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念才从巷子里出来,迎面便撞上了个熟悉的胸膛。
她揉了揉鼻子,对方却没给她喘息的机会,握住她的肩膀,四处查看。
离不念愣住,对上那双焦急的柳叶眼:“二哥哥,你怎么来了?”
谈霁反复检查她没有受伤之后,牵着她的手,沉声道:“念念,跟我来。”
忽的,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敏锐地抬头朝着巷子深处望去——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树。
“二哥哥,怎么了?”离不念探出头也跟着去看。
谈霁却不说话,只默默带她走到一处假山后,随后将她从身后拉到自己面前。
在这阴暗的假山角落,离不念几乎是被他的影子兜头罩住,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压迫感,后退了一步,回避了他四处检查自己的视线。
“念念,你刚才是遇到什么人了?”谈霁收回视线,凝望她到近乎逼视。
离不念不太舒服地将手从他桎梏中抽出,却发现他竟然怎么也不肯轻易松手,她尝试先抚慰他:“二哥哥,我刚刚没遇到什么,你怎么了?”
谈霁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随后立刻松开了手,面色有几分痛苦:“对不起。”
他似乎总是护不住她——
谈霁另一只手发青的指节中,握着一截断了的袖子,被他紧紧攥在手心,藏在衣袖之中。
方才始终等不到离不念来,他假借更衣之名暂时离席,却没想到一个小太监拦住他,给他送来了这个。
那小太监给他送来这东西的时候,只告诉他,这东西他已经给永昌公主交过差了。
那一瞬间谈霁的心都沉了下去,又想起前一日猎场,自己眼看着永昌射出的箭。
他痛恨自己不能好好保护她,总有太多顾虑,使她独身面对险境。
离不念看得出他似乎陷入了无限自责的天人交战中,看见他衣袖垂落下来地一小截袖子布料,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于是她轻轻拍怕谈霁的臂膀:“没事的,我不是没事吗?”
谈霁抬眸,有些受伤地看她:“我总是没能保护好你。”
离不念却摇摇头:“这宫中险象环生,只要我在你身边一日,恐怕这些就不会消停。”
“况且你我都是普通人,怎么能预料到这些事情呢?”离不念对他安抚性地笑了笑,“走吧,别让太后等我太久,否则恐怕永昌殿下那边不好对付。”
谈霁轻轻点点头:“念念,所幸你一直这样体贴。”
离不念轻轻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算了,她想,挑个合适的时机和谈霁说清楚吧。
她总觉得,阿瑶上次讲的是歪理,她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谈霁,也并不想嫁给谈霁。
身为朋友,她再留在谈霁身边不合适也不安全。
她回忆起方才铁面人坐在树上孤零零的影子,忽然推开了谈霁。
谈霁第一次被她这样用力的推开,恍惚一瞬:“念念?”
离不念带着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刚才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话音刚落,谈霁像是竖起一身的刺,炸了毛的猫一般紧密问道:“谁?”
离不念被他这样问,吓了一跳:“没谁,就是刚才有个侍卫,帮我指路让我走出来了,不然我就走到禁宫去了。”
“你刚刚说,你没有遇到谁?”谈霁立刻反问。
她不喜欢他这样盘问,于是侧过头:“谈霁,我们该去太后那里了。”
她没有再等他的回答,只是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走进了日光里,随后回头招呼他:“快些吧。”
谈霁站在假山的阴影下,像是一只被抛弃了的野兽,随后他哑着嗓子道:“好,走吧。”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着命中注定的红线却好像什么都抓不住,看着她一点点远离自己而去。
红线,一定是命运才对,可她为什么朝着命运之外奔去?
他不敢想,她心里的到底是谁,只求命运能应验他们的姻缘,明明是他陪伴了她这样久,明明是他从小到大守在她身边——
为什么她时常会像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不可能的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没有掌纹的手,看到了那条红艳艳的红线,像是一道充满希冀的不祥的桥梁,搭建他通往执念的迷途。
他又想起,自己夜晚为她掖被子时伸出手她躲闪他冰冷的温度,随后她梦呓的是别人的名字,抱在怀中的也是别人的化身。
他不明白,明明他们才是天生一对,明明他们才是永结同心。
难道是时机未到,难道是还需等待,等到那个人再也不回来——
离不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今日的行为都有些奇怪,亦或者说,自从上次睁眼看到他的时候,他就有些奇怪了。
若说年幼时记忆之中的谈霁哥哥,那应当是温柔的包容的,让人安心的,但是如今的谈霁,却像是千万个念头包裹着生长出的一个全新的人。
离不念突然有了个荒谬的想法——
眼前的人,还是谈霁吗?
*
离不念和谈霁才走到门口,便已经听见了太后被永昌逗笑的慈爱之声,嬷嬷通报一声二人到了,永昌撒个娇,太后便没有回复,二人便站在门口等待。
不知过了得有一盏茶时间,太后才缓声道:“进来吧。”
离不念跟在谈霁身后,未曾抬眼去打量周围,只觉得这和修界世家一样的氛围让人觉得心中压抑。
这念头一出,她脑海之中隐约想起了什么,不再是一个捕风捉影的幻象,而是最真实,最恐惧的记忆。
火红的,炙热的,灼伤的,窒息的.......
胸口被掏空了一样痛苦,她大声呼喊求救,死死抓挠拍打火炉的四壁,说不出话,只能不断地发出不像人的呻吟嘶鸣。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离不念猛然睁开眼睛,面前是太后慈爱的脸,她抓住离不念的手,按着离不念坐在了自己身侧。
她像是被另一重牢笼困住,而太后的手,就是捆住她的老藤条。
“民间都在传颂的青莲仙子的真容,哀家总算有幸见到了。”太后微微笑着,一双眼睛里倒映着离不念的面容。
“是啊,”永昌笑眯眯,“儿臣可是听说了,青莲乃是祥瑞之兆。”
太后看离不念的眼神带着一丝满意:“你们兄妹俩,一家出了一个文曲星,一个青莲仙子,是有福之家啊。”
话音刚落,谈霁的眉心跳了跳。
兄妹?
离不念自然也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太后拍了拍离不念的手背,又招呼谈霁跪在自己面前:“你看你哥哥,倒是不放心你得很,不过等到日后你入宫了,有宫内这样多侍卫保护,他也能省心些。”
离不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安排砸得险些没听出弦外之音。
谈霁反应却非常快:“日后微臣一定时常带着她进宫来见太后娘娘。”
太后皱了皱眉,面露不悦:“带来看哀家有什么意思,这样好的姑娘,当然要日日留在哀家身边,时时看着才是…….”
“太后娘娘!”谈霁打断了她的话,额头叩在太后脚前的地面上,突入其来到让在场所有人都吓一跳。
“她一届民女,能得太后娘娘喜欢,已是福分,怎能妄想日日陪在太后娘娘身边?”
离不念此时也回过味来,忙和谈霁一同跪在太后面前。
她匆匆扫过永昌的脸,看见对方脸上得意的笑意。
她一下确定了心里那个荒谬的想法,太后是想把她塞给皇帝,把谈霁塞给永昌公主。
难怪今天永昌只是指使那个小太监“小小惩罚”一下她,并没有真的像是那天春猎一样下死手。
原来这才是永昌的后招,不仅“拆散”了她和谈霁,还把她送给了皇帝,不得不说,永昌是知道怎么样能够折磨她的。
太后笑盈盈看向谈霁和离不念,随后道:”怎么,离姑娘是不愿意进宫陪陪哀家这个老妇人?“
离不念没想到这个炸弹到底还是抛到了自己面前,她不卑不亢道:“民女承蒙太后娘娘厚爱,但却实在不敢轻言能有资格陪伴于娘娘左右。”
半晌,室内一片寂静,离不念俯得腰都酸了,太后也没回话。
离不念知道今天这件事怕是不能善终了。
她心想,谈霁对她是很好,但是和谈霁在一起,她没有自由,还必须仰仗他的庇护。
他并非良人——
“太后娘娘仁慈,微臣与阿念,自幼青梅竹马,早已许下婚约,念念娘亲去世之时,亲手将她交给了微臣,微臣那时便立下心愿,今生今世,非她不娶。”咚一声,谈霁几乎以头抢地,字字句句咬实,不卑不亢,不愿退让。
离不念太阳穴一跳,有些不妙的预感。
她知道谈霁是要救她,但她也不笨,知道谈霁也存有私心。
可事已至此,她亦明白,自己已经被逼到了非此即彼的处境。
她迅速做出判断,先保下谈霁,她也跟在谈霁身后,深深俯下腰,叩头道:“太后娘娘......”
还没等离不念说完,一串佛珠被砸落她脚边,她一个躲闪,地上的佛珠迸开数枚菩提子。
离不念霍然抬起头来,看向了太后和永昌。
永昌没想到她还敢抬头,得意的笑一时间僵在唇角,只得别过头去。
永昌第一次被她这样看着,原本像是柔弱无害的食草动物一般,现在的眼神,却带着实在明亮锐利的审视。就好像身为金枝玉叶的她,在离不念眼中也和寻常草木一般。
太后这一生也见过不少敢于忤逆她的人,只不过这些人都没能活到现在,于是她只是依旧庄严,喜怒不形于色地看着离不念。
离不念顿时有一种被强权压制的不悦,心里也因此升腾起一股无名火。
于是她运转念力,施了个爆破术在那佛珠珠串,只听一声炸响,菩提子不仅滚落四面八方,还都成了碎片。
永昌显然是被春猎当天的情况吓到了,此时发出尖叫捂住耳朵,被宫女们扶着还是惊惧不已:“是这个,就是这个!”
永昌尖叫道:“妖女!她是妖女!”
离不念却道:“太后娘娘宅心仁厚,信奉神佛。”
太后也被吓得不轻,手死死抓住案几的边缘,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离不念,但到底是多年浸淫后宫,脸上神色依旧不显山不露水:“你想说什么?”
离不念微微一笑,垂首叩拜,温和道:“民女身上并没有什么术法力量,民女也自知没那个资格与神仙人物相提并论。所发生在民女身上的事情,不过都是巧合罢了。”
“巧合?”永昌在太后警告的眼神中,终于稳住了心神,继续咄咄逼人地盘问,“发生次数这样多,还是巧合?”
“或许这是神谕想要告诉公主殿下和太后娘娘什么信息,所以才会在殿下娘娘在场的时候出现。”离不念颔首。
“你胡说,你分明就是想报复本宫.....”永昌正要发作,又在太后眼神里强忍住怒意,“猎场一次,宫内一次,你还敢说你不是怀着对太后娘娘和本宫的不轨之心?”
太后缓缓道:“抬起头来,看着哀家。”
离不念不卑不亢抬头看她。
太后道:“你是想,刺杀哀家吗?”
这一句话,简直是将离不念往死路上推。
离不念感受到了她终于外露出来的杀意。
“神谕降世,并非通常之事,百年能有一回,已是鲜见。”太后轻笑一声,“你想用那一套来糊弄哀家?”
“一而再,再而三,恐是天佑太后娘娘,唯恐太后娘娘不知晓神谕的意思,才会反复现世。”离不念答道。
“你是说,哀家赐婚,做错了,神佛是借你的身体来警告哀家,不要犯错?”太后依旧带着笑意,十分和善的模样。
离不念没有答话,她知道,答错一句,恐怕立刻便会被拖出去处死。
谈霁俯身又叩首:“太后娘娘,吾妻年少,天真无邪,自幼在乡野中长大,性子单纯,并无此意。”
太后叹口气。
半晌,她道:“罢了罢了,若是一再提及赐婚,哀家恐为谈大人所厌。哀家年纪大了,并不愿棒打鸳鸯。”
永昌睁大眼睛:“母后......”
太后看她一眼,永昌悻悻闭嘴。
“来,孩子,上前来。”太后伸手,和蔼抚在离不念发顶。
离不念却一瞬间好像被冰冷的毒蛇舔了一口一般不舒服。
“既然如此,今日,哀家便做主给你们赐婚了。”太后笑盈盈看着离不念。
离不念并未因这一场放过而感到死里逃生,相反,她总觉得,或许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
太后,比永昌公主可怕多了。
*
看着离不念和谈霁带着大箱小箱的赏赐离开殿内,永昌委屈地看着太后,直到二人身影彻底消失,才哭闹起来。
“母后,你为什么要向着一个外人,不向着您的亲女儿!”
太后瞥她一眼,有些失望。
“永昌,也不知你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永昌知道母后在说自己蠢笨,但她也听出言外之意。
“母后,您的意思是,儿臣还有机会?”她立刻停止了假哭闹腾,讨好地依偎在了太后身边。
太后慈爱又无奈地笑了笑:“咱们到底是皇家,待人接物,还是要顾及天家体面。”
“有千万种方法让她死,何必今日让她死在宫里。”太后手指缓缓抚摸这女儿柔顺的黑发。
永昌来了精神:“好好好,那女儿立刻派人去寻天底下最毒的毒药,毒死那个坏丫头。”
太后宠溺笑着,摇摇头:“你呀你。”
“不过,永昌,这一次,是你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不怕,谈霁永远不会原谅你?”太后话锋一转。
永昌没有犹豫,坐起身来,眼睛亮晶晶:“不怕。”
“哦?”太后似是不不信。
永昌笑了笑,竟有几分天真无邪:“我不用谈霁喜欢我。”
“等他什么都失去了,自然会臣服于我,只听我的话,只讨好我。”少女笑盈盈的眼睛里全是兴奋,“我坐拥天下最好的好东西,不需要那些最廉价的感情。”
“而且,不论谈霁选谁,离不念都得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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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试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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