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微生瑶带着，离不念很快便抵达了那几个村落，一一将鬼童们放出，看着孩子们笑声咯咯，和自己告别后，朝着家门跑去。

离不念舒了口气。

夜色正好，这些孩子们，还能入亲人梦中一见，等到天亮，这些孩子就彻底消失人世，进入轮回了。

见她显然心情不好，微生瑶侧首看她：“怎么，要哭了？”

离不念怔怔答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分明应当共享天伦，却只剩下今夜能够相见，至此就要天人两隔，心里有些难受。”

微生瑶却轻笑一声，夜风中，发丝被吹拂而起：“如若你不救他们，他们就直接被微生羽超度了，不得转世轮回，不得见亲人最后一面，或者微生羽超度失败，他们屠城之后变成厉鬼回家，索了家里人的命，不是更加凄惨？”

离不念收回落在漆黑一片村庄上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嗯。”

可她还是有些难过。

如果没有遇到那些不幸的事情，他们会更幸福，而不是在更加悲惨的可能中，显得如今的结局尚且算是美好。

走到最后一个村庄，望向那些孩童跑向村庄的背影，她的裙角被一只小手拽了拽，低头，看见花花在对她笑。

花花的面容早已不再是可怖的青黑色，而是像是正常的孩子一样，带着浅浅的红晕，看上去虎头虎脑，对她眯起眼睛笑。

离不念的眼泪终于啪嗒掉在了衣襟上。

微生瑶看见她一滴眼泪坠落，下意识伸手，却只接到一滴冰凉的泪珠。

陌生的触感让他心中一悸，一时间竟错了呼吸。

他蹙眉，声音缓和许多：“你哭什么？”

离不念没说话，一张脸皱得像包子。

微生瑶竟然没嘲讽她，而是抱臂，看向了别处。

花花对她笑：“姐姐别哭。”

“谢谢姐姐带我回家。”他偏过头，笑得很甜，“谢谢姐姐，陪我玩鞠球。”

就这样，花花没有跑向村庄，而是一点点，像是星尘碎片一样，消失在了空气中。

离不念知道，花花已经没有家人了。

他没有能够进入的梦，只有回到村庄之中的执念。

花花和鬼童留给她的念力，在她身体之中周转，这是他们送给她的礼物，她如今可以操纵更高阶的诅咒之术了。

远远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在夜空之下，他们如同千千万万结伴而行的小星星。

月光如盐，洒在长长的村庄小道上。

而小道割破村落，如同天堑永隔。

而此时，不知何时，出现无数暗紫色流萤，向着四面八方飞散而去，照亮了孩子们的回家路。

离不念侧首，看见他冰冷的侧脸。而他张开的五指之间，浮动着一团晶莹的流萤球。

伴随着孩子们一个个消失在门前，流萤向着他掌心飞回，他收拢五指，正要将它掐灭，却顿了顿：“手。”

离不念吸了吸鼻子，听话地将手张开。

暗紫色的流萤球里，另有天地，里头有只兔子，扭来扭去，蹦蹦跳跳。

离不念破涕为笑：“这是什么？”

“没名字的东西。”他平淡道，“你喜欢，你就给它取个名字吧。”

离不念想了想，珍重地捧着那流萤球：“这个，你可以教我用吗？”

“不可以。”他异常好说话，“你以后少哭，皱巴巴的，丑。”

离不念心中火苗一下就窜起来了。

微生瑶乐不可支：“生气了？”

她怕是不知道，她手里这团萤火，就是那天炸了藏剑阁长老做烟花的那一团。

离不念不和他斗，瓮声瓮气：“走吧。”

微生瑶见她眼中虽悲伤浓重，却没再流泪。

“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她轻声道，“其他的事情，我没有能力帮他们了，所以就不再去想了。”

“你倒是豁达。”微生瑶眯起眼睛，倏忽一笑，“倒是应了你这个名字。”

离不念。

身后之事，不想不念，只向前走。

“你的心性，比天玑司那些废物强多了，不过可惜没有灵力。”他漫不经心道。

“灵力也没有那么大的作用。”离不念却道，“世间许多事，靠灵力是无法解决的，灵力来源在外，我们能真正掌控的，只有自己的心。”

就如同微生羽，相里明月都已经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了，可是，他们也救不了那些芳华楼里的女子。

已经发生的灾难，已经摧毁的身心，外人的灵力再强也无法重建，要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的心。

况且，纵然灵力能毁掉一座芳华楼，毁不掉千千万万人凄惨的命运。

人生在世，能够做的事情本来就很少，做好这些已不容易，再奢望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只会承受天道的惩罚。

微生瑶怔了怔，带着探究之意深深望向她眼眸，离不念恍惚觉得他眼神复杂，难以分辨，他却已经收回了视线。

离不念忽的发觉：“咦？竟然还有个鬼童在我这里没走。”

微生瑶声音在夜风中听上去十分冷淡：“那就先留在你那里吧，或许有什么机缘。”

离不念点头：“好。”

忽的，二人看见寂静的村道之中，走过个清瘦的影子。

离不念诧异道：“这不是方才那芳华楼的书生吗？”

微生瑶一时也没认出来，得了她这句话，便注视着那书生，进了村落之中的一间屋子。

离不念被他裹进披风之中，再一睁开眼，已经到了那屋子前头。

离不念抬头，望着那茅草屋上头挂着的木牌子。

闻道学堂。

这书生，是这个村子里的教书先生？

薄薄的纸窗后，忽亮起一道烛火。

离不念的眼睛又被一只冰冷的手覆住，那冰冷的指链亮晃晃，在她眼前放大。

微生瑶挪开手，她便能透过墙体，看见屋子里的情状。

学堂挺大，有几十张桌案。

那书生点燃了蜡烛，一双清澈得不像人的眼睛，望着这些桌案，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喃喃道：“寻窈，你究竟去哪里了......”

“孩子们也消失了，你把他们也一起带走了吗......”

忽的，他起身，朝着门口走来：“谁？”

离不念一惊，却又被披风裹住，耳畔还能听见那书生的声音。

“奇怪，刚才明明感觉门口有人......”书生摇摇头，将门关上。

等她再睁开眼，已经又到了刚才的山头上。

微生瑶垂眸问她：“看见什么了？”

离不念这才明白微生瑶为什么屡次三番给她开“天眼”。

他的确聪明，将离不念的性情也利用到了极致。

他知道她心细如发，观察力惊人。

离不念答道：“里头的几十张桌案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人用了，整座学堂都落了好多灰。”

微生瑶静待下文。

“他方才自言自语，你也听见了。”离不念猜测道，“看来这些孩子的死，和那名为寻窈的女子，的确大有关系。”

“只是，芳华楼女子，怎么和这村落里的孩子扯上关系了.......”离不念敲敲自己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她眼睫很长，柔软地垂在眼睑上，看得微生瑶莫名有些心痒，收回了视线。

忽的，她眼睛一亮：“难道，她家就在这里？”

这么一想，就合理多了。

“这名为寻窈的女子，全家都被流放到了游虹边，算算年纪，应当是当年微生弥封印‘念’之时，临阵脱逃的那批修士。”微生瑶声音低沉，“不过他们觉得害怕，逃跑了也正常，毕竟微生弥都险些死了。”

在提起微生弥的时候，离不念发现他的神情总是带着憎恶。

“‘念’？”离不念听见这个名字，心中忽的不知缘由的一阵疼痛，随后，便是浓烈的不安。

“怕什么？”微生瑶嘲讽一笑，“那东西已经被微生弥封印在无妄深渊底下许久了。”

“你看见过‘念’？”离不念睁大眼睛。

见她好奇模样，微生瑶摇摇头：“微生弥封印得彻底，那东西应当已经消散了。”

离不念莫名松口气：“哦。”

微生瑶斜觑她一眼，觉得她有些好笑：“胆子真这般小，听见这东西就害怕？”

离不念也说不准：“能让这么多修士临阵脱逃，肯定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吧。”

“是啊，它要是再可怕一点，微生弥都会死。毕竟‘念’是世间万念之念，至善至邪不过一念之间。”他说出的话十分残酷，离不念却觉得他好像很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

离不念打个哆嗦，隐约觉得他十分认真，于是道：“如果微生弥当年死了，你会过得好一些吗？”

微生瑶看她一眼，觉得有些好笑，点点头：“对啊。”

“那样，我就不会出生在这世上了。”

尽管他说得很平静，可离不念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凄楚。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像他一样彻头彻尾否定了自己，否定自己的存在。

甚至不是想死，而是宁愿从未出生在这世上——这世上，当真没有曾存在过某人某事，让他生出留恋吗？

“没有。”微生瑶声浸凉，离不念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将这话问出了口。

微生瑶一双阴郁漂亮的眼睛里全是虚浮而冰冷的嘲弄。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瑶瑶啊瑶瑶，你最好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