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男人们是在夜里回来。

一溜排的高头大马疾驰入村,高举的火把照亮半边天,远远看着像着火了似地。

为首的男人右脸上有两道疤,四下看了一圈,因回家而柔软的眼神再次变得凶狠起来:“十一娘,怎么回事?”

村子中央赫然立着一个小摊,上面挂着一个写着“医”字的布巾,正随夜风缓缓飘扬。

正给女子把脉的鄯楼犹豫站起来,恭敬朝男人做了个揖,他明白这位就是传言中的村长,比他想象中的更凶一些。

在他身边,是盘腿而坐的慧觉。尚且年青的和尚学着师父的模样坐下来,通俗易懂的佛家故事吸引了一众孩子,哪怕他在讲故事的间隙念了一篇经文,孩子们也很大度地忍了。

男人气得正是这两人。

有人去叫十一娘,他已等不及听她的解释,当即让人把两人关到石牢去:“记得灌一壶药下去!”

于是鄯楼和慧觉又被绑了。

先前十一娘将两人绑起来,只是限制两人行动,除此以外客气有礼,放任村里的小孩来闹他们,丝毫没有阶下囚的感觉。

而这一次的情况大大地不一样了,绑住两人的是一个大汉,麻绳紧实快要勒断手脚,且是提着脚扛着人走,好比屠夫扛着待宰的羔羊。

鄯楼真情实意地感到了害怕。

到了地方,大汉将晕晕乎乎的两人扔下,垂涎地拍了拍慧觉的脸皮:“可惜,我已多年不吃两脚羊了,否则还真想尝一尝这细皮嫩肉的滋味。”

慧觉闭目装死的眼皮抖了抖。

大汉离去后,他刚想睁眼和鄯楼说话,外面又进来两个汉子,不由分说给二人灌了一壶汤药。

“哼,敢蛊惑我女人和儿子,等着做奴隶吧!”

说着,两个汉子将七荤八素的两人拖去了另一个石牢,石牢没有点灯,方摔在地上,鄯楼和慧觉就察觉到了黑暗中来自四面八方的呼吸声。

石牢里有很多人。

“敢问,诸位也是中原人?”

“诸位为何被关在此处?”

“……有人醒着吗?听得到吗?”

沉重的呼吸声扑在脸上。

鄯楼察觉到此刻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或许正盯着他看。明明醒着却不出声,沉默地听着两人的动静,光是想想就觉得惊悚。

不过很快,他们就顾不得害怕。

那一壶未知的汤药下肚,初始觉得轻微腹痛,紧接着是四肢麻木,最后头脑发昏,脚下轻飘飘地如同踩在云上,两人不约而同地倒在地上。

鄯楼想起自己整理的病例,慧觉想起疯女人手里的木鱼槌,时间静静地过去,或许有一盏茶的时间,鄯楼脑中病例逐渐模糊,慧觉忘了木鱼槌被人拿走这件事。

那一壶汤药的作用此刻显现出来,竟是让人失去记忆。或许还有迷惑神智,鄯楼和慧觉意识到忘记东西的那一刻,有个声音告诉他们,别回忆了!

脑子先一步答应了。

翌日卯时,到了做早课的时辰,慧觉本能地叫醒鄯楼。石牢里一扇透气的小窗外,射入昏暗的天光。

借此光亮,二人看清楚石牢内躺着遍地干瘦的男人,形容枯槁,正是村中人口中的奴隶。鄯楼摸了摸自己的脸,猜测脸上一定是和奴隶们一样的呆滞和迷茫。

再过一段时间,连迷茫也不会有,只剩呆滞。

这就是奴隶的由来,熬制一壶汤药让人喝下去,消弭人的记忆和神智,渐渐把人变成没有神智、不会思考的奴隶。

太可怕了。

想通这件事的同时,鄯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好在,他还没有忘记神女部的商队朋友们。

“我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十有**是真的。”鄯楼面色不好地告诉慧觉:“我们得尽快想办法联系苦师父。”

可他寻遍石牢,也只在墙角发现一个小小的洞口,约莫是为通风而留,人是断然钻不出去的。

他无比怀念起苦师父养的那条细犬来:“要是小黑在就好了。”

.

十一娘和男人大吵一架。

她想留下鄯楼和慧觉两人,男人却不同意,将人关起来不许她探望。

十一娘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将道理说得如此通彻:“鄯楼可做大夫为村中女人治病,慧觉可做先生教孩子们学问,留他们在村子里是上上良策!”

男人也不明白,他黑老大是一村之长,是十一娘的天,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虽有傲骨,但在以前两人有不同意见,她也总是以他为尊。

“村中不缺大夫,儿子由他爹来教最好不过,咱们村哪个女人和孩子不是这么过来的?一直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就变了?”

黑老大狐疑地看着十一娘:“你把那两个中原人的名字记得这么清楚,该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心思吧?是谁?那个光头,还是那个夜叉鬼?他们哪个有我黑老大魁梧?”

十一娘闭了闭眼:“我与你说不明白。”

与他怎么就说不明白?

黑老大被她这一眼瞧得恼火,一脚踹翻了桌子:“与我说不明白,你与那夜叉鬼和光头就说得明白?你以为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就是有见解和学问?你不过一个女人!而我是你的丈夫,你的天!”

十一娘安静下来。

沉默片刻,她情绪不明地说:“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黑老大从没这么对她说过狠话,话一出口他有些后悔,语气带着几分讨好:“我方才说的都是气话,娘子莫往心里去……”

“不是这句,是那句‘多读了几本书’……”十一娘问:“村子里从没见过书,我什么时候多读了几本书?”

思索片刻,什么都想不起来,十一娘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为什么遇见你之前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

黑老大蓦地愣住,脸上的两道疤滑稽而可笑,惊恐之色从他眼中透露出来。

他无意间打开了什么盒子一样。

.

“小黑?小黑——”

苦云旗拄着拐杖沿着墙缝、草丛一一看过,没有见黑犬的踪迹,连朝格那条黄狗也不见了。

沈闻君躺在一片花荫里闭目养神,忽然眼皮上多出一双手,戏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猜猜我是谁?”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沈闻君动也不动,张嘴便道:“左思伦?”

笑声滞涩停住,那声音咬牙切齿地追问:“你再听听呢?”

“还是左思伦。”

紧闭的双目被撑开,上方是朝格含着薄怒的脸:“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闻君拂开他的手,他肩上的头发扫在眼皮上,她再次闭上双眼:“眼睛疼,看不清。”

“沈闻君,沈六娘!”

朝格鼻尖逼在她脸颊上方,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在故意玩弄我。”

草原郎的用词乱七八糟,汉字还得继续学。

过了会儿,撑在她耳边的双手放下,朝格在她身边也躺下来,声音比垂下的花枝还软:“你在故意玩弄我。”

凑在她耳边拖长了调子,叫她的名字:“闻君,六娘,沈~六~娘~”

沈闻君招架不住,推开他的脸,他又锲而不舍地扑过来,两人躺在地上过了几招,他忽然一按她的双手:“别动,你听。”

耳边只有风声。

深棕色的眼珠沁出一丝得逞的笑意,沈闻君察觉不对,朝格的耳饰已落在她脸上。

沈闻君睁大眼睛看他。

耳饰乖顺地贴在他的耳边,尾端的蓝色石珠微微地晃。他低头吻了下来,闭着眼睛,看起来虔诚且柔软。

一触即分。

“今日有事,晚些再陪你玩。”朝格从地上跳起来,手里拿着当初送他的玉佩,朝她晃了晃:“睹物思人,我会一直看着它。”

这大概是他学到的新成语。

沈闻君懒洋洋地,不搭理他,朝格神情略显失落,却在看到她发间的木簪时开怀起来。

朝格背着手拐了个弯,遇到了左思伦,他心情很好地指着花荫的方向:“朝此处走,能寻到六娘。”

左思伦笑着道谢,两人擦身而过一段时间后,朝格往后一看,左思伦朝他所指方向的相反位置去了。

哎,难得说一回真话,偏不信呢。这能怨谁?

朝格心情更好地往外走。

乌金一早提醒过,今日有人要见他。是在附近一带活动的探子,原本在王城里待命,突然传信要来亲自见他,应该是有要事。

他得亲自看看才放心。

到了会面的茶馆,那人也不说废话,关上门就汇报:“大王子殿下卧病。”

朝格心中生出深深的疑虑。

楚伦巴图尔的身体一向都好,很少生病,就算生病,也不可能如探子所说卧病在床,好几天都不见人。

“只与可汗见过面,在寝帐里。那之后进去的只有巫医和服侍之人,可汗不允许旁人打扰,属下进不去寝帐,只看到过几次大王子殿下的背影。”

“确定是本人吗?”

探子迟疑地摇头。

“这么说来,他肯定没病。”朝格推测道:“没病装病又不见人,或许他根本就不在寝帐,而是背着所有人偷偷去了别的地方。”

他能偷偷地去哪里?

朝格心中生出一个惊人的猜测:“他或许是来找我的。”

找他,又不完全为找他。

毕竟他一直在这里,巴图尔一定早就知道他没死,不至于到现在才来杀他。

他是为另一个目的而来。

或许有人通知了他什么。

朝格第一反应就是左猷,母神树树木证明,他与楚伦巴图尔有联系。但左猷已死,断然不可能再传递消息。

……是左思伦。

一直与巴图尔保持联系的人,原来是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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