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拒见孝文

“娘娘。”

阿若健壮的身体像山一样稳稳托住倾倒的冯润。

身体得到倚靠,心里也有了底气,冯润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紧盯着帘外的动静。

剧鹏只当她欢喜过剩,毕竟她禁足的这些日子里,陛下从来没有探望过她。

“贵人,是陛下来看您了,臣这便去将陛下迎进来。”剧鹏十分善解人意,抬手便要掀帘去请。

“不可。”冯润急忙制止。

旋即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佯作纠结一般拧着眉:“不,剧给事,我还不能见陛下。虽然姑母解了我的禁足,可我,我还没有原谅自己。”

她越说越入戏,语气沉痛而坚定,“我必须受完完整的责罚,才能永远记住我犯下的过错。”

话毕,果见剧鹏的神色变换。

从质疑不解到信服佩服,他全然接受了她的说辞。

“贵人,您这让臣说什么好?”剧鹏的语气温柔起来,“太皇太后胸怀天下,您又是她的亲侄女,她说解禁就是原谅了您,您何必自我束缚?”

冯润仍坚持:“给事,我心意已决,劳你今日再帮我一次,出去与陛下说,贵人冯氏自请约束,三月之期不到,不面圣,不承恩。”

“这...”剧鹏迟疑着。

他委实不愿掺和这小夫妻之间的私事里,可冯润给的银饼还在怀里,他若连句话都不肯传,岂不是白白地得罪人?

最后他只得应下:“那臣便如实禀告陛下了。臣告退。”

阿若送剧鹏出门后,冯润呆呆立在原地不动。

是还对外面的人有不舍吗?她在心里轻声问自己。

没有答案。

她只清楚地知道,她现在并不想见他,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去掐死他。

现下她只是一个贵人,连杀白整这样的宦官都只能迂回设计,更遑论扑杀帝王?

她若真情绪失控做出些什么事来,恐怕明日就要被送进庙里幽禁余生。

一会想到过往的恩爱时光,一会又想到遗诏上的“久乖阴德,自绝于天”,她的思绪如江涛翻涌,迭荡不休,全然没有意识到,门外有一个脚步声渐近。

“二娘,你好吗?”斯声朗朗,如巨弓引箭直穿心怀。

那声音勾得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她几乎就要推开那扇门。

“不”,心里有人在嘶吼,让她堪堪在碰壁之前停下来。

冯润沉默半晌,不想理他。

可门外的人就像蛰伏的猎豹一样极有耐心,他的身影投在窗棂上,浅浅一道,像心头的旧疤。

她望着那道影出了神,终于,她道:“我能有什么不好?”

听她声音似怨似怒,拓跋宏心内十分焦急,恨不得破门而入问问她。

可身后宫人不少,虽没人敢直视这边,但他到底要捍卫自己帝王的威仪。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连累你受罚,这么久也没来看你,你生气也是应当的。”拓跋宏一大串话砸下来,“可二娘,你信我,我绝没有抛下你的意思。我只是怕祖母知道我来探你更生气,我向祖母求情了许多次都被驳回了。”

许是自己也羞愧于自己的无能,他声音越发低沉,像黑压压的暮云,藏满了湿润酸苦的水汽,”我常遣大郎来看顾你,我一直都关注着你。”

说完,他仿佛泄了气一般,任后背佝偻着,只靠着门站立。

浓重的影头在眼底,劲肩肘腕,每一处她都无比熟悉。

她想起上辈子被禁足时,她是多么能盼望他能来看看她,给她撑腰啊,可整整三个月,他一次也没来。

她的心从饱满的桃蜕成枯瘦的核,三个月后解禁,她已不敢再质问他为什么不来探她。

她怕,只要将抛弃两个字宣之于口,他就再无顾忌,爱情与愧疚索性一同收回。

不如就装下去,她对自己说,装作从来没有察觉到他的无情,装作他还和从前一样爱你。

“二娘,你跟我说句话好吗?”久不得回应,拓跋宏慌张起来。

他不知自己在慌什么,明明他才是帝王不是吗?明明只有他才拥有定义关系的权利啊?

冯润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呼吸后,眼底的湿润已然不见,她冷声道:“我已在姑母面前掷下豪言,你别让我失信于她。”

这回情势掉了个个儿,沉默的,变成了门外人。

二娘从不会这样与他说话。

拓跋宏敏感地觉察到冯润有些陌生,可他到底理亏,只以为冯润仍在气中,他沉默片刻,苦笑道:“罢了,我怎么舍得你为难?”话毕便转头离去。

帝王仪仗离开,剧鹏缀在后头,不敢稍近,他生怕自己触了霉头。

可祈求的好运并未降临,在宫道转角之际,帝王停下脚步,让人将剧鹏带到面前。

“你去哪?”少年帝王问道。

“回太和殿向太皇太后覆命。”剧鹏卑躬着身子,老实回答。

帝王并未再言,贴身的小黄门已体察帝意,高声唱到:“摆驾太和殿。”

剧鹏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大气不敢喘地跟着圣驾前行。

到了太和殿,剧鹏不得不再次感慨,今天还真热闹——太皇太后的身旁坐着的,赫然是另一位亲侄女,小冯贵人。

二人似有龃龉,都是满脸不快的样子。

拓跋宏早就换上了了和煦的笑容,才一踏进殿门,便高声问候冯太后。

冯太后也十分高兴的样子,招招手将他叫来身畔:“宏儿怎么来了?可有事寻祖母?”

拓跋宏拉住冯太后伸出的手,蹲坐在冯太后身侧,满眼孺慕:“孙儿思念祖母,这不,路上恰碰到了剧给事,便跟过来看看祖母。祖母午膳吃的什么?午后可有小憩?”

冯太后慈爱地拍拍他,“都好都好,你有心了。”

如此亲热,任谁看都觉得恐怕亲生祖孙也就这般了。

冯太后余光中瞥见冯沺期盼的神色,一伸手将冯沺也带到身前,“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大冷天的还跑来看望我,我很欣慰。”

拓跋宏笑容不变,“祖母说哪里的话,孝顺您原本就是应该的。”

冯沺鲜少能与皇帝这样近距离的相处,满脸羞红,也跟着附和道:“陛下说得对,孝敬您是应该的。”

冯太后微笑不语,后将目光移向剧鹏:“你有事说来。”

剧鹏将怀中手书取出,“臣奉命协助冯贵人料理成道节出宫之事,现已有了章程,故而呈来给您。”

小黄门接过手书递到冯太后眼前,冯太后一目十行的看完,笑道:“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

剧鹏躬身道:“臣不敢居功,都是冯贵人一人所想。”

冯太后越发满意:“不错,她倒是开窍了。”话毕,将手书递给拓跋宏:“宏儿,你的意见呢?”

拓跋宏恭敬地接过手书认真浏览,“祖母您不去思远寺,那孙儿也不去,留在宫中陪您。”

“真不去?那我可就把你留下了。”冯太后翘起嘴角。

“真。。。真不去。”拓跋宏支吾起来。

眼看孙子硬着头皮说谎,冯太后大笑起来,“莫要哄骗我了。我知你心意,都去,都去,年轻人不出去玩,都窝在宫里干什么?”

冯太后以掌为印,将手书压在案上,一锤定音:“就按冯贵人安排的办吧,她有什么想法,都应下。至于太官们...”

剧鹏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冯太后否决,他可不想将到手银饼还回去。

冯太后沉吟片刻:“本不该为着这个就抽走负责百官膳食的太官,但难为她想着我的膳食,就成全她的孝心,让她将太官们带去吧。”

“至于典廐署,润儿这孩子一向不爱骑马,不知这次怎么预备了马?”冯太后看向拓跋宏,“宏儿,你可知她为了谁?”

为谁备马?自然是他。

拓跋宏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孙儿知晓,定会协助冯贵人挑几匹好马。”

冯太后不着痕迹得瞥了冯沺一眼,看她笑容僵硬,暗骂一句没城府,以袖掩手偷偷地掐了她一下,说道:“沺儿善骑射,别忘了跟陛下一起帮你姐姐挑几匹好马。”

冯沺吃痛,这才转了神,忙不迭应下:“是姑母,侄女一定全力以赴帮姐姐。”

冯太后微笑:“你姐姐为成道日操心不少,你呢?将你的打算也说与陛下听听。”

冯沺看向拓跋宏,见拓跋宏正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对她即将说出的话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她又羞红了脸,柔声道:“陛下,臣妾号召宫中姐妹一同抄经供于佛前,祈求佛祖庇佑我大魏江山千秋万代,姑母与陛下福寿齐天。”

拓跋宏拊掌赞叹:“抄经供佛是大功德,四娘有心了。”

为显示与冯家的亲近,拓跋宏一向唤冯润冯沺为二娘、四娘。

冯沺登时又害羞又得意,也顾不上说什么,只是掩嘴低笑。

冯太后笑眯了眼,挥手对拓跋宏下了逐客令,“好啦,既然你来了,便去看看大皇子。不要怪我啰嗦,你有空,也要多去后宫中转转,她们都很思念你。”

“孙儿谨遵祖母旨意。”也拓跋宏学着大臣的样子,抱拳行礼,又将冯太后逗得大笑起来。

“你这孩子...快去吧。”冯太后嘴上嫌弃,心里却十分满意,伸手将冯沺推出去:“你也去,陪着陛下看完大皇子再回来。”

冯沺知道冯太后这是在为自己创造与陛下相处的机会,感激地下拜后,便带着拓跋宏朝太和殿后殿走去。

冯太后见来人都走了,只剩下剧鹏,再次拿起案上的手书:“真是她自己的主意,你没帮她?你这老货,莫要诓我。”

剧鹏满脸被冤枉的急切:“太皇太后明鉴,真的是冯贵人自己想的,臣可一个字也没说啊!”

冯太后捻着纸,思量着什么,不再说话。

剧鹏看过左右,确认周围无人,才又上前两步,跪在冯太后身侧,低声道:“不过臣离开冯贵人时,还发生了一些事...”

他将冯润与拓跋宏之间的对话一个字也不落地讲给冯太后听。

为宦多年的他深知,这样的事是万万不能瞒着冯太后的。

冯太后听完,果然笑得意味深长,“她当真如此说?我看她倒像是装的。”

剧鹏拧着眉思量片刻,“臣以为,就算是装的,可大冯贵人若是真能做到,那也不算假。何况,听大冯贵人上次讲述道武帝的旧事,臣以为,大冯贵人是真的看清了、明白了,知道太和殿才是她该追随的方向。”话毕,他掀开眼皮飞快地打量冯太后,看她不似生气,才又继续说道:“听说大冯贵人前几日夜夜噩梦,半夜仍在念经拜佛,估计是真的服了、怕了。”

冯太后嘲讽一笑,旋即话题一转:“她给你多少?”

“扑通”一声,剧鹏悚然而跪,三叩首后将怀中银饼取出,双手哆嗦着奉上。

冯太后眼眸轻掠,“既给你,你便拿去吧。办好我交代给你的事,莫要阳奉阴违。

剧鹏长舒一口气,深知自己这是险过一关,忙磕头谢恩退下。

身后探究的视线仍紧紧附在他身上,直到走出太和殿的大门,他才卸下肩,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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