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两个疑点

可方誊完最后一笔,突然咦了声,看看画像又看看雁书,说:

“这人我好像在城里见过,半年前吧,拐弯的时候差点和他撞上,记住了他唇角这颗痣。你说,他是不是也来负星城卖药材了?”

三家药田都是近两个月失窃的,半年前他有没有干这行很难说。云拂影耸耸肩,不置可否。

长黎城。

“到底是哪家啊,长寅敢不敢说得更清楚些!”

可方迷茫地转头,面罩上几串空灵石随之晃动。

长黎城位于行欤州东北,有几家小宗门,比负星城繁华整洁多了,桃红柳绿,植被茂密。她们一圈走下来,明面上大大小小的药田就有七家。

两人走得心累,在一处茶摊歇息。云拂影打开雁书,翻出长寅的传讯,试图琢磨出贼人挑选对象的规律。

长寅写得很详细,之前被偷的三家药田所处的城池几乎在一条直线上,自西向东,他因此推断下一个就在长黎城。

失窃的药田位置上没有定律,城门边上的、城中央的、近郊的。都是私人药田或小医堂所有,实力有限,看守并不严密,没有凶猛妖兽,有心之人溜进来也不难。

最后一家失窃的药田那时有草药即将成熟,设了几日的纪流阵,刚好留下了贼人的身影。

纪流阵所耗灵力不少,药田不可能全天候长时间起阵,所以贼人只要挑对,就能无所忌惮地一直偷下去。

暗地里隐秘处的药田不好找,明面上的七家,去掉宗门的、大材行的、无方阁的、明显防卫森严的,还剩三家,如今只能实地走访再探了。

时间紧张,得在他下手前抓住他。云拂影拍拍可方,起身前往那三家。前一次她们只确认了各药田位置,在外头望一眼就走,这回最好能进去细看。

路上,云拂影回想着长寅对三家药田的描述,都是地上田亩。修真界另有一种悬空药田,种植一些倒吊着向下长的草药,也很常见,守卫不一定严格。

悬空药田种类更多,但贼人从未偷过,事实上他好像不在意能偷多少,对药材珍稀程度也没个死要求,只摘一块田里最贵的那个,不薅尽,第二贵的更是纹丝不动。作风可谓是浅尝辄止。

他每次摘的品种不一,作案间隔不定,不是为了救急而偷。若是图财,又为何只偷一点?难不成是个自律的小偷,觉得灵石够用就行,发什么财啊?

她把这番疑虑说给可方听,她想了一会,回道:“可能他只敢做些小恶,怕偷多了遭报应,或者有损道心?”

一炷香后,两人狂奔逃离了一处药田,身后一只半人高的翳鸟尖叫着猛扑双翅。

“守卫真有劲啊,这家可以排除了。”云拂影喘着粗气,掸走肩头的羽毛。

“嗯,藏得挺好。”可方惊魂未定,面上的空灵石串跑到打结。

刚才她们甚至还没进药田,只趴在灵力罩外往里看,一只大鸟突然贴脸出现,两只死人样的圆溜灰眼瞪着她们,没叫出声已经很对得起追金士的素养了。

接下来两人谨慎许多,灵力先行,探明无活物后才敢进一步查看。

最后挑中了一家靠近东城墙的小药田,大部分草药已经熟成,灵力罩稀薄,筑基后期用点力就能破开。

主人不在,可方就近打听(审问)后得知他是个医修,出诊去了。

“不怕失窃么?”云拂影来不及阻止,可方已问出口。

“他这药田设了半年没出过这种事,能破开灵力罩的,缺这点灵石嘛。”

能偷的,没必要偷;有理由偷的,没本事偷。

这也是云拂影困惑的地方,贼人是筑基后期,散修这个水平已能养活自己另有富余,他难不成没别的活干,只靠小偷小摸谋生啊。

话虽如此,主人外出,今夜是个好机会,两人还是在药田里埋伏下了。云拂影撑起一个隐身阵,暗暗祈祷他快点来,她好少费点灵力。

此时已是傍晚,根据三位苦主所言,贼人通常在深夜行动。过了丑时还不来,她们就暂时收手。

云拂影有自知之明,筑基中期加上混杂灵力起的隐身阵,贼人筑基后期,只要不是个傻白甜,迟早会发现她们。

所以按照计划,他一踏入药田就开始行动,云拂影下踪引,可方全力出击,两手准备,击伤后生擒最好,退一步让他逃了也能寻着踪引跟上。

一直等到子时过半,那人还没出现。可方凑到云拂影耳边,用气声说:

“景三,会不会因为我们白天找药田动静大了点,他有所警觉?而且,谁知道他哪天来偷,可能压根还没进城呢。”

温热的气息在耳廓上流淌,云拂影不自在地斜过了身子:“再等等吧,至少先把今日彻底排除。”

蹲点埋伏枯燥又费时,云拂影很清楚,这事不太可能一击即中,贼人作案间隔随机,上一次是在半月前。

她只能确认长黎城暂未失窃,他哪天来偷,天知道。云拂影的极限是一个月,过了他还不来,就弃了这案子。

上品灵石的诱惑,只够勾引她三十天的耐心。云拂影在心里自我批判,对钱都焕发不出纯爱,果然天生穷命。

丑时刚过,城内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了。夜归人下场,换上一批黑暗里畅游的鱼。四周安静极了,能听到草药舒展的声响。

九月下旬,风厉气清,恰到好处的凉意停在鼻尖,驱散了倦意,令云拂影头脑明澈。人心之外,这无疑是个宁朗的夜晚。

一丝泥土被碾压的细声传来,云拂影锻过体,五感比同阶的非体修灵敏许多,她捕捉到这声音由远及近,伸手轻戳可方。可方明了,搭着剑柄的手瞬间收紧。

一步,两步,黑影逼近,他的面孔在月光下慢慢清晰,从轮廓到五官,与画像几乎一样。

他停下了,手掌微动,一股灵力钻入药田,探究般兜着圈子,横冲直撞,突升猛降,形迹莫测。

云拂影和可方蹲在药田尽头,皆屏住了呼吸,云拂影手诀一转,隐身阵内收,紧紧贴住两人的轮廓。

几乎同时,那灵力瞬间蹿了过来,从她鼻子底下掠过。可方一下咬紧了牙关,缩阵晚上一点,她俩就彻底暴露了。

灵力远去,云拂影盯着它的轨迹,不敢松懈,生怕它直面冲过来,介时再怎么缩阵也无济于事。

两人几乎僵成了石像,好在灵力又兜了一圈后回去了。贼人骈指抵住药田主设下的灵力罩,指尖荡出层层波纹,悄无声息地撕开一个裂缝,抬脚走了进来。

他一身黑衣,腰间佩剑,面无表情。纪流阵录下的画面不甚清晰,如今肉眼看去,他的脸皮松松垮垮,浮肿着像被泡开,惨白的月光一照,凸显出几分诡异的病气。

此人的谨慎出乎她们的意料,他低调地破开灵力罩,裂口很小,不注意看几乎无法察觉。

哪怕成功进来了,脚步依旧轻缓,快速锁定目标后,直奔而去,手上盲摘灵植,两眼四顾,警惕得很。

自他踏入药田,可方一直没找到出手的时机。

终于,在他挪向下一株草药、一只脚还未落地时,可方像一根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拔剑弹出,快如闪电,只指贼人!

就在同时,云拂影调动灵力,蓄满前臂,甩出一道浓厚的踪引,几乎能罩住一人全身。

贼人反应极快,听到动静的瞬间头也不回,直接矮身避过,撇头掠一眼后,拔腿狂奔,脚尖轻点,在半空灵活翻转,道道剑光擦身而过。

可方并未慌乱,屈肘蓄势,凝气成刃,一道刺白的弯弧打着旋击中了他的后腰,他踉跄一步,速度慢了下来,眼看着要被踪引追上。

毫无征兆地,一个宽袍大袖的身影出现在田头,大喊一声“谁!”,追着贼人就跑,踪引随之上了他的身。

该死!云拂影脸色一变,药田主竟在此时横插进来,从可方出手到他出现,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形势忽而扭转,她赶紧和可方追了上去。

寒风渐起,两人疾步,脚下沙土飞扬。云拂影竖耳细听,前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怎么只有一人的节奏,药田主呢,已经放弃了吗?

刚拐过一个巷口,风向一变,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云拂影猛得拉住了可方,听到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药田主躺在血泊中,鲜红慢慢爬满宽袖,他的头颅滚在一旁,表情惊恐,双目圆睁,露出大量眼白,令人不敢对视。

空气里凝滞着某种不安。云拂影掏出了护盾阵盘,蹲下查看尸体,切口平滑,下手利落。

药田主和她们一样,是筑基中期,连武器都来不及掏出就死了。她抬手收走尸身上的踪引,低头环顾周围的脚印。

“是因为我们吗?”可方声音低哑,攥着剑柄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长寅发来的卷宗里,贼人只盗窃,从未杀人。

云拂影没说话,起身就走,听到她跟上来的脚步声后,莫名松了口气。

在不安的驱使下,两人破例进客栈开了间房,两枚中品灵石包六个时辰。修真界的客栈在住宿之外,代表着一定程度上的安全,门口有修士站岗,小工全天守在走廊两头。

进了房间,摘下面罩,云拂影躺在床榻上,身心俱疲。本以为是个小案,却横生枝节,死了一人,暴露两人,逃了贼人。

可方坐在床边的蒲团上,神情愣愣的,她有一双眼尾下垂的圆眼,平日里总透着生机。

她一定在自责,云拂影心想,两人相处不多,但足够她发现可方比自己更有人味。她盯着可方看了一会,突然坐起来,轻声说:

“两个疑点,你听着对不对。”

“你说。”可方抬头看过来,很认真,眼神重新明亮起来,像一只专注的小狗。

云拂影嘴角微勾,笑意如蜻蜓点水,一闪而过。

“第一,他摘的灵植是棋果,田里都是些普通的药材,但棋果,绝对不是其中最值钱的。恰好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赚灵石,不是他的首选。那他偷药田是在干嘛,爱好吗?”

拿到沈页的药方后,云拂影恶补了一阵常见药材的知识,远远达不到医修的水平,但刚好够识别这块药田里的全部灵植。

“第二,他速度很快,受伤后脚程不减,比药田主快多了。身后有三个越拉越远的追兵,为何还要耗费时间杀人?一直往前跑就行了。”

“不可能是失手,根据足迹来看,为了杀人,他甚至往回走了几步。”云拂影抿了抿唇,“你不觉得,他有点,疯?”

两人对视着,皆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那时是她们中的一个追在最前面呢?他也会回身杀掉吗?

无论如何,这人比预想中更加危险,绝不是什么普通小贼,她们必须更加谨慎。

第二天,两人套着面罩动身前往城门处,出示画像,问这人出城了吗。

城尉翘着二郎腿,只瞥了眼,懒洋洋地回道:“不记得了。”

可方转身就走,路上对云拂影解释说:“无需再问了,这帮人比鲸吞还不可靠。长黎城是祝家的地盘,俞家的附庸,城主的平庸远近皆知,连带着手下都是一群混日子的。”

“俞家不是三大仙族之一么,容得下这样的城主?”

“看不上呗,俞家资源众多,长黎城连条像样的灵脉都没有,俞家要是想管,弹指间就能把城主给换了。”

城尉对她们敷衍,对进城的修士可厉色多了。云拂影和可方是追金士,花灵石就能进,但炼气散修、货郎、外城游医、没在正师盟留名的小宗门修士都不能进来。那么凶手是用什么身份进城的呢?

可方说:“商队、镖局、偷偷用传送阵。”

“杀了宗修后,顶替对方的身份。”云拂影的猜测更加血腥。

两人沿着城墙漫无目的地走着,靠在一棵巨大的香风树下歇脚,此处人流稀少,云拂影想着追金士的身份既已暴露,干脆掀了面罩,一人守着城门,一人在城里先找一圈,若无收获再另做打算。

跨城追捕的案子多数如此,费时又费力,追金士说白了也是个辛苦活,偶尔表面威风。

“要不这样,”她转头说道。

“怎样?”可方一直没等到下文,见云拂影突然闪身,她唰的一声拔出了重剑,警惕地四下张望。

云拂影伸手抚向后脑,摊开一看,指尖鲜红。

她抬头朝树冠望去,枝桠中央横躺着一具无皮尸体,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她,慢慢滴下血来。

这就是她不喜欢香风树的原因,香味太浓,容易掩盖其他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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