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已落。
阿笠邸宅的餐厅里,灯光是暖黄色的,穿过玻璃窗,温柔地倾泻在有些陈旧的木质地板上,映出几道淡淡的光影,像极了这米花岁月留下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阿笠博士在厨房里烘烤面包的香气,那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家的味道,然而,这温馨的气息中,却又隐约夹杂着一抹实验室里特有的、略带刺鼻的化学试剂的味道,就像平静湖面下暗涌的潜流。
厨房内,蓝牙扬声器正以一种近乎失礼的音量播放着,这是阿笠博士下厨时的癖好。
博士似乎又开启了他每日必听的科学博客,那些夹杂着深奥术语的讲解此起彼伏,成为了这座小屋的背景音。
所幸,播放的并非毛利小五郎氏钟爱的冲野洋子小姐的专辑,而是一些关于科学新发现的博客节目,内容枯燥却也尚可忍受。
否则,灰原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保持平静。
灰原哀曾在心中暗自感叹过,科学技术的进步之快,以及其应用之迅速,令人咋舌。仅仅数月之前,若要将音箱与CD机或MD机连接,还需依赖数据线,然而,一夜之间,蓝牙技术便如春风般席卷而来,普及到每一个角落。
随之而来的,是MD播放器在一夜之间从各大电器行的货架上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让她面对着满满一柜子的MD碟片,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茫然,不知该如何处置。
她默默地叹息了一声,时间的力量,不仅仅体现在MD播放器与蓝牙音响的更迭上。
她与眼前这个……充满危险气息的女人,亦是如此。
灰原垂下眼帘,纤细的手指握住一杯热茶。茶水表面的热气缓缓升起,在暖黄的灯光下化作漂浮的白雾,像是什么掩耳盗铃的神秘屏障,将她与对面那个女人隔开。
此刻的灰原,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冷静,不,应该说是过于冷静了,像是一尊精致的瓷娃娃,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像是永冬的湖泊,静谧冷冽。
或许,这过分的冷静,正是因为她对面坐着的那个人——那个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见到的、如梦魇般存在的、蛊惑人心的技能已臻化境的女人,贝尔摩德。
为了掩饰内心的波澜,她刚刚特意去泡了一杯红茶,氤氲的热气可以作为她与对方之间的一道屏障,聊以慰藉。
尽管这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但总归能带来些许心理上的安慰。
然而,她只为自己泡了一杯,并没有为那位从某种意义上也勉强可以算作客人的贝尔摩德准备,这是她无声的抗议。
颇为古典优雅了。
不奉茶,便是一种无言的逐客令,有事请直言,恕不远送。
她的对面,贝尔摩德闲适地靠坐在椅背上,姿态慵懒,恍若一只沉睡的猫系猛兽。她那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金色的长发垂落在肩侧,微微散发出柔和的光泽,灯影在她的发丝间跳跃,如涟漪般流动。
这样的女人,总让人觉得危险。
她今日的装扮,是一身古典的、带有浓郁英伦风格的海军蓝猎装外套,此刻,她将外套随意地脱下,搭在椅背上,露出了里面那件贴身的黑色长裙,勾勒出她那令人惊叹的曲线,宛如一尊古希腊雕塑般完美无瑕。
亦是勾起了灰原的记忆。
她脱下外套的动作,优雅随意,却又颇为自信,仿佛在宣告,本女王并不打算很快离开。
时间,可能会比一杯红茶更久。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随着她这一动作,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蓝牙音箱里传来的科学博客的解说声依旧不停歇。
灰原握着茶杯的手指稍稍收紧,目光却依旧冷如初雪。
她知道,今晚,这场对峙不会轻易结束。
贝尔摩德美得看上去,像是刚从某个奢华晚宴中偷得片刻闲暇的女宾,但那双如猎豹般慵懒却锋利的眼睛,却让整个人的气质添了几分危险的锐度。
那张精致的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既轻松又危险的玩味神情,像一只慵懒的猫,随时准备伸出锋利的爪子。
一只手若无其事地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则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那声音,在这米花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不安。
“好久不见,雪莉。”贝尔摩德开口,语调低醇,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她标志性的若无其事的轻佻。
她并没有回答灰原哀的问题,反而像是随手打乱了那条原本既定的对话轨迹,随后用她自己的方式重新定义了交流的节奏。
而那句开场白——竟是从一声“long time no see”开始。
那语气,宛若真的是两位久别重逢的故友,在某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于米花町的街角偶遇,彼此寒暄。
贝尔摩德歪了歪头,嘴角,带了点调侃的笑意:“哦,不对,现在该叫你……灰原哀酱,对吗?”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那双碧绿如翡翠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深处闪烁着不加掩饰的玩味,犹如猎人等待猎物挣扎的那份悠然自得。
灰原哀只是抬了抬眼皮。
目光从贝尔摩德的脸上缓缓扫过,那冰蓝色的眼眸仿佛一块未经打磨的寒玉,表面光滑无波,深处却难窥全貌——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甚至连轻微的波动都不曾出现。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她很清楚,在贝尔摩德这样的女人面前,任何情绪的流露都是一种不必要的示弱。
在贝尔摩德面前,她是万万不愿输了气势的,哪怕是一丝一毫。
“如果你特意赶来,只是为了提醒我身高缩水的事——那么恭喜你,这个笑话已经过时了。” 她的声音低调平缓,宛若从冬日的冰川深处传来,每个字都透着冷意,却不失精准。像是细密锋利的刀,将冰层轻轻割开,又迅速凝结。
而这句话,言下之意是,还有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份,并且和她的关系密切熟悉到,可以第一时间拿此事开玩笑。
而你,贝尔摩德,并没有和我熟到可以及时开到这个玩笑的程度。
至于宫野志保变小这件事,灰原哀并不认为需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在贝尔摩德面前,任何伪装都毫无意义。这女人的眼睛太毒了,只需要一瞬间,便能洞穿她的真相。
无论她是宫野志保,还是灰原哀;无论她是变小了,还是变老了,都逃不过那双碧绿色眼眸的审视。
毕竟……
总之,与其挣扎,不如直面。
聪明人之间,无谓多费口舌作徒劳的挣扎,那只会显得可笑。
她微微垂下眼睑,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裹着锋利的冷嘲:“克丽丝·温亚德,或者说,莎朗·温亚德……又或者,我该叫你贝尔摩德?”
三个名字被她一口气道出,每一个都像是锤击铁砧时的余响,在这米花的空气中回荡不止。
每一个,都像一层剥落的面具,勾连着历史上不为人知的罪孽。
既然要以真实身份相对,那么灰原就先把贝尔摩德的面具掀开。
对上贝尔摩德,言词之间,就算赢不了,至少不能输。
这是灰原,哦不,宫野志保,面对眼前的贝尔摩德,最后的骄傲和倔强。
总不能事事被这可恶的女人压制吧。
贝尔摩德微微一笑,肩膀随意地一动,那优雅与懒散混杂在一起的态度,宛若此刻的对峙,连这场对话中隐隐交织的危险,如果宣扬出去会引起美国娱乐圈震荡的话题,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随你喜欢。”她轻轻地拨弄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动作优雅自然,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对于这个她人生大秘密的直球揭开,竟然语气中没有一点波澜。
就像是在回答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甚至,在她看来,这问题本身也不过是多余。
东京,还是臭名昭著,哦不,闻名全球的治安榜样米花市的一个小学生,总不能跑到纽约百老汇舞台上嚷嚷,说克丽丝·温亚德和莎朗·温亚德是同一个人吧?
再有业绩压力的百老汇狗仔队,第一时间的反应,也不过是去找她的监护人领回家。
“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贝尔摩德轻笑了一声,精致的唇角微扬,目光像是掠过猎物的猫,若无其事,却又染着危险的锋芒。
“明明以前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一个漂亮的小科学家,现在居然变得这么……小。”
“小”这个字落下时,她刻意拖长了尾音。
修长的手指,修剪精致的指尖缓缓地划过空气,停留在一个极小的距离上。
那动作轻柔得像是抚过一抹尘埃,却在灰原哀的眼中,涂抹着什么深不可测的意味。
她便低下头,打算不理这句话,暂时休息一下。
与这个女人进行言语上的交锋,实在是太过耗费心神,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稍有不慎,便会遍体鳞伤。
能不能从西方那个大国家的名著里,搬救兵,请林妹妹来代打?
毕竟,面对贝尔摩德,即使是平日里伶牙俐齿,能将江户川君驳斥得哑口无言的自己,也着实缺乏必胜的把握。
而林妹妹和贝尔摩德没有……往事,论到引经据典、阴阳怪气怼人,应该可以爆杀她吧。
她的目光转到桌上,除了红茶,还有一盒包装精致的羊羹。
那是阿笠博士特意从京都的老字号“虎屋”,作为伴手礼带回来的,外盒上绘着精美的花纹,透着一股子古朴的雅致。
那羊羹的包装上,还系着一条红白相间的“水引”,这是节日时常用的装饰,寓意着喜庆和祝福,然而此刻,这浓郁的节日气息,与眼前这微妙冷峻的气氛,却显得格格不入,倒好似是两个世界的事物,被强行拼凑在了一起。
灰原哀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那微苦的茶水在舌尖上缓缓扩散,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烦躁。
她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飞速地闪过无数的词句,试图从中找出能够一击即中,让贝尔摩德无言以对的反击。
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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