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将破庙中的蛛丝网吹得不断抖动,蛛网之下肮脏旧烂的幕帘摇晃着遮掩棠瑜和蔺九两人重叠的身影。
蔺九埋在棠瑜脖间,贪婪地、没有理智地吮吸她体内的血液,而断掉的手臂在他汲取到鲜血后便缓缓恢复正常。
蔺九竟然是邪魔……
脖间的疼痛让棠瑜紧紧皱着眉头,她强迫自己平复呼吸,动作轻缓地从腰间抽出小刀,随后迅速地捅入蔺九的肩头。
棠瑜心疼蔺九被蛇闾断掉一节手臂,可是她不能放任蔺九邪魔化失去理智:“蔺九,清醒点。”
而她的动作似乎有效,棠瑜感觉蔺九停住动作,紧接着从她的身上离开。
“蔺九……”
棠瑜松下一口气,随后便感觉一滴接着一滴的液体落在她的面上。她仰头看向蔺九,发现他的眼睛仍是一片猩红,可此时却盛满泪水。
蔺九双手撑在棠瑜身侧,他肩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对不起……”
他太疼了,闻见棠瑜身上的血腥味时没能抑制住本能,竟然让自己变成没有理智的邪魔。
“对不起……”
棠瑜愣愣地盯着蔺九,看着他的眼睛从猩红变成寻常的黑。她直起身紧紧环住蔺九的脖子,声音哽咽道:“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可相较起蔺九邪魔的身份,棠瑜更害怕蔺九的死亡。或许成为邪魔,并非蔺九所愿。在梦中,她曾看见蛇闾杀死蔺九的家人。所以蔺九他怎么可能自愿成为邪魔……
蔺九被棠瑜的动作弄得愣住几瞬,随后他才僵硬着身子回拥住棠瑜:“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蔺九更加用力地抱住棠瑜,视线落在棠瑜仍在淌血的脖间,“阿瑜,对不起。”
棠瑜摇摇头,错的从来不是蔺九,也不是她。是蛇闾,是温孤越。
这一切都是温孤越和蛇闾引起的祸患……
她还记得前几日同木蝉衣训练,那时她总是因为各种小事而连连道歉。木蝉衣十分不解地盯着她:“你为何总是喜欢将错揽在自己身上,不累吗?”
是啊,有些明明不是她的错,可她凭什么要将这些扛下来。
她累,她很累,三百年前她就已经疲倦不堪。有时她甚至觉得,活着比死亡还要痛苦。
她曾经总是责怪自己,觉得一切的祸害都是从她默许温孤越变鬼开始。可是如今她想明白了,就算她可以回到过去阻止温孤越和蛇闾变鬼,可是她阻止不了温孤越和蛇闾那颗逐渐变烂的心。不,或许从一开始,那颗心就已经彻底腐烂。
“我昨夜已给玉宣门传信。”蔺九转头看向庙外,“如今天色渐亮,我们先去殷府瞧瞧。”
一直未能听见棠瑜的回应,蔺九垂眸看向棠瑜,却发现她已在他怀中入睡。
蔺九的眼神瞬时变得温柔,他轻柔地将棠瑜抱起:“好梦,阿瑜。”
棠瑜知道自己进入了蔺九的记忆,她身在空荡的山洞之中。山洞的四周都缠绕着骇人的藤蔓,而藤蔓之上还停留着密密麻麻的尸鬼鸟。棠瑜身上泛起鸡皮疙瘩,这里应该是蛇闾的栖息地。
棠瑜已经猜到蔺九曾经经历了什么……
她缓缓朝山洞深处走去,她有预感,蔺九就在那里。
“还记得我吗?”
棠瑜第一眼瞧见的是弓着腰的蛇闾,他正凑近被藤蔓吊起来的蔺九。
蛇闾轻声叹气:“我不过杀了你的父母,结果你的哥哥追着我杀了好几次,可疼了。”
那时的蔺九瞧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他冲着蛇闾冷笑,还朝他脸上吐了口水:“你该死。”
蛇闾面色瞬间沉了下来,藤蔓立即用力扯住蔺九的手脚,让他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我若是将你手脚和头扯下来送给你哥,他的表情应该会很精彩吧?”
可蛇闾很快又否定自己的想法:“那实在是太轻松了。”
“要不这样,”蛇闾露出兴奋的笑,“将你也变成邪魔,看看你哥哥会不会大义灭亲呢?”
蔺九剧烈地挣扎起来:“你不如杀了我!”
“不,杀了你实在太简单。”蛇闾摇摇头,声音轻缓道,“折磨你,才是我最喜欢的。”
话落,蛇闾将自己的血滴入蔺九唇中:“希望你撑下去,可别轻易自尽了。”
棠瑜当然明白变鬼的痛苦,她转过身不忍再看下去,只期盼这场梦能早点醒来。
凌冽的寒风从棠瑜脸颊擦过,她缓缓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趴在蔺九的背上,他正带着自己朝殷府飞去。
“蔺九。”或许是久未饮水,棠瑜觉得嗓子有些干涩。
蔺九侧头看向她:“这么快便睡醒了?”
棠瑜头靠在蔺九的肩上,视线落在他的眼睛上:“哪些人知道你的身份?”
蔺九沉默片刻:“门主,大师兄,还有阿瑜你。”
“大师兄其实是你的哥哥吧?”
蔺九轻轻应了一声。
棠瑜明白了,她的眼神随后又看向初升的朝阳:“你怎么不怕阳光呢?”
“门主给我的药抑制了我的魔性。只要不发作,便和普通人一样。”
棠瑜想到曾经她和蔺九一起看日落那日,蔺九玩笑说整个门派只有他最清闲,如今她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蔺九,辛苦你了。”棠瑜头轻轻蹭着蔺九的肩膀,“以后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分担秘密了。”
蔺九觉得心脏被狠狠一撞,就连眼底都不自觉地泛起酸意:“好。”
待两人来到殷府时,整个殷府都混乱不堪,一瞧便是有打斗的痕迹。玉宣门的弟子垂头站在门前,几人面上的神情都不太对劲。
蔺九问道:“怎么了?”
几人都选择沉默,许久才有人小声道:“我们误伤了平民。”
闻言,棠瑜才看见有人蹲在一旁给谁止血。她连忙走上前,结果发现被伤的竟然是宁安。她浑身是血,可是双手还在费力地抓着什么。
“哥……哥。”
棠瑜顺着宁安的视线看去,不远处掉落了一只简陋的镯子。棠瑜将镯子拾起放在宁安的手心,眼神悲伤地盯着她:“宁安,你的哥哥其实已经成了尸鬼,你口中的那位大人骗了你。”
宁平成了尸鬼,是棠瑜见到蛇闾时突然想到的。
“不可能!”宁安情绪十分激动,她紧紧抓住镯子,“不可能……”
棠瑜没有再出声,只是从怀中拿出一枚药丸强行喂入宁安的口中。见她入睡后,棠瑜迅速替她止血,随后对身旁的同门道:“带她回玉宣门医治吧。”
安顿好宁安,棠瑜又重新回到蔺九的身边,恰好听见其他人向蔺九述说今早发生之事。
原是他们来殷府时,正好撞见宁平伤人,于是他们准备收服宁平带回玉宣门。然而谁都没想到宁平竟然将宁安扯过来挡剑,就在他们误伤宁安之后,宁平便匆匆离去。
棠瑜想到殷长岁,轻声问道:“府中可还有其他人?”
“没有。”
没有……所以殷长岁早就离开了,那为何宁平和宁安会留下?
棠瑜垂眸思索着,可很快线索又重新聚集在蛇闾身上。
殷长岁投诚蛇闾,宁平被蛇闾变成尸鬼而随意操控。他让宁平留在殷府,又用宁安挡刀。可是他为何要杀掉宁安?
还是说,他笃定她会将宁安带回玉宣门,然后让宁安潜伏在内,做他的内应……毕竟,他手上还有宁安最在意的哥哥宁平。
蛇闾此人,心思实在太沉,她在他手下吃了无数亏。棠瑜紧紧皱眉,这次他还取走了自己的血……
忽然想到什么,棠瑜匆匆拉住蔺九的手,靠近他轻声道:“蔺九,蛇闾是不是也取走了你的血?”
蔺九垂眸回想:“是。”
他先是用瓶子装了一点自己的血,随后才故意将他整个手臂割断。
察觉到棠瑜神情不对劲,蔺九问道:“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棠瑜摇摇头,“他既然拿了我们的血,那一定有所算计。只是我们在明处,总是防不胜防。”
“回到玉宣门我们先去寻大师兄。他与蛇闾交手最多,许能猜到蛇闾的一二心思。”
蔺九和棠瑜两人其实已经疲倦不堪,可两人皆不敢歇息。晌午刚过,两人便匆匆回到玉宣门寻蔺回舟。
而此时蔺回舟正在楼台之上巡视训练场的情况,瞧见蔺九和棠瑜如此狼狈的模样,尤其是蔺九,半边袖子都不见了踪影。他眉头微蹙:“怎么这副模样?”
棠瑜先蔺九开口:“大师兄,此次任务,我们遇见了蛇闾。他还取了我们的血。”
蔺回舟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他又一次看向蔺九的手臂:“跟我来。”
棠瑜和蔺九跟在蔺回舟的身后,几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古怪,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
蔺九瞧出蔺回舟带着他们走去的方向是门主所在。他担心棠瑜紧张,伸手轻轻碰她的手背,见她转头看向自己时朝她眨眨眼。
棠瑜则对他做口形,‘别贫’。
蔺回舟停在一座院子前,对着院门口弯腰鞠躬:“大弟子蔺回舟,求见门主。”
他的话音刚落,院门便被一阵风牵引开,院中随后传来一道悦耳的女声。
“哎哟,都说了多少次了,来了就直接进来,别整那虚的一套。”
棠瑜跟着蔺回舟走进院子里,抬头瞧见一名年轻女子坐在院中,她正垂着头逗弄怀中的狐狸。而棠瑜瞧见那只火红的狐狸时却忽然顿住身子,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枫叶……
“外甥找我做什么呢?”蔺明珠抬头看向来者,然而当她看清棠瑜的长相时,神情忽然一顿,“真像,太像了。跟画里走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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