。”
有些教官有压箱底的私藏，上地面真能保命那种，往往是摸爬滚打靠命试出来的，教一两个合眼缘的还行，会的人多了就不管用了。
因而特教训练室没监控，不会记录。只有教官能刷卡进入，刷卡有提示，隔音好，也不至于被偷听。
熟门熟路刷卡进去，颜寻之一屁股准备坐精神训练椅上，又想起孔唯在。
教官都还没坐，她哪能坐……当即做了个小幅度蹲起。
谁料孔唯似乎就没坐下的意思，根本也没往里进两步，倚着门框合了门，“上面认为我是故意引诱高等级异物进入白塔区，派调查组过来问询。”
“故意诱引就能来吗？”颜寻之不太懂，“外围不是还有军区吗？他们可以检测等级呀，怎么会放进来。”
孔唯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头痛，“如果我想……”
颜寻之小心翼翼捕捉着她的微妙变化，心也随着一起提起来。
孔唯揉过后好像有所缓解，放下手，长呼了口气，“我可以瞒过机器。”
颜寻之瞪大了眼！
心跳随之怦怦加速，俗话说知道越多死的越快，她忽然意识到这些话可能不该听，但嘴巴已经抢先一步问出来，“所有S级向导都可以吗？”
回应她的是孔唯眼底沉寂如泥沼的灰黄。
这贱嘴呀！颜寻之恨不得给来自己一巴掌。
地下被好奇心害死的猫还不够多吗，她为什么非要来刨根问底。现在好了，大家都不开心了。
手都在发抖，颜寻之背到身后，用尽量谄媚的表情、讨好的语气，扯着一脸僵硬的笑面向孔唯，“孔教官……我今天什么都没听到，时候不早了，我还是回去吧……”
孔唯望她两秒，目光落在她控制不住颤抖的嘴角，笑了，明知故问，“你怕什么？”
“我故意的。”她一字一句，放慢了道，“是我故意把异物放进来的。”
谁关心异物怎么来的！她根本不想听好不好！颜寻之想跑，可孔唯正靠在门边上，一只手扶住，让她连拉门冲出去的能力都没有。
她总算知道她怎么挑了这么个位置靠着了。
恶毒啊恶毒！
要是有可能，颜寻之真想堵住自己耳朵然后一棍子敲晕，醒来失忆就当没有今天。
孔唯好笑的把她捂耳朵的手挪开，“你这又好奇，又怕听，那非得来特教室干嘛？我不信你没猜到，只是想要我一个承认，现在我承认了，你又不想听了？哪有这种美事。”
颜寻之哭丧着一张脸，“……我就不能是来听你否认的吗！”
“……”
孔唯看她脸色煞白，知道她真是害怕的不轻，略略敛了笑意，斟酌道，“……那其实也能否认。”
“调查队走了，我还留在这，就是我清白的最好证明。”她说，“如果我要诱引，我完全可以让它攻击别的小队，为什么一定是我的？如果为了记录数据，那我为什么要开枪射击，打断我自己的实验，平白招一次调查？况且……”
这思路跟颜寻之不谋而合。
她不解的点就在这——完全瞎忙活啊！
孔唯低下头，轻声道，“白塔并不知道我可以屏蔽检测器。”
现在向导也不过是干扰检测器而已，检测纪录上会有很明显的干扰乱码，但这次的军区没有，检测器平静的似乎从未检测到异虎一样。
这也是她被放出来的最大原因。技术实现不了。
联邦都没有这项技术。孔唯虽是S级向导，但水平在S级里还真不算佼佼者，更不是科研人才，只是与一批人共同参与了ev改造项目而已。
没人觉得她能超越现在技术直接屏蔽检测器。这是危险与安全的一道重要防线，联邦每年都会更替修检，实验上万次，保证不出问题。
一旦有技术突破，就会立刻大换血。
损失是庞大的，调查组哪敢因为这么点模棱两可的事就往上报，他们担不起这个损失。
别说只是地上死几个学员了，即使边缘白塔被摧毁，他们都大概无关痛痒。
颜寻之感觉身体里一阵阵寒气往上冒。
她想起上地面前孔唯问她，如果会死呢？她当时只是求诚恳的想上去，随口掐些好听话来答，原来她当时早就想好……
两手准备，无论地面上死不死人，她都能顺利脱身。
只是现在简单点，那种估计得再多关个两天。
“那为什么还是拔枪了？”颜寻之定了定神，有点自暴自弃的想死个明白。
反正该听不该听的都听了，该猜不该猜的也都猜到了，她破罐子破摔，干脆打破沙锅问到底，把最后一点好奇解了。
——就是这个问题让她拥有了倒霉的今晚。
不问完简直死不瞑目。
这个问题迟疑的意外长，长到颜寻之忍不住抬头去看孔唯。微微俯视的角度，她半垂着眼帘，被高耸的眉骨掩住，难以看清眼中神色。
“就当我突然有怜悯之心了吧。”她说。
破罐子就是刺挠，颜寻之觉得她这话太滑稽了，跟敷衍没两样，“……有怜悯之心你带我们去送死？”
孔唯周身忽然平静了。
她抬头，对上颜寻之的视线，嘲讽道，“联邦不也让人去死吗。反正都是死，谁指挥的有区别吗。”
颜寻之被噎了下，“为联邦去死至少光荣……”
虽然她比较没出息，伟大情怀不高，不是想要这个光荣就是了。
孔唯眉眼轻抽了下，“光荣？”
真没想到，颜寻之居然会跟她谈光荣，原来她思想觉悟这么高。光荣值几个钱。
她面色冷峻，继续道，“至少我问过你们每个人，是你们同意上地面的，如果这次你觉得危险，不想再上地面，我不会强制让你去做实验。”
“联邦呢？你能拒绝联邦吗？如果联邦要求你上地面，你能拒绝吗？”
不能。她说的有道理，颜寻之无言以对。
孔唯说，“死在实验里至少是有用的，联邦……你拒绝不了，又逃不开，即使知道是毫无意义的死路一条也要执行，吃人的时候连渣都不会剩下。你以为它多高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