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错落压着，腿触相叠，依着原本形状拼成五官，却因为不断活动，连带着那五官也不断随之扭曲。

孔唯用折叠杆前边的钩勾住地面活动服，把尸体拖出来。

颜寻之再难直视她身上的鼓鼓囊囊了……没意外的话，那底下应该都是首尾相连的长虫……

不怕虫子，但也没说喜欢啊……她沉默着把目光移到天上，啊！多么晴朗的天气！多么……晒死个人呀！

直面太阳，脸烤的生疼，她又一言不发的低下头来。

孔唯已经捏起尸体上的姓名牌，反过来瞧后边刻字，“A57874，煦言……呀！还是西北区副指挥官。”

“比你职位高吗？”颜寻之不太清楚他们这些军衔。

孔唯沉吟了一下，“高。这是西北总区的副指挥官，可能是增援任务特派来的。”

但也还是死在这里了。

颜寻之有点可惜。都到这么高位置了，却还是这样死在地面上，尸体都被长虫分食安居，依靠地面活动服的保护性繁衍生息……

却见孔唯抽刀，刀尖挑了挑她的头颅，又在她腰间比划，“你没想过吗？虫子脑子就那么丁点，即使不在地面被抹灭神智，也不会这样排列，组成这么个似是而非的人形。”

颜寻之不知她要干嘛，但心里无端有点紧张，总觉得她干不出好事。

耳眼并用，一边听她讲，一边视线紧紧追随她的刀锋。

果然见她高高扬起，竟似要横劈开那具死尸！

颜寻之一个箭步冲过去抓她的手腕，“你要干嘛！”

有外骨骼加成，两人力量差不太多。但颜寻之骤然过去，前无准备，被震的虎口发麻，差点没抓住孔唯手腕，被她把刀砍到自己身上。

孔唯同样莫名其妙，“你要干嘛？”

手一折，巧力脱开，重新调整了下握刀。

“她是军官，要敛尸的！”颜寻之急道，“你不会想把她劈了吧？”

孔唯听她的话，蓦然笑了，“敛尸？你在军区也有些日子了，除了纪念馆放那些，有见过死了的军官被敛尸回来？”

从来没有。以前上学时舒迟还偷偷告诉过她，听说纪念馆里的尸骨也不是真的尸骨，他们的尸骨早遗落在地面不知道哪里，无法找到，那些都是联邦找尸体二次制作展阅的。

“可……课本上写了呀……”颜寻之讷讷，“地面这么大，尸体找不到也正常，我们既然找到了……”

找到了就要给已死之人安息啊。即使她不信鬼神，也不信灵魂往来转世，但既然世界上既有这么套信仰，总得有最起码的尊重。

况且，这不是联邦规定吗？

孔唯嗤笑，“谁说我们找到了？”

颜寻之啊了声，“不……”

眼见小哨兵快要横腰抱着拦她了，这拉拉扯扯的实属有些好笑，她把她往后拉了拉，打断，“你别太在意这个了，联邦成立以来，敛回去的尸骨都是用来做实验的，那才是真的死者不得安息。”

这个要求初期只是因为地面辐射无法确认，地面对人类的影响也不可知。

但当时人类还没进入地下多久，在地面上死了的人对地面有种叶落归根的归属感，都愿意原地安葬，而不是回到暗无天日的地下。

敛尸只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幌子，让上地面的人把尸骨带回来。

不是军官级以上才值得安葬，而是能达到军官级以上的能力必然有出众。在最初还没有划分等级的年代，研究他们怎么在地面上死了比研究一个新人小兵不熟悉地面、因为常识性问题死了来的来的有价值的多。

颜寻之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稍稍转念，却也不觉得意外。

联邦的保护性是集体化的，他们求的是人类能够繁衍不息。

每个人都是被利用的工具，但每个人的血肉，最终血淋淋拧成人类集体的运作得利，生生不息。

这样看，好像死在地面被剖开还是敛尸回去都无甚差别。她于是松开孔唯，视线下落，避过那具尸体。

心里该想点什么，文化有限，一时没个词句。绞尽脑汁琢磨了半天，最终只有默念，一路走好。

却听孔唯忽而转回话题，“没想过吗？”

“啊？”颜寻之完全跟不上脱线的军官，在脑子翻了半天才想起她刚刚说了什么，诚实道，“没想过。”

孔唯略诧异，“为什么。”

颜寻之想挠挠脑袋，举起手，碰到头盔又尴尬放下，“没有为什么呀……可能是很久以前，还在学校上学的时候，有地面派来宣传思想。当时他们说，如果人一直待在地下，那千年以后，我们也不过是地下的一只高智商的虫子而已。”

“所以我刚刚想，这些长虫，说不定千万年前也是一种人，他们只是选择了变成虫的道路，然后有更强大的人类孕育而出。我们看他们只有那么丁点的智商，可他们看过去的人、未来的人看我们，或许也只是虫子。”

孔唯默然了一会，静的颜寻之有点紧张。

她没说错什么话吧？

“还真挺有道理的。”出乎颜寻之意料，她居然认可这种思想，“所以你是地面派？”

颜寻之肯定，“当然呀！我不是地面派，当初怎么会那么想求着你上地面！”

孔唯长长哦了声。

刀暂时换了个手，右手拿折叠杆，用前边钩子挑住拉链，将她身上的地面活动服拉开，“思想有很多种，你说的也没错，但跟今天无关。既然是地面派，提前见见未来的方向，也很好。”

“到这来。”

她指了个身侧的位置。那边略高，能看的更清晰。

颜寻之根本不想看这场景更清晰些……奈何无法抗议，只能乖乖站定。

地面活动服下，长虫涌动，附在白骨之上。血肉吞噬殆尽，它们仿佛作为新的血肉而生，维持着尸体表面人型。

长刀削骨如泥，尸体本就被长期蛀空，骨骼早已脆弱不堪，一刀下去，登时断为两截。

颜寻之受不了这液体迸溅恶心的场面，忍不往后走撤了几步。

又实在好奇，抻过来个脑袋瞧，惊讶望见组成下身的长虫瞬间崩塌，无序的四散奔爬，再无法维持刚刚外形。

“这……”她脑中一时模糊的有点什么，却似乎浮着一层纱，无论看不真切。

“虫子没有那么大的脑子，没办法进化出更复杂的智慧。这是联邦千百次试验的结果，是日常所见，也是事实。”孔唯伸长折叠杆，钩子勾住她的头颅，“但世界的精神在进化，虫子也要跟上。”

拖到近处，她抖了抖，颜寻之从那抖落的间隙中，看见层层叠叠的长虫，最终都延展向她的头颅深处一点莹蓝。

“一个精神力强大的向导，成为了它们的外置大脑。”

它们相接相触，靠身体传导共享大脑。

颜寻之有点傻眼，“……我去！”

如此，只有丁点脑子、无法发展复杂智慧的虫子，通过相互传递，在这一刻拥有了目前已知的最复杂的大脑、得到了最复杂的智慧。

只是时间太短，虫子的初始智慧太低，所以即使它们本就是地面生物，也只会生活在地面防护服中。

因为差距太大，就算向导已死、被侵蚀，残存的精神力依旧碾压过这些长虫。它们无一例外遭受精神殴打，无法分辨哪些是自己的精神力、哪些是向导本身的遗留，茫然依照大脑运作，拼凑成一个人型。

如果砍断链接，他们依旧是只有最低等智慧的长虫，只能在地面无目标的爬行求存。

可这只是短时间的。

如果时间够长呢。虫子优胜劣汰，它们共享大脑，等同于共享思维，总有长虫会进化。

不断进化，直至与大脑同步。

然后呢？然后它们会成为什么……？

孔唯笑着说，“这我哪知道。我又没活那么久。”

颜寻之有点震撼，半晌才慢慢回过味来，“所以这是……地面上未来的进化方向吗？摄取死在地面上的人类精神力，二次进化？”

孔唯摇头，“不是。精神力不等于智商，人类精神力并不是顶层，二次进化的不是这方面。”

颜寻之不懂，“那是什么？”

孔唯瞧了她一眼，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她第一次正式的上地面。

刚刚那只异物还没钻出地面已经被她解决，颜寻之在地面上，甚至根本没遇到过什么异物。

所以她跟宁悦说这件事，她立刻能理解，跟其他任何她身边的人说这件事，大家都是震惊、恐惧、不可思议。

只有颜寻之，茫然远大于这些，脸上左右两个大字：所以？

她不禁失笑，“我不是说过吗。联邦、甚至整个地下都一直认为，地上异物为了适应生存环境，减少辐射与环境影响，进化方向是以降低、甚至丧失神智为代价，不断增强身体机能，近百年的演变都是如此。”

“我们抓来的地面自然人，在不同的模拟环境中最终都趋于行尸走肉，失去神智，发狂、或是麻木。他们是与我们最接近的分支，联邦一直认为，他们走向的未来就是我们将走向的。”

孔唯轻轻挑起那个头颅，“因为这个结果，地下派崛起，地面派放弃向导，逐渐增加哨兵。大家都以为这是大势所趋。”

被劈开后两截距离不远，四处乱爬的长虫有些触到上半截，瞬间犹如通了电般，安静平稳的加入身体循环。

“但世界的走向，恰恰相反。”

腌鱼：啊？所以呢？

孔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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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