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的、温暖的。

不是地下城常见的阴湿、**、压抑、暗淡无光。

像是春日午后坐在床边，没有训练任务、没有汇报要求、甚至没有地下城，她诞生在人类还生活在地面的一个午后，享受着如此平常的太阳光线照拂。

这是她竭尽一生妄图得到的，又好像是从她出生时就伴随的。地下城像是她深夜辗转反侧、惊险刺激的一场梦，其中种种都随着太阳升起照耀的光芒而逐渐退散。

她明明是……明明是……

——！

肖明染骤然睁眼，孔唯已经在她眼前。她整理过仪容，此刻在冷光灯下照的脸颊格外发白，只剩凝固血迹难以擦除干净，残余着些斑驳。

眉眼半垂，像是疲惫，又像遮掩。

“好像我忘了跟你说，我也是异化向导。”

没有杀意，甚至还有些亲近的暖意。肖明染望着她垂落的眼帘，止不住发困。

想要抬眼，眼皮却如坠千斤，沉的撑不起来，只剩意识还在拼命挣扎。

那感觉就像坐在会议室开一场冗长而无聊的会议，明知道要听，手指和眼皮都已经不受控制。

肖明染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晚了。

精神实体从远端开始崩散，她开始从无力到感受不到自己的腿脚。孔唯跟颜寻之坐在冷冻舱上，前者目光平静，仿佛在等待什么，后者半撑着手臂，神色痛苦的揉太阳穴。

肖明染大笑，“你装的，你不怕我。”

孔唯语气一如往常的没有什么波澜，对比刚才仅有的那些激烈更像是种幻觉，“你不过只是比我强而已，这没什么好怕的。”

她从来都不是肖明染那样的天才。颜寻之想的不对，她在这个位置，只会见过更多强者，有些人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联盟人仰马翻。

她习惯了看见天才，然后发现，天才也不过如此。

“这没什么好怕的？”肖明染止笑，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是我自满，见多了畏惧，被你诓骗。但我还没输，你也并非不会失败。”

孔唯突然的进攻让她以为她弱于她，心有恐惧和不安才会在她防备弱时突然袭击。

紧接着交手让她更确定这一点，单拼精神力她远不可能是她的对手，才会这样种了她的计。

“失败无非就是一死。”孔唯藏在那眼帘下的双眼炯亮，平和道，“我已死过一次，死便死了，没什么可畏惧。”

她从来不怕死。

一只精神体死亡、另一只精神体精神力透支，神经损伤，能力大幅下滑，甚至稍微动一下精神力就会双眼泣血不止。在来这之前，她早就做好死在肖明染手里的准备。

她们之间不过是相互吞噬的选择，肖明染那么强大的人，吃了她，未尝不会走出第二条路。

“我是治愈系，异化无法改变身体长处，即使异化，我还是治愈系。”

她只是更有信心做那个开辟者。

“上地面，我的精神力远远不够。”

肖明染靠地面机缘自然异化，又因为是高级向导，精神力极其强悍，不被异化影响丧失神智。同她相似，是成功的异化地自，与普通地下向导几乎没有区别。

精神印记的传播表明了，她已经可以在地面生存。

能反侵略网络，她的精神力应该异化的非常有攻击性。她的张扬正好能弥补她精神力的弱点，她的侵略性会变成她缺少的那把矛尖。

她望向肖明染。

冷冻舱是特别设计的，储存她的异物大脑链接着一根细长的中空软管，药水不断滴入。

两侧附着着传感器和精神力监视，此刻异物已经断气，但精神力仍然平稳在冬眠期的正常值内波动。

“你其实没错。你自视甚高，因为你是攻击系，我是治愈系。术业有专攻，我能力不如你，单拼精神力，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你。”

她在这段话中被柔软的剥夺了身体控制权，这种掠夺更像是一种催眠后的窃取，肖明染眼见自己全身精神力沉睡，唯独意识不断活跃。

往往由意识带动身体，意识深眠，身体才会失控。

这完全跟正常相反。

生死一瞬，肖明染释然笑了，“治愈系……哦，这是你的能力。”

孔唯不语，肖明染上下打量，失去控制的双眼里忽然隐隐有光，“很强啊。异化了，还能跟正常人一样生活，都完全剥夺别人意识了，还一点杀意都感觉不到。”

“杀人于无形，你异化的比我强啊。”

颜寻之暗暗赞同。没几个人见过孔唯的手段，她也不能去到处分享，巴拉巴拉讲完再问人家你觉得呢？

但她打心眼里畏惧这能力，比桑晚音之类的攻击系强多了，人家杀人好歹要打一架，孔大军官这要是中了招，美滋滋飘飘然的时候命就没了！杀人于无形，多可怕！

孔唯摇头，“不是你感觉不到，是我就没有杀意。”

肖明染微愣，旁边颜寻之更是下巴差点掉下来。

别人不知道，她们正在共享图景，孔唯借由她巨大的图景处理肖明染被剥夺的精神力，她亲眼看着她一边平淡的说这话，一边在图景里暴力将那些精神力碾碎侵占。

这叫没杀意？她感觉这处理方式跟碎尸差不多！

图景小幅度波动。

孔唯不常听她的心声——或者说她这没感情的机器人听完也没什么表示，久而久之，颜寻之都快忘了哨向链接会共享情感了。

她有点尴尬，舔了舔嘴唇，视线神游，强行放空，装乖巧无事发生。

孔唯却拽了她一下。颜寻之走神中，冷冻舱又不平，这一扯差点滑下去，幸好她又一把把她捞住。

“她也是异化体，你看得出来吗？”

肖明染惊讶，颜寻之作为异化体本人，比她还傻眼，差点又一个打滑掉下去，实在没忍住转头向孔唯确认，“异化体？谁……”

图景里的垂耳兔难得无语的蹦起来踹了她一脚。

那意思很明确：闭嘴！

颜寻之是真没想到。她还想问，就她一个吗？桑挽音是异化体吗？宁悦是异化体吗？除了她还有其他人吗？

她怎么突然跟大佬们一个水平基线了！

但瞅瞅图景里蓄势待发的兔子，她成功把这一堆连环炮弹全吞回肚子里，有空反刍，没空自我消化。

感觉到一股炙热的目光在上上下下扫视她，肖明染居然在这极度兴奋中夺回了一部分身体的控制权。

她浑身上下都是精神力凝实的，没有骨骼限制，此刻从肩往下两寸忽然折起，头跟脖子都快垂直起来了，那模样实在扭曲的吓人。

颜寻之深感不适。

她虽然已经很习惯被当成一个稀奇物品打量了——作为孔唯比较成功的实验品，她经常被参观——但肖明染现在这上身折叠、中部平躺、□□消散的样式也忒诡异了点……

“你能……”

她刚想开口吐槽，肖明染迅速打断，“你别说话！我猜猜！”

“……”到底被打趴下要死了的是谁？

颜寻之来回心念了两遍，她要被吃了就让让她，见肖明染眼中迸发出一种全新的光芒。

她几乎露骨的打量她，如果目光可以凝聚成精神力，肖明染恨不得将她皮肉剥开。

几秒，又好像很长。她躺回去，分出一股精神力附着在冷冻舱的机械上，裸露的齿轮咔咔转动，发出不堪重负的滋啦声。

肖明染目光平静，没有不舍，没有恐惧，只有期待。

“我会反入侵，抹掉你干扰的影响。”她微微斜眼，视线扫过，停留在颜寻之身上，“带走我吧。”

她笑了，“像我带走煦言那样。”

颜寻之一顿。

孔唯将她往后塞了一下，她的肩又挡在她前面，“没事，我来。”

精神力重新漫过她的身体，她没有再继续挣扎破坏，如溺水般静默的沉下去。

颜寻之感觉到一阵陌生而尖锐的疼痛，紧接着像水波纹荡开，重新温和。

孔唯将杀死她的精神体，然后吞噬她的精神力。

联邦完全禁止，至少在颜寻之所知里，没人做过这样的事。

就好像地下城极度贫瘠，肉腥绝大多数哨向这辈子沾不上几粒，但联邦不可能放开吃人。

且不说有违人伦，如果放开，地下自相残杀，后果不堪设想。

而精神体包裹着一个人的意识，而生物本能就是求生。吃鸡没法跟鸡一样打鸣、吃鸭也不会顿悟学会游泳，将其吞噬不一定会得到对方的能力，但精神体挣扎带来的图景伤害却真实存在。

煦言能够反入侵长虫，如果肖明染够强，孔唯吞噬她的时候，被她反入侵也未可知。

孔唯只是……

颜寻之忽然明白自己今天来的意义。

她不仅是孔唯的储备仓，还是她的转接口。

她的异化程度或能力不如肖明染，治愈系的手段让她能够暂时控制，可就像肖明染说的，她还没输。

她是自愿被孔唯吞噬的。

一是她的能力已经可以脱离实体生存，二是她被孔唯吞并后，孔唯就成为了她新的载体。孔唯至少暂时无法将她彻底据为己有。

但……她好像可以。

孔唯成为了握刀人，而她是那把刀。即使她是把很钝的刀，没有她，孔唯没办法杀死肖明染。

而她们链接，共享着图景、精神力。在这个范围内，孔唯转移走她切割下的肖明染，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腌鱼：恍然大悟，原来我是工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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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持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