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离开,丽正殿又静了下来。
卫瑾延坐在主位,身前是宽敞洁净的膳桌,左右各站一名专门掌布菜的宫女,常禄则垂手立于卫瑾延身侧,以待他随时有事吩咐。
沈芝月这布菜的差事来的突然
她啥都不会,只能缩在布菜的宫女身后,静静地看她们如何伺候。
经过半晌的观察,她发现这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她虽没吃过猪肉,但她见过猪跑啊!
入宫之前,她好歹也是家中的大小姐,有的是丫鬟替她布菜,她只要伸伸手指动动眼神,丫鬟立刻就给她把菜夹到了盘里。
方才太子不也是,随意指了指看了看,那些宫女便眼尖手快地夹了过去。
这下沈芝月看清了门道,心中的底气足了,连背都挺直了许多。
就是光站着看,摸也摸不到,吃又吃不上,的确是难熬了些。
玲琅满目的菜式,四溢的飘香,这一整桌的饭菜都是她们膳房忙了一上午做出来的,沈芝月没由来地生出一丝成就感。
虽然她只是个打杂的,但退一万步说,怎就不算是每道菜都有她沈芝月的一点点功劳呢?
这时,卫瑾延眼神扫过一圈,最后停在膳桌最远处的砂锅上。
布菜的宫女会意,用银著将表面一层青菜叶揭开,热气登时氤氲升起,香气扑鼻。
沈芝月跟着望了过去,那砂锅离她很近,里面盛的是一个个色泽鲜美,汤汁浓郁的蟹粉狮子头。
而且那蟹还是她今早刚从池子里捞上来的,新鲜的不得了。
“殿下。”那布菜宫女开始介绍道:“这蟹粉狮子头最讲究的就是一个鲜字,这蟹都是膳房的人现捞上来的,又鲜又肥,味美还不腻,您尝尝。“
沈芝月:“………”
不懂能别装行家么?沈芝月无声啧了啧嘴。
卫瑾延似乎有所觉察,他视线看向躲在别人身后,只露了半颗头的沈芝月
“你来说。”
闻言,沈芝月左跨一步,从那布菜宫女身后站出来:
“回殿下的话,奴婢想说,虽说新鲜的蟹黄必不可少,但其实这道菜的关键是肥瘦肉的比例,如今正值春季,该以六分肥肉四分瘦肉的方法制作肉馅,且要先大火上劲,再移微火焖一个时辰,如此出来的肉圆才是肥而不腻,爽口鲜香。“
笑话,这怎么难得到她!
曾经还在家中的时候,她最爱吃的便是祖母做的蟹粉狮子头,祖母烧得一手的好菜,就是去和宫里的御膳相比,都难分上下。
她幼时贪嘴,便成日跟在祖母身后偷师,要是祖母不在家中,她便自己烧着吃。
也是后来到了及笄的年纪,女儿家因着爱美,愈发注重起了身段,她才忍痛戒掉了馋嘴的毛病。
“赏!“
卫瑾延喝了一声,抬指点了点一旁的乳酪酥点,示意常禄拿过去。
常禄将那一整盘未用过的酥点放到膳桌旁的矮几上,回来时见沈芝月还傻杵在原地,没好气在她跟前停下:
“那些都是殿下赏你的,还不快谢恩。”
沈芝月这才搞清状况,对着卫瑾延欢欢喜喜地福了福身子:
“奴婢多谢殿下。“
没想到在主子跟前当差油水这么大!
就这一大盘酥点,她在膳房可是要费不少银子和关系打点才拿得到!
到她手里再卖给别人,贵了没人买,便宜了又亏本,只能抽点薄利图个多销。
而如今她只需动个嘴皮子就能白得个赏赐,若是再卖出去,落进她腰包的可都是净赚!
一想到这,沈芝月感觉浑身的气脉都通畅了,忙了大半天的疲惫也都消散地无影无踪。
“至于你。”卫瑾延视线扫过适才布菜那个宫女,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淡淡
“今后不用来了。“
话落,一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侍卫将她押走带了下去,不管她如何求饶哭喊,终是没人救得了她。
待人走远,殿内才再度安静下来。
众人都如没事发生一般,该布菜的布菜,该用膳的用膳。
只有沈芝月,少见多怪,呆楞地站在膳桌旁,怕得僵直了背。
虽然卫瑾延并未说什么,但常禄到底也是跟在他身边的老人儿了,不会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急忙给沈芝月使了几个眼色。
沈芝月会意,回过神来。
“殿下,那……“沈芝月语气小心翼翼:“奴婢来为您布菜?”
男人没应她。
沈芝月的话掉到了地上。
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可怜兮兮地望向常禄。
常禄无奈耸肩。
没有卫瑾延的允准,他又哪敢擅作主张,除非是活腻歪了。
沈芝月心里急得团团转,思忖片刻,正要鼓足勇气再问卫瑾延一次
男人这才淡淡吐出一个“嗯。“,打破了一室沉寂。
得了允准,沈芝月迅速给卫瑾延夹了一块蟹粉狮子头。
方才折腾半晌,这会儿其他菜已经没了热气,但好在砂锅散热慢,狮子头还温温热,入口恰好。
卫瑾延也不挑,沈芝月夹一块,他吃一块。
直到沈芝月夹起第五块时,常禄在一旁假咳了声。
沈芝月没在意,她寻思她也没出什么岔子,主子爱吃,那她夹给他便是。
却在第五块狮子头落碗时,被常禄出声打断。
“殿下,这道菜您已用了五次了,奴才这就唤人撤下去。”
沈芝月纳闷儿:“为何?“
“殿下恕罪,奴才也是迫不得已。“常禄没理会沈芝月,而是对着卫瑾延道:
“毕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殿下万万不可一时起兴破了戒。”
“罢了!“
卫瑾延挥了挥手,长眉微蹙,看上去有一丝不耐。
大郢皇室礼法宗规向来如此,天子食不过三,太子食不过五。
卫瑾延是个在军营里长大的,成日和沙场上五大三粗的兵撸子混在一起,吃一样的睡一样的,早就随性惯了。
直到弱冠那年回京册为太子,才进了东宫修身养性。
两三年过去,狠戾的脾性虽是收敛了些,但对宫里那些束缚他的规矩依旧是嗤之以鼻。
其实他已经习惯食不过五许久了,只是这次见沈芝月为他布菜,心里莫名也没有阻拦。
蟹粉狮子头撤下后,桌上基本没了热膳。
“那……“沈芝月一时为难,试探着询问:“奴婢看其他菜快凉了,要不奴婢去膳坊重新给您热一热?”
“不必。“
“……”
一顿膳毕,沈芝月胳膊肘都快酸得抬不起来。
膳桌大,菜式多,她几乎每盘菜都夹了个三四次,直到男人用帕子拭嘴那一刻,沈芝月才长长舒了口气。
往少了说,这顿膳她也伺候了得有一个时辰,方才忙着布菜时还没发觉,这会儿闲下来倒是有些饿了。
以往这个时候,她都吃完午膳回庑房小憩了,沈芝月垂丧着小脸,想着寻个机会向卫瑾延告退。
却在这时,门边便传来侍卫的脚步声。
“殿下,崔大人来了。“
“让他先在东间候着,孤随后过去。“
咕噜——
突然,沈芝月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声响。
侍卫:“……“
卫瑾延:“……“
常禄:“……“
沈芝月站在原地,对众人尴尬一笑,待那侍卫一走,她讨好地看向卫瑾延
“殿下,您也用完膳了,那奴婢——“ 先回膳房了
“去用午膳吧。“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卫瑾延打断。
“谢殿下。”
沈芝月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小跑到矮几边把那碟酥点一并捎上。
-
接连膳房与庑房的幽僻宫道上,杨管事急得焦头烂额,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
眼看快过约定时辰一炷香的时间,那神秘蒙面人还未露面
就在他耐性快要消耗殆尽之时,那蒙面人才无声出现在他身后。
“事情办得很好,我都听说了。”
杨管事闻声转了过去,和上次一样,他只能看见那人的双眼,其他地方都被黑纱遮得严严实实。
杨管事四下环顾一眼,见没人他才开口道:
“你为何肯定殿下一定会看中沈芝月。”
蒙面人笑了声,声音像是刻意压得很低:“不该问的就别问!“
杨管事也没指望他能说,默了默,他又道:“今后别再来找我,这件事从此就当没发生过。”
他根本不想和这种亡命之徒有半分牵扯,这次被逼无奈帮他将沈芝月送去太子跟前,也不知今后还会要挟他做什么事。
“可以!“那蒙面人倒是答应得爽快:”但这事儿我要是从第三个人那里听说,那……“
“别伤害我娘!“
杨管事又急又气,每念至此,他都生起一股想把这蒙面人一把掐死的冲动
大不了玉石俱焚,有何惧也。
但他家中年迈的阿娘还在他手里,他哪能轻举妄动。
“你娘的命全掌握在你自己手里。“蒙面人道:”你只要嘴巴紧,我保证不动你娘一根头发。“
杨管事重重一拳砸在墙上,气得咬牙切齿
“记住你说的话!“
-
沈芝月回膳房时,恰巧撞见迎面走来的杨管事,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她行完礼多关心了两句
“杨公公,您没事吧?身子不舒服么?”
“要不奴婢去给您叫太医?”
杨管事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没事。”
顿了顿,他又问沈芝月:“在殿下跟前伺候得如何?”
“还不错,殿下待奴婢挺好的。“沈芝月应声。
“那就好。”杨管事道:“那你今日便休息吧,不用再去干活了。”
-
等沈芝月回到膳房时,她早晨烤的那些地瓜早就被人吃了个精光。还好玉漓留了个心,单独给她藏了几个鲜肉大包子。
“你可算回来了!“玉漓把刚热好的包子端上桌
“再晚些我都以为你被太子殿下看上了,不回来了。”
“嘘!”
沈芝月塞了小半个包子到玉漓嘴里,手在嘴边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别什么话都乱说。”
万一哪天传到了太子耳中,有人敢私下拿他打趣,还不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就着一壶热茶,几个大包子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被沈芝月齐齐下了肚。
下午,膳房的宫人们又开始忙碌起来,沈芝月独自呆在庑房,闲得把屋里的床褥枕头都洗了一遍
不过小半个时辰
随后她又把玉漓的床褥也一并洗了……
来回折腾一番,已过了大半个下午,终是乏了,沈芝月瘫坐在木椅上,砌了壶浓茶喝。
她不敢到榻上休息,一觉醒来兴许都到了明日清晨,她还等着今日夜里把她刚得的酥点卖了呢!
可浓茶都见了底,沈芝月依旧困得东倒西歪,好几次都险些摔到地上去
没辙,她只好单手托起下巴撑在桌子上打瞌睡。
睡了又磕醒,醒了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直到掌灯时分,房门被敲响。
“芝月,殿下吩咐你过去。“
猜猜蒙面人是谁!猜猜男主叫女主干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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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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